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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4)

  往年冬天,街边贩卖糖葫芦的小车开始泛滥时,他们都不会主动去买,就算买,也只会买草莓或山药的。
  想到这里,茶水间的门再次被打开,梁落安以为是李蕴回来了,于是想要问她要一张便签纸。
  毕竟大家都给谈琛留了言,自己不想变成例外。
  可是进来的人是谈琛。
  谈琛用胳膊拄着拐,进门变得有些困难,半个身子贴着门的磨砂玻璃,抬头看了眼站在柜子前的梁落安,先是露出惊讶,然后又转为一种像是寻求帮助的表情。
  善良本性让梁落安没有纠结的时间,他立刻过去,一手抱着山楂罐子,一手帮忙推开门,侧了侧身体,给谈琛留下顺利进门的空间。
  谈琛对梁落安道了谢,很快发现茶几上堆放的食品小山,又重新转过身子看梁落安。
  我和李蕴代表工作小组,向谈主管表示慰问。
  梁落安有些紧张刻板地说着李蕴教他打好的草稿。
  谢谢。
  谈琛笑了笑,伸手翻了翻包装袋,认真地看了每一张便签纸,又放下。
  他再次抬头,看到梁落安手里抱着的山楂罐头瓶子,晶亮剔透的罐身贴在梁落安的胳膊上,压出一窝小凹陷,几道橙红色的光痕沿着皮肤走行,像渗进甜蜜的玛瑙白玉,而当事人一脸茫然,像是不识珍宝,会做出买椟还珠的事情。
  梁落安发觉谈琛的目光,低头看着罐子,解释道:这个,这个是我送给谈主管的,山楂罐头,聊表心意。
  他把罐子放到谈琛面前的茶几上,谈琛将罐身环绕一周,上头连商标都没有,光洁干净的表面。
  谈琛垂了垂眼睛,似乎有点失望的样子。
  不过他没有表达出来,只是问:是阿姨亲手做的吧?是的。
  梁落安回答。
  谈琛的手在罐身摩挲几下,扯了扯嘴角,又说:我以为还会是柠檬酱呢。
  梁落安看着谈琛,很快又避开目光,虚无地看着别处,似乎被勾起伤心事,又谨慎地回过神,观察谈琛的表情。
  如果谈琛得知真相,会和他一样伤心吗?毕竟他们以前都很喜欢家里的柠檬树。
  又或许谈琛早已经不喜欢了。
  最后他只是很轻地抿着嘴唇,平静地告诉谈琛:家里已经不种柠檬树了。
  第45章 祝你早日康复
  不知道谈琛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没有出声。
  梁落安以为他是对柠檬树的话题没什么兴趣,于是局促地扯了扯衣服下摆,生硬地转移话题:山楂罐头的味道应该还不错,你可以试试。
  你不喜欢吃,所以才拿来送人的吧。
  谈琛有些好笑地看他。
  梁落安感到一种被戳穿的心虚,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慌张地找了听上去很义正言辞的理由:我也分给过办公室的其他同事,大家都说喜欢。
  他担心谈琛不相信,苍白而诚恳地又补充一句:是真的。
  谈琛看着梁落安,梁落安不确定他是否被自己说服。
  他沉默一会儿,听起来随意地问梁落安:家里怎么改种山楂树了呢?你又不喜欢山楂。
  问题被谈琛扯回到原点。
  梁落安为难地皱眉,不再说话,闷闷把头低垂下去。
  脑海里的答案逐渐浮现出来,但梁落安不想回答。
  他有些丧气地想,谈琛这么聪明,怎么偏偏不懂得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的道理。
  家里的柠檬树枯死了,重新栽种一棵也并非不可以,只是梁落安不愿意。
  因为就算再种一棵,也终归不是相同的树,树上的柠檬不会在他和谈琛的吻里变甜,树叶的阴影里也不会有他和谈琛在拥抱。
  梁落安并不认同相见不如怀念,他觉得如果不能相见,不如再装作无可怀念,或许会更自欺欺人地好受一点。
  决定种植一棵粉饰太平的山楂树,用于隐瞒一些不能如他所愿的事情。
  比如,他喜欢柠檬树,但柠檬树仍旧在某时莫名枯萎。
  再比如,他喜欢谈琛,可谈琛却还是离他而去。
  梁落安的思绪很慢地延续,没来得及想到什么更加难受的事情,所以表情看上去没什么起伏,而谈琛只是站在一旁,习惯地看着他沉默发呆。
  这时候李蕴突然推门进来。
  她没有在外面找到自己写好的便签纸,于是拿了新的心型贴纸和水笔,准备重新写一份。
  这种类似于高中女孩子写情书的行为勉强算得上是一种惊喜,应该要背地里做,所以见到谈琛也站在茶水间里时,李蕴尴尬地僵了一下。
  她试图用眼神向梁落安确认情况,但梁落安显然没有察觉到。
  他站在中央空调的冷风口下,畏寒似的抱着自己的胳膊,露出那张粘在手肘后的荧光粉色心形贴纸。
  诶,在这里啊。
  李蕴眼睛一亮,走过去将便签纸从梁落安的手肘后摘下来,像是羞赧,抿着嘴微微地笑,眼睛弯成月牙,大方乖觉地再次代表工作小组向谈琛表示关心。
  李蕴人素常伶俐,很会说话,比梁落安苍白敷衍的说辞要讨人喜欢得多。
  梁落安在一旁站着,自惭形秽地听,像是舞台剧里不讨喜又没有台词的小角色,不能无礼退场,只能硬着头皮为主角作配。
  每位同事都给谈主管留了言。
  李蕴顺手把手里的便签纸贴到自己的板栗仁包装袋上,用漂亮的嘴巴说着漂亮的话:祝愿谈主管早日康复。
  大家用心了,谢谢。
  谈琛礼貌地笑着再次道谢,接过李蕴的礼物,看了看上面的便签纸,又问:是每个人都有写?是呀。
  李蕴开朗地回答。
  梁落安张了张嘴,又抿起来,欲言又止。
  他用余光看到谈琛把李蕴送的东西放回桌面,手落到山楂罐头的瓶盖上,修长鲜明的指节弯曲着,用指尖在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光洁的罐身像是一张空白答题纸,随着谈琛手指无声轻叩的节奏,漫不经心地质问梁落安,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例外。
  那个李蕴。
  梁落安犹豫地开口,小声询问:可以把便签纸借给我一张吗?哦,可以啊,当然可以。
  李蕴笑笑,似乎是明白梁落安的意图,打趣他道:原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谢谢。
  梁落安接过李蕴递过来的便签纸,木讷地道谢,站到茶几边缘,腰背弯曲成虾的弧度,被煮熟似的红着耳朵,拿着笔准备现场补救。
  他现在有些空白茫然。
  大概是因为从前上学总是抄谈琛的作业,所以当有现成的答案近在咫尺时,他的脑子就会停止运作。
  但现在的情况,无异于阅卷老师就站在面前,他绝对不能明目张胆地抄。
  所以原本只要写一句早日康复就可以大功告成的事情,他却迟迟无法动笔。
  他听到谈琛说:李蕴,没事的话就回去工作吧,替我谢谢大家的心意。
  李蕴甜甜地应了一句,茶水间的门轴转动一声后,屋子里的空气就变得安静下来。
  谈琛在旁边站着,和梁落安保持着礼貌适当的社交距离,但又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梁落安还是能清晰地听到谈琛的呼吸声,生出一种他和自己过从靠近的错觉。
  梁落安的手心开始有点出汗,笔杆在他的手里捏了又松,又再次被捏紧,微不可见地发抖。
  谈琛很轻地突然出声,问他:有这么难吗?他的语气非常真诚,没有半点嘲笑的意味,反倒像是真心实意地询问梁落安是否为难,如果是的话,他甚至可能愿意稍微提供一些帮助。
  梁落安是这样理解的,但他依旧没有勇气向谈琛求助。
  毕竟以前,谈琛一遍遍教自己数学题的时候,看上去也非常的不厌其烦,不知疲倦似的。
  但在最后的最后,谈琛还是说,很累,他很累。
  梁落安弯着腰,埋头不出声,谈琛只是低头看他,像是在固执地等待回答,或关心便签上尚未出现的内容。
  沉默好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抗,没有剑戟相向,只是徒劳疲惫地消磨。
  僵持很久之后,是谈琛先认输了,听上去有些无奈落寞地告诉梁落安:如果没有话可以对我说,就也送我一句早日康复吧。
  哦,好的。
  梁落安如获大赦,飞快地回应,像并不算智能的机器人执行指令一样,在便签上写下早日康复四个字,但因为手心出汗,笔杆打滑,写得非常难看。
  不过谈琛似乎毫不介意,他接过梁落安的便签纸,捏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才贴到山楂罐头的瓶子上,认真地用指腹将翘起的边缘展平。
  对不起。
  梁落安为自己看上去并不真诚的祝愿道歉,又非常真挚地重复一次,祝你早日康复。
  不用道歉,落安,是我该对你说谢谢。
  谈琛露出一个幅度很小的笑,无法辨认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的程度。
  因为他的眼睛变得很红很湿,然后说了一句梁落安不太明白的话:以后你的话,我都会努力听。
  作者有话说:李蕴:不客气!
  第46章 工作,工作而已
  夏秋交界的过渡期结束之后,天气开始认真地转凉。
  办公室的空调兢兢业业工作,只是不合时宜地依旧呼呼吹冷风。
  梁落安把保温瓶里灌满热水,穿上一件稍厚的运动外套,畏寒似的把文件夹紧紧抱在胸前,哆哆嗦嗦地去参加周一晨间的部门例会。
  按照惯例,部门主管主持晨会,总结工作,即便为了装装样子,多数员工还是认真地听着。
  但梁落安是个中少数。
  其实客观来讲,即便内容无趣,作为主讲者,谈琛本人还是具备很多能够吸引听众的条件。
  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像被海浪浸湿的沙滩,有一种不至于粗粝的沙绵质地,说起话来有很悦耳的节奏感,内容严密有逻辑性,再加上一些个人魅力加持,工作总结的可听性还算比较强,并不是一个多么难以忍耐的冗长过程。
  但或许恰恰是因为总能够听到谈琛的声音,或是在并非刻意的情况下过于频繁地与谈琛对视,梁落安感到有些局促,不知所措一样把眼珠从谈琛的方向错开,胡乱扫视会议室里其它任何一处。
  这种做法成效显著,梁落安的意识仿佛逐渐飘离弥漫着谈琛元素的空间,茫然失焦的,很快开始走神。
  公司派遣出差的消息从他的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出时,他正在仇视地看着上方的中央空调风口,感到渗透性的干燥寒冷,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把自己的衣领拉到最高,袖口也攥起来,试图让冷风无隙可乘。
  二十秒之后,梁落安在断断续续的讲话声中听到微弱滴声,冷气随之而停。
  他惊讶于有人知晓他的内心活动,下意识向墙壁上的空调开关张望,看到谈琛很自然地按掉开关,向他投来目光,短短一瞥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回会议桌正中间的位置。
  和谈琛对视的一瞬间,梁落安生出一种上课神游被班主任逮到的错觉,立刻洗心革面似的低下脑袋,像在认真记录,但实际上只是用笔在纸张表面画了几条无意义的波浪线。
  他的思绪跟着线条起伏,忐忑地思考会议的题外话。
  帮同事关掉空调是举手之劳吧,所以应该不算他再次给谈琛添了麻烦。
  梁落安。
  陈武组长突然点了他的名字。
  梁落安迅速回神,讷讷地应了一声,紧接着一头雾水地听到陈武组长问他:这样安排,你可以吗?啊。
  梁落安转转眼珠,周围的同事们纷纷看向他,但都没什么表情,于是梁落安只好心虚地说:我可以。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应允了怎样的安排,但不可以这种话是达到谈琛那种职位高度才有资格说的,像他这种底层小员工,只有服从命令的份。
  不过无论什么样的命令,在晨会上宣布的,至多也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所以梁落安并不感到十分惊慌。
  晨会过后,梁落安和一众同事回到自己的工位,李蕴凑过来,问梁落安:梁哥,我没记错的话,你老家是不是在丰朝市?是的。
  梁落安回答。
  那这次出差的地方离你家蛮近的,可以顺便回家看看爸妈了。
  李蕴笑笑,又有点开玩笑似的揶揄,说:不过梁哥,你好像不经常出差吧,这次突然就和谈主管一起去,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她像是不解,又像是遗憾地摇摇头,挺奇怪的,这次怎么就安排了你去呢?梁落安也好想知道怎么回事。
  李蕴的话中信息量过多,梁落安瞪大了眼睛怔住,艰难地试图理解她的话,觉得自己的大脑突然之间有些负荷过载。
  见梁落安没有反应,李蕴就拖着椅子回到工位上,自圆其说似的小声道:也是,咱们部门女孩子太多,孤男寡女一起出差,不大合适。
  虽然李蕴说的很有道理,但梁落安认为,前任恋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比孤男寡女要好到哪里去。
  他在工位上纠结辗转了一上午,午饭也吃了很少,下定决心在午休刚结束的时间去陈武组长的办公室敲了门,想要询问是否可以换一个人派遣。
  陈武组长似乎预料到梁落安要来,笑盈盈地说:小梁,正好,我正要找你。
  梁落安惊讶了一瞬间,但很快变得理解,心想也是,这样出尔反尔的行为会给人留下很不好的印象,还是由领导开口比较合适。
  于是梁落安乖觉地站在原地,等待陈武组长宣布换人的指令。
  但陈武组长显然会错了意,自顾自在一张请假申请表上盖了印章,比草菅人命的行刑官还要草率。
  他把表格递给梁落安,并且很贴心地告诉他:行了小梁,下午给你请个假,赶紧回家收拾收拾行李,晚上就得出发,时间紧,辛苦你了。
  梁落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陈武组长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并没注意到梁落安面部肌肉走向隐藏的些许为难神色,拿着请假表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催促着梁落安将它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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