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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 第55节

  一场冲突消弭无踪,自此以后,南京裴府便是裴荣做主了。
  乐呵呵地看着自家大哥被拖走,裴荣拱手道:“侄子啊,不瞒你说,我这大哥和其子嗣骄横惯了,成日里恣意妄为,却没料到竟敢打杀人命,实在是败坏我裴府门风。”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
  裴慎无所谓南京裴府由谁做主,若裴荣不行,换下一个便是。便开口警告道:“二叔,裴家百年名门,万望二叔好生珍惜,勿堕了我裴氏清名。”
  裴荣拍拍胸脯,正欲张口保证,那月洞门前忽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还没完没了了!裴荣恼怒,张口斥道:“没规矩的东西!急赤白脸的,成何体……”后半句噎在嘴里,不出声了。
  来的竟是两个号衣皮甲的兵丁。
  “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山西暨都察院佥都御史并魏国公世子裴大人可在?”
  裴慎蹙眉:“何事?”
  那两个兵丁见了他竟松了一口气,只低声道:“我家大人相邀,还请裴大人过府一晤。”
  裴慎奇道:“你家大人是哪位?”
  那兵丁躬身道:“不敢直呼大人名讳,乃大司马遣我等来请。”
  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想来是他遣人去请了五城兵马司,惊动了兵部尚书。
  可兵部尚书寻他做甚?裴慎心中狐疑,只淡淡道:“你且带路。”说罢,打马直奔兵部衙署而去。
  作者有话说:
  1. 《谢小娥传》是唐朝话本。
  2. 五城兵马司是五个衙门,不是一个。
  3. 调把的意思是以假充真。——《明代社会生活史》
  第59章
  兵部衙门位于光华门附近, 离玄津桥不远。裴慎骑马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裴慎翻身下马, 只被小吏引着,绕过清漆仪门, 入得堂内, 竟见两侧廊上数名官吏奔波来回、神色焦躁。
  他心中生疑,只可惜潭英不在身侧,他匆匆入城, 亦尚未联络南京锦衣卫, 一时间竟不知发生了何事?
  裴慎一面思忖, 一面望见有一绯衣乌帽、犀带皂靴的老者负手立于庭中,时不时望上门外几眼。
  这兵部尚书与他素无瓜葛, 何至于亲自来迎?裴慎心中生疑,只快步上前, 拱手施礼道:“怎敢劳范大人相迎?”
  范意之面有急色, 只勉力拈须笑道:“老夫已是冢中枯骨,裴大人却风华正茂, 便是迎一迎又有何妨?”
  裴慎连忙躬身道:“范大人年不过五十又六,精神矍铄,谈何自哀?”
  两人你推我让寒暄数句,范意之这才一马当先,带着裴慎入得堂中,只随意挑拣了把圈椅坐下,又吩咐人上了香茶。
  “不知范大人寻我有何事?”裴慎饮了口建州茶,笑问道。
  范意之方才不过强忍着焦急,故作平静。此刻见裴慎问了, 再也掩饰不住, 只急切道:“我记得, 裴大人是上午入城的,是吗?”
  裴慎实在不知这范意之要做什么,便答道:“是,巳时三刻,由金川门入城。”
  闻言,范意之身子微微前倾,急切道:“既然如此,裴大人来时可曾听闻倭寇消息?”
  见他眉心紧皱,焦虑至极,裴慎心中生疑,思忖片刻,又觉得这猜想太过荒谬,便试探道:“不曾听闻,只听说江浙两广一带倭寇闹腾的厉害。”语罢,又道:“这是怎么了?”
  范意之见裴慎没能给出些许消息,一时失望,只勉力打起精神回他:“秣陵关失守了。”
  裴慎一时愕然,万没料到,他的猜测竟成真了。
  秣陵关是南京城的门户。秣陵关一失守,意味着倭寇能一路打到南京城下。
  ……南京城。裴慎呼吸一窒,沁芳尚在南京城外。
  见裴慎忽然站了起来,范意之一时愕然:“裴大人这是怎么了?”
  裴慎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儿好生无礼,范意之眉毛拧得能夹死苍蝇,只他找来裴慎也没怀着什么好心思,思及此处,心中怒意稍缓,只温声解释。
  “秣陵关守将罗宗、徐青于今日午时初,快马入南京,只说倭寇于昨夜大举进攻,突袭秣陵关。他二人携数千将士勉力守了一阵,实在守不住,方才快马报予老夫,只叫老夫早作准备。”
  裴慎瞥他一眼,只暗自冷笑。哪里是什么快马报信,分明是守不住了,弃城而逃。
  这是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速速了解情况。
  “这两人可有说倭寇到底有多少人?”
  范意之摇摇头:“只说成千上万,漫山遍野。”
  什么糊弄人的鬼话。裴慎冷笑:“老于行伍之人,难不成连个人数都估不出来?”
  范意之正欲解释,裴慎又道:“况且几千倭寇进攻南京,沿路上各州县怎会半点动静都无?”锦衣卫那头也没消息来报。
  裴慎断言道:“唯有小股倭寇方能如此隐蔽,且倭寇人数必不过百,保不齐只有几十个罢了。”人一过百,光是吃喝就麻烦,沿路必露痕迹。想来是罗宗、徐青弃城而逃,为免罪,方才夸大倭寇人数。
  语罢,裴慎起身道:“既已明白是小股倭寇进犯,本官尚有些事要交待部下,烦请大人稍待。”说罢,起身出门,只留下纳闷的范意之。
  只见裴慎刚出大堂,便沉下脸去,冷声唤来守门的亲卫:“平山,你和张子一起,一人双马,速速赶往龙江驿,只说倭寇来袭,叫潭英带着夫人,尽快入南京城。”
  平山拱手称是,即刻奔出了府衙。
  裴慎脸色发沉,只定定望着平山背影,不是自己亲自前去,心中实在焦虑。立了半晌,他长舒一口气,只强压下心焦,回身道:“范大人勿忧,来得多半是小股倭寇。”南京城高,小股倭寇根本破不了南京。
  见他回来,范意之苦笑一声道:“老夫亦是这般想的。怎奈何罗宗、徐青说倭寇大军压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若真的只来了数百倭寇,他动员周遭卫所兵丁、南京百姓,只将南京城守住,便是丢了乌纱帽,好歹还能保住性命。
  可若判断失误,倭寇的确大举进犯,他按着数百倭寇入侵的规模来备战,届时丢了南京城,百万生民流离失所,为倭寇劫掠屠戮,只怕他万死难赎其罪。
  “老夫思虑再三,且与镇守太监王大珰商议过后,到底决意紧闭城门、发动南京百姓。”
  裴慎心中有数,国朝军纪败坏多年,指望兵丁还不如指望百姓守城来得强。
  “今日特意邀裴大人过府一晤,便是听闻裴大人曾于大同击溃俺答,想来于兵事之上颇有见地。”
  范意之年迈,此刻不顾自己尊长身份,只老泪纵横,作揖拱手:“值此国难当头之际,恳请裴大人看在南京生民百万的份上,鼎力相助。”语罢,只长揖不起。
  好一个忧国忧民、济世安邦的兵部尚书。
  若裴慎是个愣头青,只怕便信了。
  先不说他是山西巡抚,何来权利调动南京守军?便是事出突然,他临危受命,与范意之一同镇守南京、防御倭寇,事后等着他的决计不是论功行赏,而是待罪入狱。
  只因南京是留都,被小股倭寇打到了南京城下,国朝颜面何存?南京城里的官只怕有一半都要去了乌纱帽。
  范意之这一出哪里是替南京百姓求他,不过是想再拉个够份量的官儿事后分摊罪责罢了。保不齐还打着裴慎为了脱罪,还得使力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主意,届时他范意之也能沾光,减轻罪责。
  裴慎心知肚明,偏偏他已入局。若此刻拒了范意之,事后一顶坐视倭寇的帽子栽下来,他一样要被问罪。
  左右为难,进退无路。
  裴慎心中冷笑,暗道果真是人老成精,只他养气功夫极好,便一把扶起范意之,温声道:“范大人何至于此。国朝安危,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
  范意之见他应了,难免松了口气,顺势被他扶起,两人互捧了几句,裴慎这才道:“既然午时罗宗、徐青便已入城,想来倭寇在秣陵关劫掠一二后便也要来了。”
  范意之正色道:“老夫与王大珰早已下令,悬起吊桥,紧闭城门,且发了告示,征发了城中青壮上城守卫。王大珰此刻恰在城门上巡视。”
  果真是早有准备,有条不紊,此番来寻他,不过是为了拉他下水罢了。裴慎心里想着这些,面上毫无异色,只装模作样叹息一声,口中却道:“范大人思虑周全,守恂受教了。”
  范意之本就心中焦虑,又见他叹气,难免追问道:“可是有甚不妥之处?”
  裴慎怜悯道:“若真是倭寇大军压境倒还好了,南京城只要守卫得当,事后朝廷问罪起来最坏也不过贬官罢了。可若真是小股倭寇一路打到南京城下,朝廷颜面尽失,范世伯只怕晚节不保。”
  这话实在戳中了范意之的隐忧。整个南京,说得上话的,唯独只有兵部尚书与镇守太监。
  那太监宫里有人,又不掌兵事。到头来,一应罪责,俱掉在他这兵部尚书头上。
  “贤侄可有法子?”既然裴慎将称呼换成了世伯,范意之即刻打蛇随棍上,亲亲热热,口称贤侄。
  裴慎笑道:“法子倒是有一个。”语罢,见范意之焦躁难安,他自己也念着尚在南京城外、随时随意可能遇到倭寇的沈澜,心中也急切,便不卖关子,直言不讳。
  “要想破局,便要将这群倭寇尽数留下。”裴慎说得风淡云轻,可其间血淋淋的杀气溢于言表。
  范意之哪里不知道这法子,可他实在无奈,世袭的军户早已烂了,里头不是老弱病残,便是一帮吃空饷、喝兵血的兵油子。
  半晌,范意之只好苦笑道:“不瞒贤侄,南京守军军纪涣散多年,光是防守南京都已吃力,老夫还得征召民间青壮来守城,便是生怕这帮兵油子不出力。”言下之意,防守都困难,别说主动出击了。
  裴慎久于宦海,自然知道各地的卫所都一个烂样。就连当年他在山西,也是将兵丁足足训练了三年,方能一举击溃俺答。
  心知肚明这些情况,裴慎依旧提出出城痛击倭寇的办法,那便是心中已有定计。
  “南京守军共计前、中、后三个千户所,折合人马约三千人。世伯只需传下令去,只说击溃了俺答的山西裴巡抚恰在南京。”
  裴慎淡淡道:“再问问这三千人里,可有人愿意随我出城,博一场富贵?”
  第60章
  范意之微怔, 连声点头称是。当兵的也不是傻子, 若带头的将官是个废物,没人肯去送命。可裴慎声名正炽, 大街小巷都是他的话本子, 此时他说要出城痛击倭寇,必有欲博前程的兵丁站出来。
  “两柱香的功夫可够?”裴慎问道。
  范意之连声道:“够了够了。”语罢,先是招徕小吏将此事吩咐下去, 又真情实感道:“贤侄, 出城危险, 苦了你了。”
  裴慎心中冷笑,面不改色道:“世伯说笑了, 应该的。”
  两人寒暄数句,又等了一会儿, 方见有小吏来报, 只说裴大人要的人已到了。
  裴慎出得门去,见衙署青砖街前立着百余个汉子, 他冷眼一扫,有七八尺高的铁塔壮汉,也有身量中等、面容清秀的少年郎,竟还有几个身板消瘦、人也干巴的中年男子。
  裴慎打眼一望就知道,这帮人良莠不齐,参差难分。且这里头,悍勇的没几个,投机的倒不少。
  这原也在他预料之中。
  裴慎只将那帮子下盘不稳、身材消瘦的挑出来,眨眼之间又去了十几个, 竟只剩下八九十个了。
  裴慎又问道:“欲博前程的站右边, 与倭寇有血仇的站左侧。”
  众人面面相觑, 到底分成了两列。裴慎冷眼一扫,博富贵的与有血仇的,竟生生对半分了。
  也是,倭患绵延五年,祸害了多少江南百姓,南京卫所虽从未被倭寇攻打过,可各地卫所多年联姻,沾亲带故,前些日子吴淞所、南汇所、临山卫、福宁州桊屿所俱被屠戮。里头死掉的,保不齐就有南京卫所的亲朋故旧。
  裴慎大喝道:“右边的人跟我走!”说罢,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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