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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风铃城的夜

  子时将至,刘御俊拔高挑的影子印在墙上随烛火摇曳而晃动着,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一封信,是两个时辰前从洛府递来的信件。
  信中,姑娘先是谢谢今日替她请的大夫,又絮絮叨叨地说一大堆琐事,包括她画的几张画的取景、称讚上次他画的自己非常传神、洛府她种的菊花谢了等等,并且在信末告诉刘御,洛府这几天将要搬到虹都去。
  刘御此时看着信的最后一句话,已然发呆良久,思索着该如何回覆,上面写着:「若我搬到虹都去,要如何与将军联系呢?将军还欠我一个要求呢!」
  此时沉黑的夜色下,刘御将今日的所作所为回想过一遍,心中渐渐清明想出答案。-大概是今早的梦让自己乱了心神,以致自己慌乱间以为洛家要订亲的人是洛光姑娘。
  洛光姑娘。刘御在心中喃喃。
  那名少女非常勇敢,在混乱的风铃祭会场能为了素不相识的自己挡一箭;她有些跳脱,似乎脑中装着稀奇古怪的念头,即使在受伤的时候也会突发奇想地作画;她也有些单纯,彷彿世界在她眼中都是乾净简单的,所以她对自己说「难过的时候就哭出来、快乐的时候就放声笑」;她的笑容非常温暖,像一团鲜活的火焰照耀他人空洞无聊的世界,导致即便闭上眼也彷彿能听见其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刘御想,跟自己完全不同的这般鲜活的姑娘,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生活。可他能够做到的仅仅是为其往后的人生保驾护航一次。
  今日在洛府,当洛光出现的那一刻,刘御还在沉着脸思考着自己到洛府的理由。
  他这一生,从前家破人亡,今后注定孑然一身,午夜梦回想起的总是无尽的血腥,从未想过要帮助别人、与任何姑娘產生纠葛。一来是因为考上武状元时与皇上的约法三章,二来是因为自己无心。可今早,当刘御想像洛光盛装出嫁,如同一月前轰动风铃城的华丽盛宴一般,他的心竟然略感茫然和徬徨,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承诺的约法三章。
  只是那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所以......他来洛府能够做什么呢?对了,可以报恩。
  在那一刻,刘御的心中已然有所抉择,找到前进的方向。
  当洛光玩笑地说抢亲的时候,在一本正经的表情下,刘御的心驀然一动,涌起一股预料之外的衝动和热情。所以淡漠多年如他,竟微有笑意。现在仔细想想,也许在自己的心底,是挺想把柳君侯的亲给抢了。
  这一想,刘御不禁自嘲地扬起嘴角。他霍地拿起画笔在房间里一笔一画勾勒轮廓,不到三炷香时间,一幅精巧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便大功告成,对方正对着刘御扬起一抹如冬阳般温暖的笑容。画完,刘御将画笔一丢,犹豫一瞬间,将画收至房间的柜子底。
  「既已承诺,便不能再回头。」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刘御站得笔直,对自己说。
  接着,刘御转过身走向书桌上仍然空白的回信,在宣纸上写上劲力雄浑的十字和祝贺词:「御已迁职虹都,再见不难。恭贺乔迁」
  *
  半夜三更,风铃城的洛家府邸。
  今夜,洛可钦宿在五夫人处,洛老爷温柔地轻抚五夫人的脸,眼含柔情,而五夫人此时似是已然睡去。洛老爷小心翼翼地吻着五夫人的额,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嘴、她纤细的脖子,明明该是慾火熊熊的行为,可洛可钦竟做得不含一丝旖旎。有的,只是纯纯的温柔。
  吻到脖子处,洛可钦悄然停下,似是怕惊醒枕边人。五夫人微皱眉,在睡梦中轻哼一声,转个身背对洛可钦又继续睡,见状,洛可钦却微感不快,固执地将五夫人转至自己怀中,正对着自己。这般一转,五夫人霍地睁开眼,一双清冷的眸撞进洛可钦的眼里,后者竟微微自责地道:「对不住,弄醒你了。」
  「睡吧,老爷。」没有多说什么,五夫人再次闭上眼,洛可钦还想说话,却感觉到五夫人身躯向自己的胸怀蹭了蹭,只觉心中一喜,顿时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安心地闭上眼睛。「好。睡了。」
  当洛可钦沉沉睡去,怀中的女子霍地睁开双眸,里头一片清醒,哪里有半点睡意?五夫人微微仰头端详洛可钦,不知思索着什么,良久,霍地几不可查地稍稍退后一些,再次闭上眼,这次终于沉沉睡去。
  同样在洛府僻静的一角,三名少女在从前洛霜住的闺房里呈三角相对而坐,面色沉重。
  「我说完了。」洛雪将今天从傅林那得到的消息从头细细诉说一遍,从前的嫻贵妃、荣妃,现在的凊美人、枯骨,傅林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为此牺牲一切在所不惜,虽说洛雪愿意等他,但难以避免地心中浮动着不安。
  洛縈和洛光静静地听着,两人明白她的不安和犹豫,洛光身体前倾将手放到洛雪的手上,温暖从掌心传至心里。「如果觉得值得,就等吧。我们都陪着你。」
  洛縈也頷首给予洛雪支持的目光,后者心中一暖,微微一笑:「谢谢你们。」
  「傅林有没有想过跟天清合作追查真相?」洛縈心中一动,不假思索地提议,事实上在晚饭时她的心底就一直压着这件事,如果傅林角逐皇位,那便是周天恩和周天清的敌人,她不希望姊妹们的幸福相互牴触,若傅林只是想要调查真相,不求九五之位,那彼此之间也不是非要争斗不可。
  「三皇子是大皇子的人,合作是不可能的。」洛雪摇摇头,其实洛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要一天周天恩是嫌疑人,已经选择站队的周天清就失去被相信的资格,毕竟不够公正。只是洛縈关心则乱,下意识的希望他们能化干戈为玉帛罢了!
  失望落空的洛縈沉默下来,洛雪心中纠结,看着洛縈亦是沉默,眼中流转万千思绪,诡异的寧静包围三人,洛光霍地出声问到:「假如真的是大皇子的娘害了傅林的娘,那傅林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为他母亲报仇吧!」
  「如何报仇?」洛光皱眉又继续问,乾净的眼眸凝视着洛雪,后者不假思索地回应:「那自然是不能让大皇子和凊美人好过......」
  洛雪的声音说到最后已经声如细纹,因为她想起洛霜,如若当真走到那一步,姐姐又该如何?洛霜嫁与大皇子后便与之牢牢拴紧着,一旦傅林出手,或许杀了周天恩,或许使之生死不如,或许......用其他更残忍的方式折磨于他。即便傅林看在洛雪的面子上不将罪责牵连到洛霜身上,在已然作为周天恩明媒正娶的妻子之情况下,霜姊又该如何自处?
  骤然,洛光的眼瞳闪过一道光芒,一脸厉色地沉下表情,极其认真且不解地询问:「这与大皇子何关?当年他还年幼,断不可能跟这些阴谋诡计有关,为什么他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得到报復?凊美人是他母亲,可他是他,为什么要为上一代的恩仇影响到他?」
  洛雪和洛縈瞬间愣在原地,洛光忽地又极其怀念的语气说到:「从前小霜说的故事,你们可还记得?」
  两人浑身一震不约而同地互望一眼,而后用坚定的眼神望向洛光,意思很明确-如何能忘?
  那一年洛霜面容淡淡地坐在石子上,说着一代一代纠缠的恩怨情仇与争斗,故事中几乎所有的人物都不得善终,少数例外则选择超脱凡俗、出家,争抢到最后一切却终究成为一场镜花雪月与空谈。因为那则故事,她们才拥有交集,在夜半时向彼此伸出友善的手,而后一步一步走向今日。
  「无论前路如何,我们都不该成为彼此的敌人,前代的恩怨就让她们结束在属于上一代的世界吧,我们这一代所能做的,可以是帮助他们终结,却不是让我们的人生深陷过去的泥沼。」
  洛光的眼神盈亮如天上的星星,坚定而温柔的表情将洛縈和洛雪心中一块沉甸甸的纠结化开,其实这些道理说简单亦很简单,只是当局者迷,身在局中的人往往找不到任何出路,唯有跳脱棋局的人能一眼洞穿那最简单的道路。
  听完洛光的话,霍地,洛縈想起周天清对她的承诺。
  「我将尽我一生所能,逃离皇族的阴诡风云。」
  他不提要为母妃报仇,不说被皇帝忽视这些年的苦楚,他要做得仅仅是「离开」,将一切画下句点后洒然离去。
  洛縈霍地心有灵犀地想,其实周天清一直清楚自己的位置和要做的事情,他想得比自己还要透彻多了,似乎......自己多虑了呢!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想起今天下午的各种突发事件,比如那猝不及防的拥抱、突如其来的告白、信誓旦旦的承诺。她的双颊不禁微微发烫,嘴角连自己都没察觉地扬起,一旁看着的洛光和洛雪不名所以地对望一眼,而后,洛雪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嘿嘿!想谁想到笑成这样?突然想起,我还没问縈姊今日出门是否有抱得男人归呢?」
  「哎呀,有的有的,骑着三皇子的宝马回来的,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洛光接过洛雪的话头,并朝着洛縈挤眉弄眼,揶揄意味十足。
  被两人的眼神一逗,洛縈反而不害臊,大方地双手一摊:「姊姊我一出手,哪里有不手到擒来的?」一说完自己便忍不住笑出来,洛光和洛雪也绷不住脸跟着大笑。
  「还不快点从实招来!」洛光饶有兴致地望着洛縈,后者简单将今日下午听到有关周天清的事告知洛雪和洛光,原本想轻描淡写带过的脸红心跳部分也一一在姊妹不死心的八卦下全盘托出。说完,洛縈也揶揄地盯着洛光,将之盯得头皮发麻。
  「縈姊为何这般看我!」
  「今天有人还未交代将军的事情呢!」洛縈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望向洛光,后者想起今日下午的种种不禁红了脸,但还是简单将刘御给自己一个承诺说出来,顺便还红着脸将抢亲、请大夫的事情也一齐说了。
  在洛光心底眼底,对姊妹可没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小秘密。
  说完,洛縈和洛雪都有些矇,不知该笑洛光竟敢对那浑身散发生人勿近气息的将军开玩笑,还是该惊讶刘将军的知恩图报。
  「你莫非真喜欢上刘将军?」半晌,洛雪按捺不住狐疑地问。如果说之前姊妹们还抱着调戏、嘻笑的态度说洛光和刘御,此时见洛光双颊飞红、眼含春光的样子,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年少有为的刘将军,年已过弱冠,年方二十一,上无老、下无小、未娶妻,也从未传闻在相看妻子,即便有媒人找上门去也都是无功而返。街道巷口间可盛传着刘将军有断袖之癖的眾多版本的故事呢!
  「现在说这太早!不过将军人挺好的,作画也好!他......他挺好的!」看着洛光红着脸,既未否认,也未承认,称讚对方人好还说了两次......洛縈和洛雪对望一眼,心中了然。这般态度,大概是认真的了!
  少女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更显喧嚣,外头在暗地里守着的各方探子感染到他们的欢乐,都不禁微微放松下来望向黑沉沉的天空,那里看不见任何上天预示的未来,所以他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还有很久,无止尽地阴谋与诡计会一件件目不暇给地出现。
  只是所有真实的结局往往都没有那样多的起承转合,就像午后的暴雨,他们总瞬息而至,从不会管农人与稻穀是否准备就绪。
  帷幕来了,结局便开始上演,无论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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