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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多数鬼魂是不能靠人太近的,能这样接近人的必定是怨魂冤鬼,而姥姥曾经不止一次对我说起过,大凡这种东西带着怨气,那么怨气有多重,它们也会有多重。这会儿沉甸甸在我背上,那东西活像座山似的,它到底得有多大的怨气?
  “慧敏!”于是再用力叫了她一声,我试图让她明白我这会儿所处的困境:“你帮我一个忙好么……你……”岂料话还没说完,她突然一把抓起身旁的包起身就朝咖啡店奔了出去。我被她这举动给彻底懵住了,发了好一阵呆才回过神,急急抓起她留在桌上的戒指试图追过去,岂料刚一起身就被后背上那股沉重的力量逼得险些跪倒在地上。
  幸好有所防备,我一把撑住桌子勉强把身体稳住了,直到身体适应了这种潮湿的沉重,才慢慢开始松开桌子朝前挪。
  这一过程真是无比艰难。
  早听姥姥形容过这种被鬼压的感觉,它是梦魇之类的鬼压床所远远无法比拟的,而此刻却是我头一次真正的尝到这种滋味,几度险些又跌倒,眼睁睁看着邵慧敏仓皇的身影蹬蹬磴推门而出,我别说是追,就连出声叫住她都难。
  脖子乃至整个后背上那种湿漉漉的沉很严重地影响到了我的声带,我连一点声音也都已经发不出来了,只能用尽力气一步步艰难地朝门口处挪去,一路上走的姿势可想而知有多怪异,我听见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也看见他们朝我投来的诧异目光。只是这种境况下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只一心想着能尽快走出这个地方,却就在刚刚走到店门口的一瞬,一眼看到两扇玻璃门上被灯光清晰反射出来的我的倒影,不禁猛地呆了呆。
  一下子竟在门口挪不动步了。
  玻璃上,我的影子像个脊椎不好的老人似的佝偻着腰,头朝上使劲抬,却又不堪重负地微微耷拉着,因为我歪斜的背脊上赫然压着一个“人”。
  那人很胖,全身白乎乎的,如同我之前在座位旁的窗玻璃上用眼睛余光所窥见的那样。她整个头搁在我肩膀上,手和脚缠着我的身体,远看像只肥大的白色蜘蛛。但蜘蛛身上没有那么多水,她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量的水从她长得跟海藻似又粗又硬的头发和肥厚的身体里渗出来,滴滴答答淌在我背上和地上,于是我额头上的冷汗也滴滴答答顺着脸颊挂了下来。
  空气中充满了盐巴烧焦般的味道,以及不知名的腐臭。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刚才听邵慧敏说话时的语气,我以为是她死去已有一年的丈夫出现了,在我的背后。但此时压在我背上的分明是个女人,全身肿得好像在水里给泡烂了的女人。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压在我身上……
  犹疑间突然身体一个趔趄,我差点跌掉在地。头一低瞅见脚下一团黑糊糊细小的影子在使劲拽我的腿,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被它细小的手臂样的东西一碰到,我两条腿一下子就麻了,几乎站也站不稳,却又不由自主跌跌撞撞往前走。
  眼看着就要一头撞在前方的玻璃门上,周围人见着了纷纷惊呼:“喂!小心啊!!门!”
  我想停,但哪里停得下来?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牵着咚咚咚猛朝前几步一下子朝门上直撞了过去,幸而此时那门突然被拉开了,我得以一头朝外扑了出去。
  然后在外面的人行道上摔了个狗啃屎,但总好过脑门在玻璃上撞开花。
  开门那人被我的样子给吓坏了,匆匆跑过来想扶我起身,但随即,也许是怕惹上麻烦,在我边上看了我几眼后,他很快又退退缩缩地跑开了。此时咖啡店里亦有不少人站起身窥望着我,一边交头接耳。但同样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扶我一把。
  于是我只能一个人在店外的大雨里躺着,想站却站不起来,雨水令我后背上的东西变得更沉,并且更加腥臭难闻,我忍不住扭头呕吐了起来,直吐到头昏眼花,这时一直淋在我身上的雨忽然停了。
  我一愣,因为周围雨还在下着。
  勉强抬起头,便看到一把黑伞在我头顶上斜撑着,撑伞那人半身被雨淋得透湿,湿漉漉的长发紧贴在苍白如纸的脸上,脸上那双墨黑的眼睛静幽幽看着我。
  那瞬间直把我从刚才半死不活的状态惊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因为我认出他就是刚才我在店里时曾一瞬见到,又一瞬消失的“尸人”。
  原以为那只是我的错觉,没想到他真的在这里,并且此时无比真实地站在我的面前。
  当下也不知哪来的力量,我猛一使力连滚带爬着倒退了数步,随后放开嗓门对着他慢慢又走近过来的身影尖叫:“你!你别过来!!”
  手腕上的链子在我的叫声中喀拉拉一阵轻响,我能感觉到那些细碎的骨头仿佛活过来般的颤动。与此同时四周突然一片死寂,只听到身后‘呀呀’一阵猫叫般的声响,我后背和肩膀上那种灌了铅似的沉忽然蓦地消失了……
  但这并没让我好受多少,因为这时我发觉到四周那些匆匆而过的路人,以及在咖啡店里坐着的客人,似乎没有一个能留意到我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们自顾自地做着他们的事,说着他们的话,仿佛完全没听见我的尖叫声似的。
  我明白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惊恐间正想寻机逃离,不料我的腿却被一下给踩住了,那尸人低头看着我,用他那双细长幽黑的眼睛。随后蹲**将他细长的手指伸到了我脸上,在我僵硬得一时仿佛石化了似的脸颊上慢慢划了一下:“梵天珠。”
  “洛林。”这时我身后忽然有人道。
  我吃了一惊。面前这尸人也是。
  趁他一愣神的工夫我迅速站了起来,转身想跑,不期然一道身影突然在我面前一挡蓦地堵住了我的去路。
  “蓝??”靠近的一瞬我认出了那人的脸,这让我不由一愣。
  没等反应过来,他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抓起我的手一把扯住我手腕上的链子,喀拉拉一声将它拉开,缠在手指上朝着迅速逼近过来的尸人方向蓦地一指:“咄!”
  尸人身体朝后猛一个踉跄,仿佛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
  此时我手腕上的骨链灼灼地烫了起来,通体迅速变红,仿佛正在燃烧。
  而随即发现,它的确真的在烧,因为我闻到缠在它上面的蓝的手指正嗤嗤地冒出股焦臭味。他因此而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嘿嘿一声笑,伸手一把抱住我,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地纵身朝尸人方向直冲了过去!
  “喂!蓝!”见状我脱口惊叫。
  眼看着就要同那‘尸人’撞到一起,出乎意料,那‘尸人’却突然不见了。
  与此同时周围的死寂倏然间被打破,汽车声路人的脚步声,说话声,隐隐的音乐声……顷刻间那些原本如同被凝固了般的声音一下子又重新撞进了我的耳膜。
  真仿佛是场梦似的。
  “靠……手指差点不保……”还没来得及从这一切变故中恢复过来,我听见术士自言自语道。
  他松开我走到一边正抚着他的手。那只缠住我骨链的手整个儿都发黑了,手指部分血肉模糊,卷缩着微微发抖,把我给看得心惊肉跳的。
  当下不由得赶紧问他:“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瞥了我一眼。没回答,只低低哼了一声:“亏大了,陪钱的买卖,也不知道那老狐狸能还几个钱。”
  “要去医院么……”
  闻言他嘴角牵了牵,像是我问了个多么滑稽的问题。
  然后没吭声,他一转身似乎打算要走,却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朝我的手看了一眼:“你怎么会有豘戒的,姐姐?”
  全文免费阅读 106黑暗第十章
  道教距今有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原本派别纷呈,现在广为人知的只有五大派系,分别为全真道、真大道、太一道、正一道和净明道。从成立到分宗,虽说都始于宋、元年代,但据说殷商时期便已初具规模。那时的道教以“技术”见长,至战国时期鼎盛,并成为后来道教教义和方术的起源。
  御幽教便是最早期从中抽离出来的一支派系。
  据说,原先都是对当时道教术掌握得最为透彻的一批人,因为在修行中为了获得更大的术法运用和自由,他们背离了祖宗的教诲,逐渐将教中所传的方术同一些旁门左道的诡术揉合在了一起,因而被同教中人所不齿,最终被趋逐,于是自行创立了一门新的派系。
  但同其它在历史长河中并没有留存多久的教派一样,在经历了最初将近两百年的鼎盛时期后,御幽教随着它第四代掌门人的失踪而渐渐没落,最后寂寂消亡于无声无息之间。此后,这支教派中的一些术书和法器便开始散落民间,由于文字和内容过于古老复杂,鲜少有能真正懂的人,于是其中大部分的术法就此失传。
  但所幸,那支教派中的术法多是些阴毒的东西,类似苗疆的蛊毒,因而失传了倒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比如此时我手里这枚被邵慧敏丢弃在咖啡店的戒指——豘戒,便是其中之一。
  以拥有者的寿命为代价,将其不好的运势转嫁给别人,以图一时的平安,这种方式损人不利己。原先我以为这东西是蓝卖给邵慧敏的,因为我在蓝的店里见到过它,也听他说起过这东西的用处。而蓝又是个无所不能有,无所不能卖的生意人,所以一度我都理所当然地以为,蓝就是邵慧敏口中洛林。
  直到现在碰见蓝,才知道原来洛林是另有其人,而那个人正是刚才就站在我面前的“尸人”。
  “尸人”是个活死人。
  很多年以前,有一群生活在长白山附近、靠操纵尸体作为谋生手段的‘走尸人’,他们以巫术所复活的尸体,被称为活死人。你很难说他们究竟是活的还是死的,在被‘走尸人’从棺材里弄醒后,他们像是真正地活了过来,能走动,能说话,并且其今后的一生都将永远被该名‘走尸人’所驱使和利用,存在于阴阳界限之外,不死不活,直到肉身彻底腐坏。
  但蓝说,洛林这个活死人,并不同于一般的活死人。
  洛林是御幽教第四代掌门人,也是第一代“走尸王”。
  当年为了获得更多的力量,身为御幽教掌门的洛林不知从哪里习得一个炼尸的法子,以术法将死去很久但肉身保存完好的尸体重新复活,并为自己所驱使。
  这一邪术自然为当时的所有教派所不容。于是,就跟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各大门派出动了最强的能人异士,商定了一个日子后一同潜入御幽教,试图将这个魔头铲去。谁知当天到后,他们却发现教中已经人去楼空,洛林不见了,连同他门下数十名弟子,均消失得干干净净。偌大一个教派内只剩下一些新进的弟子,这成了当时轰动一时的一个奇案。
  此后,等再有人见到那位掌门时,已过去了四五十年。而此时的洛林亦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走尸王。
  带着当年同他一起失踪的那些御幽门弟子,常年深居在长白山附近的沼地里,统领着百来余口赶尸人,终日在那人不见人鬼不见鬼的地方出没。见到他的人称,他身旁常年立一脸白如纸的女人,观衣着,竟似是夏朝人的装扮,行走自如,靠近能闻到尸臭。于是当时有这样一种传闻,说是驱尸术能以死人的阴气延长走尸人的寿命,令走尸人青春永驻。
  这一点颇似道家的延年益寿术,却比那种听得说得却从未见得的虚无缥缈的仙术,来得实际得多。一时,很多人纷纷进入长白山寻找走尸人的踪迹,试图拜在洛林的门下,学到驻颜不灭的方术。此后一直到汉代,走尸人这一诡谲的部族始终都处在一种兴盛的状态之下。
  但洛林的寿命并没有如传说中所说的那么长。
  事实上,他甚至没能活过商朝灭亡,便死去了。虽然他的方术比之其它正统的道教门派要远为强大,他的驻颜术也犹如神迹,但,毕竟拗不过‘时间’二字。
  就在纣王自焚的前夜,洛林突然无疾而终,死时依旧保持着二三十岁时的容颜。听闻在他死去那一刹那,身边所驱那名夏朝女尸全身一瞬发黑,肌肉萎缩并随风而化。之后,他被自己的弟子保存在长白山的万年冰晶里,历经东西两周和春秋战国的变更,尸体完好得一如刚刚逝去时的样子。
  因而在秦皇统一六国之初,为求嬴政赏识,后世一名走尸王将他从中取出,以他当年所传授的术法将他复活,并为之所驱使。
  自此,能操控洛林的尸体为己所用,便成为日后历代走尸王的身份象征。
  这一点恐怕是洛林所始料未及的。
  活着时他驱使了多少孤魂野鬼,死后却遭到了同它们一样的命运,并因其不腐之身,受到更为久远的折磨,这恐怕就是传说而言的‘果报’吧。只是到了后来,走尸人的后代一代不如一代,自末代走尸王库蓝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能有力量控制洛林尸体的走尸王,因而他的尸体才能重获得一千多年的平静。
  直到几年前,被一名自持艺高人胆大的走尸人再次挖出,并以摄魂钉钉住了命脉,才令这已有三千多岁的走尸王又一次重现于世。
  而那次却由于我的缘故,让这具尸体真正意义上地复活了。
  因为我拔掉了他头上的摄魂钉,所以令他脱离了那名走尸人的控制,并以其血恢复了自身的力量。这力量究竟有多大?从他同狐狸和铘的交手中可见一斑。
  当时得了蓝的协助,铘同蓝两人联手方才让洛林退避,而并非将他击倒。此次再度遇到,蓝又是借助了锁麒麟的力量,才将他击退。
  所以说,这活死人是除却勾魂使和丧神之外,我所遇见过的最为可怕的东西了吧。
  可怕不一定是因为他们有多令人恐惧,而是因为他们有多么的强大。
  但他为什么会同邵慧敏联系到一块儿去?他又为什么要将豘戒交给邵慧敏?
  真的是如邵慧敏所说,因为预见到她脸上的死气,所以出手帮她解决么?
  蓝说,那显然不可能。洛林是一代走尸王,驱尸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常人所不可得的利益,所以明知道这种手段极其违背天理也去做,因此,如果不是为了得到某种最大程度的利益,他是绝不可能去刻意关照某一个人的。
  我想他说得没错。
  但同时让我感到疑惑的是,为什么蓝对洛林的事会这样了解。毕竟那是三千多年前所发生的事,即便他可能同现代的走尸人有一定的关系,也未必能将当初所发生的事说得这样头头是道,仿佛他亲眼所见过似的,尤其是他对当年那第一代走尸王所操控的夏朝女尸所做的描述。
  而且蓝为什么手里会有另一枚豘戒呢?那不是御幽教的东西么。
  种种疑问,正打算向他问个明白,不期然却已到了自家的门口。
  门口很安静,店早已经关门了,黑洞洞的上了锁,厅里也不见灯光,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在。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屋,见蓝朝我晃了晃手,看来是准备回他家去。
  但我一肚子的问题都还没被解答清楚呢。当下正想要叫住他,忽然自家窗户处砰的声响,随即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从客厅洞开的窗门处直冲了出来,伴着阵尖叫摇摇晃晃朝着蓝的方向猛扑了过去!
  可是没等挨近蓝,那团东西一下子停在了半空,像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似的。只奋力甩着一头长发,在半空中惊慌失措地叫:“呀!少爷!!少爷呀!救命呀!!”
  很熟悉的叫声,除了刑官的太监嗓,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叫得出来。
  当下不由转头朝窗口处看去,随即见到那披头散发的刑官身后,一道身影在洞开着的窗户内立着。碧绿色两颗瞳孔在黑暗里闪着幽幽的光,闪闪烁烁,也不知道是看着半空中挣扎着的刑官,还是正转身朝他走去的术士。
  直到蓝来到他近前站定,他才伸手朝窗外轻轻一甩。
  刑官一下子朝天上窜起数米高,好像身上的绊着它的东西一下子消失了。它甩着散乱的长发摇摇晃晃飞到了蓝的身边,想要靠近它,却又对窗内人存着戒心,迟疑着终不敢太过靠近。
  见状笑了笑,蓝抬头朝窗内道:“老狐狸,没的折腾一只小小的妖怪,是什么意思?”
  狐狸闻声微微朝外探了探身子,将视线从蓝的身上移开,朝刑官看了眼,随即径自转向我。
  我被他望得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在我地盘上设结界,你又是什么意思。”然后听见他开口,但显然并不是在问我。
  闻言那术士挑了挑眉,轻扬的嘴角似笑非笑,转身一抬手将刑官的头接到手里,拨了拨它乱成一堆的头发:“没什么意思,只是不希望你插手而已。”
  “你借锁麒麟之力还奢望别人不来插手么?三千年的尸王,也不是你想得就能得到的东西。”
  “呵,老狐狸,谁告诉你我想得到尸王。”
  “不然你冒着断手的险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么,”手一松,刑官扑的声重新飞了起来,飞在蓝的身侧一阵盘旋,嘴里依旧喋喋不休地鼓噪:“少爷!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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