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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乱国 第220节

  先生又道:“念你初犯,平日又品行良好。今日之小惩大戒。若再如此,便不是五戒尺就能了事的。”
  先生说完走回自己的案桌后开始之乎者也地授课。谢惠连则木头人似的坐着,有些无所适从。别人都拿着竹简跟着夫子念书,只有他的案桌前面空荡荡,显得十分突兀。
  周围有几个早就瞧不上谢惠连古板的谢家子弟,此时都借着竹简遮掩,耻笑他,“怎么,谢小夫子今日没带书?反正你也用不着,你不是过目不忘吗?”
  谢惠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这都是檀邀雨的错!若不是她莫名其妙地跑来,自己怎么会落得被这几个不学无术的人嘲笑的地步!
  得把她赶走!谢惠连此时突然想到两人的赌约,便更加坐不住了。
  强忍着等到放课,他一溜烟儿便往驿馆跑。陈郡外的消息多要经过驿馆,所以消息比别处快上许多。
  谢惠连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去,抓住驿丞便问“西秦国主可死了”时,驿丞一脸茫然地反问:“谁死了?”
  谢惠连深吸了几口气,重新组织了下语言又重复了一遍后,驿丞大笑着答道:“小郎君怕是太看得起咱们了。且不说西秦国离咱们这儿千山万水,有消息也至少要十日才能送抵。何况国主更替这种大事,自然要由该国的朝廷颁布了正式的昭书,才会传到咱们这儿。”
  驿丞没有明说,谢氏宗主可能有探子在西秦,会第一时间传消息回来。不过那种消息都是直接快马送到宗主手里,根本不会经过驿馆。
  谢惠连猛一拍脑门,“上当了!这个可恶的……!”他突然捂住嘴,没将妖女两个字脱口。倒不是顾忌檀邀雨的名声。而是怕别人知道他家里住了女子,引来闲言碎语。
  谢惠连尴尬地笑笑,在驿丞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慌张地跑出驿馆。
  想到檀邀雨肯定会借口赌约结果未分而赖在他家里不走,谢惠连顿时感觉生无可恋。垂头丧脑地在城里乱逛,怎么也不想回家看见檀邀雨那张奸计得逞的笑脸。
  走了没几步,腹中雷鸣如鼓,谢惠连这才想起自己一天未进食了。在书塾里神思恍惚,竟然此刻才觉得饿了。
  摸摸口袋,还有几个铜子,便打算找家茶肆吃些东西。
  城中食肆多聚在西坊,一间隔着一间,一走近就能闻到浓浓的烟火气。
  谢惠连微微挺胸,从一个个低眉顺目的族人前走过。这附近的屋舍由于临近食肆,吵闹不说,还隐隐有馊水的臭味,并不适宜居住。不得不住在附近的,都是在谢氏一族中混得比谢惠连他们家还不如的。
  谢惠连正忍着腹饿,努力端保持他的学子风度朝一家茶肆走,就听见一句熟悉的词钻进耳朵。
  “挂鞍长林侧,饮马修川湄。”
  谢惠连本能地就接了下一句,“凄凄留子言,眷眷浮客心。”念完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诗吗?!是谁在念?!
  等谢惠连注意到一间食肆二楼上坐着的嬴风时,便在顾不上维持他谦谦君子的形象了,提着衣摆便冲上楼!
  嬴风听见他“咚咚咚”的脚步声,却依旧倚着窗边,一边吟诗,一边仰头将白瓷酒壶的酒倒入口中,丝毫不在意酒珠从他的嘴角滑落,一路沿着脖颈流过喉结,最后隐入月白色的衣领中。
  谢惠连冲过来急急问道:“嬴统……郎君,是从何处听来这诗的?”
  嬴风长腿一抬,利落优雅地转身,只留了个背影对着楼下,便听楼下一阵惋惜声传来。
  “原来是谢小郎君啊。你来得正好,素闻你才名,为兄我近日听得几句佳句,正好念与君听,也请你来点评点评。”
  嬴风说着,又扭转身子,似乎沉醉于诗中的意境般道:“落日隐櫩楹,升月照帘栊。团团满叶露,析析振条风……留情顾华寝,遥心逐奔龙。沉吟为尔感,情深意弥重。”
  谢惠连听到这篇诗后心里就咯噔一声。这诗是他去年七月七日乞巧节时,感叹牛郎织女的深情厚谊所作。虽然全篇并无任何露骨之字,可在讲究礼数的大儒看来,也算是靡靡之音。正因如此,他才从来不敢将这篇诗给外人看过。
  第四百六十九章 、骑虎难下
  赢风像是故意没瞧见谢惠连惨白的脸一样,念完了诗才扭头道:“谢小公子可否点评一二?”
  谢惠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又怕别人看出端倪,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这诗还算……尚可……”
  嬴风用两支纤长的手指捏着酒壶,自在悠闲地晃荡着,他以为谢惠连为了撇干净关系,会直接说这诗不堪入耳呢。
  赢风暗笑,看来谢惠连还是很喜欢他自己这首诗的。赢风将身子微微探出窗外,故意大声道:“在下倒觉得这诗运调轻灵,用词清艳。可惜不知究竟是谁所着,不能亲自拜访讨教,实为可惜。”
  嬴风忽又问楼下的一位小娘子道:“这位女郎觉得在下说的可有理?”
  那女郎对上嬴风的笑容就只剩一脸痴迷,估计连赢风的话都没怎么听清,就急慌慌地点头称是。
  谢惠连这才注意到食肆楼下早就聚了一群人观望,其中尤以女子居多。
  谢惠连压低了嗓子问道:“嬴郎君究竟想做什么?!你这诗是不是从我房中偷来的?”
  “怎么能说偷呢?”嬴风小声回道:“我可不知你房中有这诗。”他又突然提高音调问道:“难不成谢小郎君知道这诗为谁所着?若是如此,还请一定告知在下!”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檀邀雨身边就没有一个可以用来讲理的!谢惠连不打算同嬴风纠缠了。因为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食肆吟诗这事儿肯定是檀邀雨指使的。
  想要让赢风停下来,就必须让檀邀雨开口!
  见谢惠连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嬴风也不阻拦。他唤来食肆的老板,告诉他想请些谢氏的年轻子弟上楼来共同鉴赏诗词。至于吃喝花费则由他一力承担。
  老板也不知道这位究竟是哪家郎君又钱多了烧得慌。按理来说,嫡枝的郎君是不屑来他们这里的,可旁枝的哪家能这么财大气粗?
  老板推测不出赢风的身份,可这不耽误他赚钱啊。他赶紧让店里的伙计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全都跑去街上拉人。
  大抵这世上,什么都不如免费二字听起来诱人。有几个刚从书塾放课的谢家子弟被食肆的伙计拉住,原想挣脱,便听伙计说有免费的诗会可以参加。
  都是争强好胜又爱炫耀的年纪,那几位小郎君被劝说了几句就跟了上去。
  一上楼见果然好酒好菜,几人便喜不自胜。他们也向往嫡支那种把酒欢歌,吟风弄月的日子,怎奈囊中羞涩,这种事儿只能象征性地凑份子做做,怎么可能如今日这般肆意。
  听闻嬴风想要一同品鉴一位无名作者的诗篇,几人便猜测这大约是赢风自己的诗,想要花钱听别人夸他几句,遂也不点破。
  可等他们真的读了谢惠连的诗册,皆又十分惊艳。待嬴风百般说明他并非作者,几人才将信将疑。边饮酒便吟诗。
  有嬴风这个万人迷一直在窗边招蜂引蝶,这一晚的食肆下面围观的远比食肆内的人还多。
  下面一众女郎的关注,极大地满足了几名谢家子弟的虚荣心。满口答应赢风明日会拉自己的同学一起来。
  嬴风自得地想着,自己可真是才貌双全。坐在这食肆里,有吃有喝,有酒有肉,便是被围上一月,也不会像卫玠一般,死得不明不白。
  撇去嬴风这边不谈,谢惠连气鼓鼓地回到家中,愕然发现门口竟停着主宅的马车。
  门口站着的,是同谢惠连有过几面之缘的管事,正低头哈腰地同墨曜说着什么。
  谢惠连急急上前几步,才听见墨曜口气虽然谦和却也不掩上位者的高高在上。
  “我家公子身份特殊,并不想与各家有过多牵扯。谢宗主的……”墨曜说到此处,眸光似是无意地扫了眼门口的马车,随后嘴角就带了些不屑,又换了个称谓,“谢家的邀请,我家公子敬谢不敏。”
  墨曜说完,就关了院门,丝毫不在意那门板差点儿打到管事的鼻尖。
  管事被吓得一缩脖,回头正看见急走过来的谢惠连。管事心中有气,对上谢惠连便言辞犀利了些。
  “连小郎君当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们虽是旁枝庶出,可谢家好了,你们才能跟着沾光。连小郎君得了贵人青眼,也该想着为主宅的几位郎君引荐引荐才是。怎好独享机缘?如此可对得起谢氏于你的教导之恩?”
  谢惠连被训得满头雾水。檀邀雨算什么贵人?充其量就是个小国的国主。放在南地,怕是连二流世家的宗主都比不上。
  可他不敢顶嘴,只好唯唯诺诺地答:“是。”
  待送走了管事,他怒气冲冲地进门,正听见檀邀雨笑着说墨曜,“你这狐假虎威的功夫倒是日益娴熟了。”
  谢惠连忍不住张口就接道:“你算什么虎!她又仗的是谁的威!你故意以西秦国主的死期为赌注,诳骗我容你住在家中!你可还有些女郎家的规矩和矜持?”
  墨曜一听就不干了,“谢小郎君何出此言?赌约内容是你自己同意了的,怎的此时却又要反咬一口!”
  墨曜正要再言,却被邀雨拦了下来。
  檀邀雨笑着望向谢惠连道:“表哥若是想我离开,我即刻便走。只是主宅的人既已知晓你贵客临门,此刻我再离开,你要如何同住宅的人解释。他们又会如何想你?”
  谢惠连哑口无言地立在原地,主宅的人会怎么想?肯定会觉得是他在背后嚼舌根,劝离了贵客,断了嫡支的人脉。
  谢惠连想到此处已经冷汗涔涔。一旦让宗主认定自己“吃独食”,他此生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檀邀雨又循循善诱地道:“表哥其实无需恐慌,既然主宅的人误会了,那便顺水推舟好了。只要我始终不露面,谁也不知表哥家中住着何人。表哥大可跟主宅的人推说是我不愿见客即可。”
  檀邀雨又抬眼望向院门,“想必那管事回去后,主宅肯定会遣人送些东西过来示好,到时我收下东西,主宅的人便不会疑心是表哥从中做梗了。如此表哥可放心了?”
  放心?如何放心?自打邀雨进了门,谢惠连的心何曾有片刻放下来过!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檀邀雨说的没错,他如今是骑虎难下。只能咬牙撑着了。
  谢惠连丢了魂儿似地走回自己房内。
  檀邀雨继续悠哉地喝着手里的热茶,“我没得选,你也没得选。掉在蛛网上的小虫,不拼死挣扎,就只能等着被吃掉。”
  一同在院中品茶的云道生遂问道:“那师姐是蛛网还是小虫?”
  第四百七十章 、讨好
  来谢惠连家请人的管事一回到主宅就去求见谢氏如今的宗主谢弘微。只是到了书房,谢弘微正在同人议事,管事不得不在外面等了快一个时辰,才得以入内。
  谢弘微见了那管事,似乎一时还没能想起来自己究竟是派这人去做什么了。待到管事提醒,他才有了印象。
  “所以你并未进入院子?也不曾看到里面住的究竟是谁?”
  管事有些愧疚地摇头:“是奴办事不利。门口那个服侍贵人的小郎君看着瘦弱,却是会些功夫,他挡着门,奴就是想挤也挤不进去。”
  谢弘微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个小郎君称他家主子为公子?”
  管事点头肯定,“奴也是因此才匆匆来回禀。奴今日去请人时,驾的是府中普通的马车,那个小郎君看了一眼,似乎很是不屑。”
  “非王孙后裔,不可以公子称……”谢弘微略略思索,“究竟是哪位皇室子弟隐去身份出游?”
  管事提醒了一句道:“宗主此前就说过,谢方明之所以这么快坐上会稽郡守的位置,是有贵人出手帮忙。不知是否就是这位公子呢?”
  谢弘微有些后悔,“十有八九是的。当初直接提拔了方明的是徐羡之。我当初还奇怪,方明一个地方小吏,是怎么搭上这位朝廷大员的。后来徐羡之被皇上赐死……”
  谢弘微没有把话说下去,不过管事心里也清楚。自从徐羡之死了,原本还对谢方明一家高看一眼的主宅就又转了性。对他家不闻不问,甚至曾经隐隐有排挤之势。说来说去,也是怕谢方明一家跟徐羡之牵扯太深,最后不得善终。
  可眼见徐羡之都已经死了快两年了。谢方明的官依旧做得好好的。而谢惠连在成功请回传国玉玺后,不仅在皇上面前露了脸。今又有贵人到访。这事儿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谢弘微再次问管事道:“那马车上的人在入城时可有露脸?”
  管事忙答:“奴去问过。马车入城时曾经打开过车门,里面的是位年轻的郎君。据说相貌不凡。便是那马车的两名护卫,也是风采脱俗,哪里像是普通护卫,即便说是哪家的郎君也不为过。”
  谢弘微在脑子里将可能的人一一排除,最后有些迟疑地道:“难不成是彭城王刘义康?”
  管事被唬了一跳:“彭城王来咱们陈郡做什么?总不可能真是来看连小郎君的吧?况且王爷非诏不可离开属地。他这可是……”管事咽了口口水,才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谢弘微肃面道:“若是别的王侯,怕是杀头的罪过。这位彭城王却不同……”
  谢弘微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小管事说,朝廷有变天的征兆。皇上自去年秋天得了场大病后,便一直不见好转。这小半年来,皇上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数,大多的政事都交由王弘、王华和王昙首这三人代为处理。
  同为顶级氏族,谢弘微很清楚琅琊王氏的处世之道。所以司空王弘向皇上请辞时,谢弘微一点儿都不奇怪。
  琅琊王氏一门三兄弟皆官居要位。看着一时显赫,实际却是危机四伏。百年氏族之所以能维持几代人的显赫,就因为他们永远不会为哪朝的皇帝倾尽所有。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他们总会为自己保留一线。
  琅琊王氏的三位高官虽然能让整个氏族都一荣俱荣,可伴君如伴虎,一旦事情有变,王氏自然也是一损俱损。这种事儿王氏是绝不会允许的,所以王弘在此时辞官,恰到好处。
  皇上病体未愈,朝政又不能误,所以皇上自然不会同意王弘辞官的请求。王弘便向皇上举荐了彭城王刘义康,请皇上让刘义康入宫辅佐朝政。
  这位彭城王是高祖刘裕的第四子,也是当今皇上的次弟,一直在外担任刺史,多有历练。如今跟皇上最亲厚的七皇子年纪还小,担不起事儿来。这位四皇子就成了辅佐朝政的不二人选。
  王弘的这道举荐奏疏虽然暂时被皇上搁置未表,可若谢惠连家中住的当真是彭城王,那此事怕是已经势在必行了。彭城王只是在陈郡等候一道入宫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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