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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都王城(下)【纯情事后】

  天色尚早,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时久违地闻到早餐香气。是中式早餐,光是嗅一嗅就能闻出煎鸡蛋,葱花香气与浓郁的油盐酱醋。
  有多久她没吃过早饭?
  工作原因,她饮食极不规律而且重油重辣。饥一顿饱一顿和凌晨吃夜宵是日常。杭州拥有全国六成以上的MCN,上千家直播基地,钱江边上的网红大楼每天孵化上万网红,俯瞰芸芸众生,高峰期今天签约明天被解雇的百万级流量们都多到数不过来。赚到钱立刻拿去做医美,有野心的的周末还要去BOOMSHAKE蹦迪,聊天时不经意漏出自己的ins与小红书主页,一晚上下来通讯录里可以多几十个富二代。
  都是风险投资,没有高低贵贱。
  她初来乍到时曾经半工半读,不仅念完了高中还差点考上师范。而她的交际圈里好人太少骗子太多,热钱汇聚的地方所有人的自信都像气球似的被吹胀。她被当时的男友花言巧语哄骗,信心满满要努力工作和他一起凑首付买第一套房,那时她才刚成年。
  流星划过一颗又一颗,掉下来摔成泥很多次之后,她终于逐渐认清人类这个物种究竟由何构成。
  “是早饭?”
  她赤脚踩在地上,蹑手蹑脚走到岛台边上,从墙边探出半个脑袋。
  李凭在背对着她切菜,穿着白T恤,头发挽起,用那柄餐刀固定。手臂线条流畅,侧脸优越。隔着几米的距离也能看清眉眼深浓。顶级配置,薄情长相,人越斯文,下手越狠。她从前只爱泡那种九漏鱼类型,这种心机深又背景莫测的借她三个胆子也不敢睡。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胆子比天大。
  岛台上珐琅锅里正煮着什么,番茄香气四溢。延伸到餐厅的部分已经摆好两双碗筷,葱花飘在绉纱馄饨上,煎蛋和培根卧在盘里,另有一壶浓茶,她猜大概是普洱。
  “嗯。”他没回头,还在切菜。香菇火腿豆腐切丝,蒸笼打开,又拿出一笼包子。
  她看得眼花缭乱,坐在高脚椅上才回神发现自己身上套的是件男式衬衣。大约是昨晚她睡着时,他换的。
  昨晚……她太阳穴开始突突发痛。
  但看他今天的反应,是拿她的话当没说过。
  悬着的心掉下来,变成无着无落的空虚。她在期待什么?李凭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开窍,会因此对她不一样?但最可能的是,如果有人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演狗血八点档说他是她失散多年的初恋,他只会淡淡说一句你有病吧。
  这么看来,她昨夜闹到那个程度却还能捞到一口早饭,实在是天恩浩荡。
  计时器响后,他把火关掉,乘了一碗番茄浓汤,放在她面前,表情一如既往。
  “罗宋汤,给你醒酒。”
  她喝了一口,然后饿死鬼似地把剩下的几口喝光。
  李凭皱眉:“不嫌烫么?”
  她连说话的空都没有,又去盛了一碗,喝光,然后夹了一筷子干丝,鲜掉眉毛。吃了个包子,美味绝伦。还没碰馄饨她就已经热泪盈眶,放下碗筷长叹一声,表情凝重。
  “李凭。”
  他刚倒了一杯大吉岭,闻言茶呛到喉咙口,咳得脸上泛红,脸上缓缓浮现一个问号。
  “你怎么这么会做啊。”
  她说完又补充:“我是说做菜”。停顿三秒,又补充:“但你也挺会做的。”
  空气凝固了接近一分钟,她摸了摸发烫的脸,抛下一句我吃完了就飞速溜去洗漱间。
  徒留他自己坐在原地,搅了搅碗里的馄饨,眼里漾起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与此同时秦陌桑跑进洗漱间关上门,长舒一口气,按住砰砰乱跳的心,朝自己脑门拍了拍。
  “能不能管管你的脑子秦陌桑。这样撩下去你有什么后果?一败涂地!”
  她自我教育了几分钟,听到他在外面敲门。
  “怎,怎么了?”她心虚,打开门,留了个缝,看他。李凭早已洗漱完毕,换了干净衣服,白T黑夹克牛仔裤,像个出门做家教八百一节课的计算机系帅哥。衣品为零情商堪忧,但因为画风过于清新脱俗而年年被评校草。
  “你你你落了什么东西在这儿?”她上下饱览美景,说话都开始结巴。
  他伸手向她身后指了指。
  秦陌桑回头,瞧见置物架上赫然放着一盒套。
  她反应过来,脸爆红,拿了套扔给他。
  “谢谢。”他像接过包烟似的,自然而然拆了几片揣兜里,低头解释:“以防万一。”
  “不用解释了!”她把门推上,气急败坏。
  但他没走,影子还在门前。寂寂无声中,她指甲划了划磨砂玻璃面板。
  “昨天我说的话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你当年救我我真的很感激,但我就是一时上头而已,整理好情绪就好了,你不要有负担。我们就还是……解,解蛊的关系。”
  “嗯。”他点头,但还是没走。
  “我说完了,你怎么还不走啊。”她额头抵着玻璃板。
  “你现在整理好了吗?”他声音从门外传来。
  “啊?”
  “我问”,声音清晰,回荡在她耳边,回响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你说,你就是一时上头,整理过情绪就好了。那你现在,整理好了吗?”
  滴答。沐浴间的水掉落几滴,是昨夜被反反复复用过的花洒。季节错乱的栀子花与松木,火场里灼烧尽一切的眼神。白马跑过时间洪流撞进她的生命,问她若那奇迹终究不是为你而来的,你又该如何?
  “给我点时间。“她像赌到最后一场还不愿下桌的痴人,手里攥着输到穷途末路的最后几块筹码。
  “我能整理好,很快。”
  02
  十八梯,重庆的一片风景极险又极老旧的区域,近年来被大规模改造,旺季时深夜也挤满了来直播的游客,老街上灯光密密匝匝,从制高点一路流淌下来,流进长江里。配合夜景深处的江北CBD更加魔幻,像在打什么开放地图游戏的副本。
  晚上八点,直播摊位已经热过好几轮的时候,石板路上自高向低走下一对漂亮人物。
  男人身上是普通黑白色系,但身材优越,五官扛得住各种画质的拍摄。女人穿高腰牛仔裤和露脐短上衣,头发高高扎起,眼妆化得像猫,是最近刚刮起来的Y2K甜辣风。
  这两个画风不同的人走在一起反倒莫名和谐,原因之一是这里网红太多,原因之二,是他们既不像情侣似地恨不得随时贴贴,也不像商业捆绑似地时刻避嫌。
  是一种若即若离的氛围,说不熟但暧昧,说太熟又拘谨。
  偶尔她被路边的热闹晃花了眼时李凭会拽她一下,把人拉回正道。但无奈秦陌桑的注意力太过分散,后来干脆变成Z字形绕路。
  “虽然季三让我们绕路,但你也太绕了吧。”李凭再次停下,无奈抱臂,看她驻足在做手串的摊位前两眼放光。是在真心实意地逛街没错。
  就在几个小时前,季三和雷司晴终于搭建好新联络站,联系上了他们。秦陌桑把在狗村得到的情报复述了一遍,雷司晴的反馈是,南浔所说的十八梯蓝莲花刺青店,十多年前确实曾是罗家上一代傩术传人所开,但那段往事几乎没人知道。
  “她的名字是罗夕张。”电台波段不稳,但雷司晴声音清晰。
  “据说,十多年前她和罗家断绝往来,带了罗家祖传的‘天官印’南下。在那之前曾在十八梯短暂落脚,开了那家刺青店。”
  “也有人叫它‘长生印’,‘天官’是西周传下来的名,最初是指能预知过去未来之人。天官所掌之印,能改变天命,逆转阴阳,也能起死回生。但都是传说。那印谁都没见过。”
  罗夕张却因为那条手握天官印的流言,被暗处各类人物追杀,逃到南海,敖家当时的话事人还是松乔的父亲敖青。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敖青保了她。因此就算暗杀不断,好歹罗夕张过了近十年的安稳日子,和敖青成婚,有了松乔。
  但彼时罗家陷入内斗,分成以罗添衣为首的本家和与五通走得更近的外家,外家想要权威,就派人再次去暗杀罗夕张,夺回天官印。
  没想到,那次暗杀成功了。
  罗夕张的意外去世导致敖青一度崩溃,而松乔还小。后来没过多久,敖青也死了。恰巧那时“无相”接了敖家的委托保护松乔,就这样,被卷进这场风波。
  雷司晴的信息补充简明扼要,顺带再次明确甲方罗添衣的诉求:揪出外家的幕后操纵者,瓦解掉对方。而此时所有线索都断了,要破局,只能从一切发生的源头开始。
  那天敖广在听说蓝莲花刺青店时,那惊讶不像是演的。南浔没告诉过他这条信息,也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合作,有裂痕。
  “十八街那家店还有半小时才开门,来都来了,不多逛逛多亏啊。”
  他们来是要蹲点。那家店在罗夕张走后没有倒闭,查到接班来看店的人名字倒让秦陌桑吃了一惊——是罗钺。
  但据线报,自从上次三途川被突击检查之后,罗钺就请了病假,已经好几天没去上班了。
  起初他们怀疑,敖广知道此事后想必会派人来查这里,或许提前带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但根据雷司晴传过来的卫星资料显示,最近几天都没有人出入过那个地方。
  敖广要么是还没来,要么,就是知道里面的情况。
  哐。路过一个穿黑衣服背登山包的女孩,棒球帽压得低,走到秦陌桑旁边撞得她一歪。
  李凭下意识握住她手,把人带到自己一边,目光凛凛瞟过去。秦陌桑也注意到了,瞬间眼色一变,低声喊了句南浔,就冲了出去。
  手从他手里抽出,暖意稍纵即逝。他心升腾起不悦,却也没多分析这不悦从何而来。
  黑衣女孩穿过拥挤人群,鲇鱼似地窜来窜去。秦陌桑追得艰难,简直像在演什么绝命特工。李凭跟在她身后,三人在复杂如迷宫的曲折巷道里穿行。
  直到跑了不知多久,黑衣女孩终于停下,等秦陌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对面的人就摘了棒球帽,露出一张略显苍白带着歉意的脸。是南浔。
  “对不起桑桑,之前骗你了。但只有这样我才能骗过敖广,让他相信真有人见过长生印。幕后的人马上要被钓起,我不能打草惊蛇。”
  南浔的道歉简单,像知道现在也说服不了她,索性不为自己辩白。
  “原本想自己去解决这件事。但今天来找你,实在走投无路。”南浔眼角通红,不知几宿没睡。“敖广找不到我,把罗凫抓走了。”
  “敢抓警察当人质,疯了吧!”秦陌桑不解。
  “他有他的路子。我本来应该想到的,我以为没事,我……”南浔提起此事越来越激动,努力压抑情绪后,掏出手机刷到一张照片,给他们看。
  是人被绑在摩天轮上的照片。看四周是在荒山里,面朝滔滔江水。竟然是座建在山上的废墟游乐园。照片精度高,放大之后可以清楚看出,被绑那人就是罗凫。
  “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之前那些事情的原因我都可以解释,只要你愿意帮我救我哥。”
  南浔深鞠一躬,在僻静窄巷里,风吹过她细碎额发,原本就伶仃的身影更孤单几分。
  几秒钟后,秦陌桑轻叹一声。
  “我要是答应帮你,你就帮我解决敖广。怎么样?”她问南浔。
  “桑桑。”南浔哽咽。
  而此时巷子里黑暗深处走来一个人,或者说……不是人。待走近时她和李凭都汗毛倒竖,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那是个亦狗亦人的怪物,狗头,四肢却和人一样。但身上也逐渐长出细碎毛发,让人毛骨悚然。
  南浔见他们的反应,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连头都没回。
  “这是罗钺,我的搭档。他也是‘鬼’。现在可以告诉你们,‘长生一号’的最强隐藏功能,是延长我们作为普通人形态存活的时间。”
  南浔笑得凄然。
  “但忽然断了剂量的话,变‘鬼’会加速。可能下次你们见到我,就和罗钺一样,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你们说话了。
  秦陌桑眯了眯眼睛。
  罗钺身上没有“命绳”,这是她那天没注意到他的原因。而据她所知疑似活了很久的‘鬼’却没有命绳的,还有一个,那就是雷司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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