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她不明白,长公主应该已经是去了家庙里被软禁了,怎么如今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做出了这种事情?
  难道这些事,真的是无法扭转了吗?
  她拒绝去承认这个猜想。
  如果这样,她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那么,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许珍发现,李婉云总是在走神。从坊市上回来之后,李婉云就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说话做事总是慢了半拍。
  她开始以为,李婉云是受到了惊吓。
  但是,后者的脸上并没有惊容,只有一片茫然,隐藏着点点的绝望。
  许珍的心猛地紧缩起来。
  这个样子,和当初父母病危时的她,如出一辙。
  到底,怎么了?
  许珍的担心,李婉云忽然不决。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心神飘到很远的地方。如果这些事情都无法回避,那么,为什么还要反抗呢?
  如果反抗毫无作用,那么,自己重新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许珍被李婉云吓了一大跳。她焦急地看着李婉云,小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又怕真的惊醒了李婉云会让她受到惊吓。
  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然后,沈勋从外面进来了,带着一阵冬日的寒气。
  “出事了。”他说,“长公主当街杀了驸马的外室。”许珍一愣,沈勋接着说:“那外室今天找上门来,抱着驸马当初留下来的孩子。”
  看着许珍开始变白的脸色,沈勋一声轻叹,“那孩子,也被长公主摔死了。”
  李婉云觉得自己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说着什么,但是却一直没法想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活着呢?她依旧沉浸在这个问题中,挣扎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然后,一个声音惊醒了她:“长公主算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如果不是为了拉拢驸马,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根本不是的!
  李婉云忽然间就醒了过来。
  她看着许珍和沈勋,茫然地眨了眨眼。
  街道外依旧很乱,酒楼里闹哄哄的,透过屏风传进来。
  “沈勋?”她看着站在窗前的沈勋,叫了一声。沈勋讶异地转身。
  “长公主杀人了?”李婉云问,脸上一片空洞的茫然,看得沈勋微微心疼。“是,”他说,“驸马的外室,和驸马当初留下来的孩子。”
  李婉云眨了眨眼,“那个孩子不是驸马的。”
  沈勋的手猛地在虚空中捏了一下。
  “那是……”李婉云歪着头想了想,眨眨眼,“驸马的弟弟。”
  许珍手中的白瓷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许珍的脸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沈勋飞快地扫视屋内,等到所有人都明确表示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听到之后,才含笑说起,将许珍送回镇国公府。
  许珍忍住心头的不安,离开。
  李婉云眨一眨眼,回过神来,含笑说:“放心吧。不会有事。可以告诉镇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
  担忧地看着李婉云,许珍离开。
  沈勋和李婉云一起往李府离开。
  李婉云身边的莲衣和莲飞一直跟在她身边,低头垂手安然而立。
  “这件事……你要当心。”行到门前,李婉云轻轻一句话,马车进去了。沈勋站在街道上,慢慢地笑容灿烂起来。
  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件事不出所料地演变成了一场丑闻。
  外室死了,但是伺候她的下人仆役还在,事情闹开来,也不是个个都能保守秘密的。
  长公主曾经的夫家,颜面扫地。长公主在监牢内大笑出声,随后泪流满面。
  “他没有对不起我。”她喃喃地说。
  然后,某天早晨,看守之人发现,那位曾经风光一时的长公主,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冷却僵硬。
  她在夜里,吞金自杀。
  “我去找他了。”
  书桌上留着这样的字条,字迹清秀娟丽,一如当年出嫁前那个小女孩,娇羞期待自己未来夫婿时忐忑写下的字迹。
  皇帝知道之后,将自己关在殿中好长时间,才慢慢地走出来。
  “不要告诉太后。”他这样说着,眼泪慢慢地就流了下来。那个他从小偷偷看着的姐妹,不在了。
  皇后陪着他流了一夜的泪,第二天一早送了他上朝去,发现半边衣衫都已经湿透了。
  李婉云有些惊讶地发现,事情虽然发生了,却并没有按照记忆中的一直走下去。
  在她的记忆中,那位外室堪堪救活了一条命,却在长公主谋反的事情败露之前,才堪堪暴露出与驸马的父亲有染的事实。
  然后,长公主却帮她撑腰,让她将那个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婉云想。
  所以,总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不可以放弃。她这样静悄悄地对自己说。
  下定了决心,李婉云就嫁将这样的事情放到了脑后。
  许下的诺言只需要记在心底坚定地去做就好,不需要随时拿出来说两句。
  她安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每日守着李老爷,跟着李夫人虚席管家,又跟着两位嬷嬷学着自己的贵女课程,偶尔出去和朋友们见面。
  除了,某些时候,吩咐那些很少出现在她面前的管事们做一些事。
  李家,总不能这样一直消沉下去。
  长公主去了的消息终究没瞒住太后。
  原本就已经缠绵病榻的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后,哀恸过度,在二月中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去了。
  皇帝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许多。
  李夫人去给太后送灵,回来之后面带哀色。
  “太后娘娘是个好人,可惜……”李夫人说,“皇上也是难过得紧。”
  李婉云微微地笑了笑,扶着李夫人坐下。
  “娘,不管皇上和太后怎么样,你该先顾着自己才好。”她说,“您看看,您最近都瘦了多少了。”
  李夫人呵呵一笑,不说话了。
  没了让人糟心的事情,其实,她的日子已经过得很是惬意了。
  李婉云生日的时候,虽然因为太后的事情不能大办宴席,也依旧请了几个相熟的好友过来一起玩。
  其中一位见到她,就笑了起来。
  “婉云你可听说了?沈家那位沈碧玲前些日子受了教训,现在可不敢那么嚣张了。”
  李婉云抬眼,好奇地看过去。
  沈碧玲,就是当日和沈勋一起逛街的贵女。她是沈勋的族妹,平日里最是骄傲不过。
  沈家,不只是只有成国公一个勋贵。
  李婉云的好奇很好地成了促使人继续讲下去的动力,事情很快就被说了个清清楚楚。
  那位沈碧玲,某日碰到了铁板,意图嚣张结果被好好地教训了一顿。
  这件事李婉云听过了就算,很快就被丢到了脑后。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四月的时候,许珍被镇国公世子送去了女院,平日里都不得闲。
  李婉云的朋友看起来又少了一个。
  日子渐渐有些无趣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再也不说定时间了……泪流满面
  ☆、第十六章
  世间事总是经不起念叨。李婉云刚刚觉得日子过得无趣起来,南疆就出了事。夷人叛乱,县令李牧言带兵出战,陷入密林,如今生死不知。当然,出事的不只是李牧言。被牵涉进去的县城有六座之多,整个南疆,几乎有一半立刻就陷入了战火之中。消息传来,朝野大惊。南疆已经有上百年都不曾出事了。如今发生的事,却好似在那些一直鼓吹着世界和平的文官们脸上打了重重的一巴掌,让他们觉得面红耳赤起来。李牧言毫无疑问地被迁怒了。甚至有人说,等李牧言回来,就要治罪砍头。这样的消息传到李婉云耳中,难免让她失了平时平静的心绪,有些患得患失起来。这脱离了前世记忆的状况……她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是会有些担心的。李夫人出乎意料地对李牧言非常有信心:“我在南疆的时候,南疆那些夷人对你哥哥可敬重得很,断然不会让他出事的。”李婉云渐渐地镇定下来。“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问,“南疆的事,是不是另有内情?”李夫人摸了摸她的手,拍一拍:“没事,我只是相信你哥哥。”这样说着,李夫人却转过脸去,十足地心虚。李婉云深深吸一口气,不再追问李夫人。她知道李夫人的固执。沈勋静悄悄地进了门,下意识地左看看又看看,神色显得鬼祟。李婉云含笑看着,觉得,现在的沈勋,果然还是小孩子。根本就不是记忆中的那个成国公。是了,现在的成国公还是沈勋的父亲,要等到几年后,才会死。李婉云给他倒了一杯茶:“不必担心,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什么。”她说,“如今,我不是李家姑娘,而是你在南疆的旧识。”沈勋定睛看去,穿着李牧言过去旧裳的李婉云坐在那里,眉宇之间英气勃发。比起女装的她,更显得精神。他不由得有些发呆。李婉云轻轻一笑,换回他的神智,让他有些羞意地低下头去。“南疆的事,我想了想,中间还是有些不太对。”李婉云轻轻地拨弄了两下茶杯,平静地说,“这中间,有什么隐情?”“果然瞒不过你。”沈勋微笑,垂下眼帘:“但是,牧言不肯让我说,所以……”李婉云又低下头去,沈勋一句话,其实已经透露得够多。她颤抖着,轻声说,“要变天了吗?”沈勋猛然间睁大了眼。他一直都知道她很聪明,却从未想过,自己一句话,居然就让她猜到了事实。“你们背后,是谁?”她的声音很轻,远得像似从天边飘过来,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沈勋按住了胸口,平复着胸腔里那颗乱跳的心。这样的婉云,怎么能让人不……心动。也许以前只是一点点认真,现在,已经变成非常认真。“不能说。”他干巴巴地说。李婉云认真地点头:“确实不能说。”她垂下眼帘,一声轻叹,“但是,我能猜到呢……”沈勋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出去。最后沈勋依旧没有说什么,李婉云却已经心知肚明。她依旧担心李牧言,但是却非常明白,现在的情况,不是自己担心就能解决的了。既然李牧言主动入场,那么,如今已经是脱身不得。她不后悔让李牧言有机会做出这种事,只是后悔着,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发现哥哥的心思,那么,事情也许会变得更容易。埋藏在记忆中的东西,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浮上来。她闭了闭眼,扶着莲飞的手走下马车,李夫人已经急急地迎了过来。“你这孩子,出去也不说一声,让人担惊受怕的。若不是沈勋那孩子送了信过来,我……”李夫人的话顿住了。她看着李婉云抬起头,表情脆弱而坚定:“娘,你能信任哥哥,为何不能信任我?”李夫人的手落在了半空,最后回到自己身前,手指握住另一只手的手指,纠结,挣扎。“牧言,毕竟是男儿,”沉默良久,李夫人说,“有些时候,男儿可以一错再错,女儿家,却一步都不能错。”更有甚者,某种时候,就算是男儿的错,也要算在了女儿家的头上,让人挣扎不得。李夫人没有说。李婉云走了两步,过拥抱李夫人:“娘,我明白。我知道的……也请您相信我,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李夫人慢慢地将她抱在怀中,轻声一叹。“当年若不是走错一步,也许……我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头顶上方飘过细语,李婉云闭着眼问着李夫人身上的香气,心中安宁。皇帝对南疆的情况渐渐地越发关心起来,反而将太后去了的悲痛置于脑后了。看着皇帝的身子因为痛苦渐消而逐渐健康起来,皇后暗地里对了心腹的宫人说,她甚至是感谢南疆有事的。“至少,皇上能从母后薨了的难过中走出来。”只是不知为何,这句话却漏了出去,传来传去就变了样,最后,生生将皇后说成了祸国的妖孽,为了一己之私,乐见官兵浴血。皇帝知道皇后不是这样的人,却抵不过那些传言一日一日地在耳边说着,日子磋磨下去,却变成了两个人的生分。宫中四妃中,贤妃就渐渐地比皇后风头更甚起来。就算不能行风月之事,皇帝也渐渐地愿意往贤妃宫中去坐坐,枯留皇后日日空灯寂寞。这些消息,飞快地就传到了宫外去。落到李婉云耳中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马上就是端午了。送过了节礼,听着管事报上来的消息,李婉云的唇边依旧是淡淡的笑,眼中的倦色却越发浓厚起来。那个四方宫墙围起来的地方,果然是天底下最令人恶心的地方。李家如今是闭门谢客,就连往日里常来的人家都少了来往。从李牧言出事到如今,李家甚至连一张帖子都不曾接到,一张帖子都不曾送出去。竟然是完全断了联系的架势。李夫人平静地抹去了夜里流出来的泪水,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依旧是一个合格的主妇。如今已经是在李家养老的陈嬷嬷和木嬷嬷对此多有赞叹。“沉稳大气,有大家主妇的风范。”“姑娘要多跟着夫人学一点,”木嬷嬷说,“日后去了夫家,也能好好主掌一家的内务。”李婉云低下头去不言不语,心中却一片荒凉。主掌内务这种事,做了那么多年,怎么会不会呢?只是会主掌内务,又如何,终究不见得过的好。否则,上辈子的自己,怎么会过得那么狼狈。五月过完,李牧言就已经失踪两个多月。然后,忽然有一天,消息就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夷人那边,愿意和谈了。朝廷的军队死伤严重,却因为没有什么太好的消息送回去,所以朝廷上却也没有一声赞赏。将领们早已怨声载道,如今听到可以和谈,个个的都先泄了气。那些朝堂之上的文官们也不看看,这夷人用毒的本事可是出神入化,这南疆地势又复杂得紧,哪里就那么容易讨了好去。难不成,哪个带兵的不愿意有了军功,欢欢喜喜地受封赏不成?这样的情绪蔓延下去,几次交锋,朝廷的军队居然节节败退起来。皇帝在朝堂上大怒,却始终没能拗过现实,不得不派人去和谈。然后,夷人忽然反了的原因,才暴露出来。虽然李牧言的那个县已经开始缓和两族之间的紧张气氛,旁的县里却并非如此,汉人一贯是不吝啬欺压夷人的。如今,第一个反了的地方,那早已被夷人们砍了头的县令更是做了明明白白的帮凶,直接逼反了夷人。皇帝面沉如水,却终究没法回到过去,挽救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一些失踪了的大小官员,在战争过后都渐渐地冒出了头。有些死了,有些被夷人俘虏,却终究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李牧言就是其中一个。他原本也差一点被杀,结果他治下的几个村寨头领却道他姑且算是个好官,留了一条命。当最后的和谈完成,他和其他官员一起被交还给朝廷来的官员时,还有苗疆的首领指着他和另一个人诧异地询问了一句。“京里是不是没人了,听说这个还是个探花郎哩。这么小的少年郎,又是个有才的,咋就派到这种地方来了,不怕有个万一折在这里了吗?”朝廷的官员看了一眼站在那里身形挺拔,纵然是衣衫褴褛依旧难掩书生文质彬彬的李牧言,苦笑着拱了拱手。朝廷上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事情告一段落,李牧言也没法在南疆继续待下去了。他跟着众人一起回京,心中波澜不惊。这个官,暂时是没法做了。不过没关系,很快,就可以再回去了。他这样想着,唇边的笑意越发温柔了几分。马上,就可以见到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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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李牧言回到京城之后,并没能第一时间回到李府。李夫人和李婉云守在家里等到天色已晚,暮色四合,都没能等到门上的小厮来报,说李牧言回来了。
  当夜悄悄来临,李夫人轻声一叹,对李婉云说:“别等了,只怕是被皇上留下了。”
  李婉云微微笑了笑,低声附和,心中却根本不相信。
  只怕,是进了监牢。
  没关系,等那些夷人来了,就没事了。
  李牧言确实是进了监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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