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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儿佳妇 第69节

  ……救救我?
  她有什么值得他救的呢?
  他不知温小姐写下的这三字,是不是他所理解的意思。
  萧游疑云大作,抬头望向温初弦, 见她木然耷拉着手指,眸中黯淡无光,那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神色, 绝不像是开玩笑。
  他后背也倏然升起一阵冷意来。
  这时芳姨娘在外面高声问道,“夫人,老身这儿有些应时的瓜果, 要不要给您娘家哥哥端进来尝尝?”
  芳姨娘还道是温伯卿在里面。
  温初弦缓了缓,将情绪稳定下来, 才佯作若无其事地对外面说,“多谢姨娘, 不必了。”
  “好 。”
  温初弦补充道,“姨娘可否遣人给我们送一壶热茶来?”
  芳姨娘立即应了, 暂时离开窗外。
  温初弦支走了芳姨娘,从怀中掏出巾帕来,大力将桌上的血迹擦干。
  她哑着嗓子,对萧游道, “如你所见,我现在确实身处在一些……不好的事中, 需要暗中出府一趟。如果先生肯帮我,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恩德。若不帮,也请先生不要泄露出去, 就当从未见过我, 否则我命休矣。”
  萧游听她婉言相求, 又如此郑重其事, 胸口一热,“我怎会不帮夫人?夫人想让我怎么帮你?”
  温初弦沉吟半晌,才攒足勇气说出,“你把我装扮成你们的伶人,带我出府,护我决不被任何人发觉。”
  萧游极是惊震,常听说大户人家的妾室因不堪主母的凌虐而私逃的,可温小姐本就是长房夫人,地位尊贵,人人称羡,又得丈夫宠惜,她何必冒这等风险偷偷出府呢?
  看起来,她是遇上了什么要命的麻烦。
  萧游有些犯难,他们戏班子总共就十一个人,每人入府时都登记了名姓,凭空多带一人必然露馅,且温初弦又是个丫鬟不离身的内宅女眷,更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她出去。
  转念一想,温小姐忽然要和他一块出府,是想和他私奔吗?
  他许是戏本子看多了,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樊盈盈和张生私逃的画面来……当下震惊之余,又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窃喜。
  萧游道,“好,我带夫人出府。”
  温初弦见他答应,松了一口气。
  长久以来她一直迈不出的那一步,终于迈了出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是生是死,就在此一举了。
  她幽声叮嘱道,“出府之后,我们便各奔东西,我不会连累你们,你们也不要跟着我。若是万一有人找上你们,你就咬死了说没见过我就行。”
  萧游闻此,面容一凝,喜色顿时褪尽。
  他原臆想着她忽然找他出府,是为了和他私奔,可她随后又说出门后分道扬镳,明摆着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只是想利用他出门罢了。
  说来,温初弦她一个内宅妇眷,这般不声不响地离开婆家,丈夫一定会四处找她的。谁带她出去,都会被扣上诱拐的名头,犯下的罪名极大。
  可长久以来,萧游对她的敬重已叫他无法拒绝她。
  “都听夫人的。”
  温初弦又附耳几句,说了些详细的安排。
  萧游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凭今日温小姐这神态举止,仿佛她和谢灵玄不是夫妻,倒更像是仇人,邪门得紧。
  半晌芳姨娘的茶水送过来了,温初弦敛容接过了茶水,故意说些亲戚间泣笑叙阔的话头,叫芳姨娘听见。
  芳姨娘打量了两眼萧游,玩笑道,“素听闻温公子是练武的好手,不想竟生得如此苗条,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萧游不认得芳姨娘,更不晓得什么温公子,对此只能沉默不语。
  温初弦解释道,“原是兄长近来肠胃不好,才消减了。”
  芳姨娘哦然,“那可得多补补。”
  当下不再芳姨娘处多逗留,温初弦辞别芳姨娘,又秘密嘱咐道,“今日之事,还望姨娘不要说出去,尤其不要让水云居的人知道,以免坏了我夫妻二人的情分。”
  芳姨娘晓得谢灵玄与温伯卿的过节,拍胸脯道,“夫人放心吧,老身的嘴紧着呢。”
  温初弦又回水云居,叫汐月翻了几尊闲置的砚台,赏了给萧游和戏班里其他几个会写字的文人。
  做足了这一切功夫,温初弦才与萧游分别,叫他仍回伶人的小宴去吃酒。
  两人默然对视了一眼,暗自筹谋着明日之事。
  眼见着太阳西沉,晚霞如被天上的仙人揉碎,洒了个漫天。
  冬日里天空是灰的,霞光也沾满了寒意,并不美好,反而给人以荒凉之感。
  清凉阁已没有伶人了,温初弦路过那里时,台子却还没来得及拆。
  信步踱了进去,见一人正居高临下地望她,竟是谢灵玄。
  谢灵玄亦学着戏子模样,穿了身青衣,甩着水袖,一步一唱地从台上踱下来。
  “——他乡遇故知,小娘子年方几何,姓字名谁?”
  他戏腔百转千回,一咏一叹,不绝如缕,似含有万众情思,唱给她的。
  温初弦木然片刻,她虽爱听戏,可不会唱戏,亦不会用戏腔回答他。她刚做了亏心事,此时蓦然与谢灵玄面对面,脊背分外发寒,浑有种被抓包的错觉。
  见她如此不解风情,谢灵玄倒也不失落,再以水袖绕她一周,柔软的缎料拂过她的下巴,如风之轻。
  一曲唱罢,他才笑问她,“我唱得是不如那位话本先生好听么?娘子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温初弦腰间被他缠得一紧,摇摇头,“没,没有。夫君唱得比仙乐还好听。”
  从前玄哥哥哪里会唱戏呢?
  却不知他是何时学来的。
  谢灵玄颇为喟然说,“你瞧这台子昨日还铛铛锵锵,各路神仙粉墨登场,今日就人走茶凉,只剩下你我两个闲人留恋在此。有时候,天下还真是无不散的筵席。”
  温初弦内敛地问,“夫君何云如此伤感之语?”
  谢灵玄道,“非是伤感,有感而发罢了。”
  缠缠绵绵的水袖,将她环住。夕阳日暮中,他一改往日那淫佚无度的作派,只温柔地坐下来和她谈心。静下来的他,和玄哥哥拥有分毫不差的一张脸,也给人一种翩翩君子的错觉。
  “我在想,我与娘子之间,会不会也如这场戏一般,说散就散了?”
  凉风洒在温初弦脸上,温初弦道,“那夫君留恋?”
  谢灵玄怃然,长眸阖起来,神情无害,如一捧脆弱的水。
  “当然。”
  他良久呢喃出声,“我当然留恋与娘子在一块的时光。”
  温初弦听他话中似别有用意,不愿和他深谈。
  她委婉将他推开,“夫君,你今日喝醉了,竟说些谵语。”
  谢灵玄平静说,“我今日滴酒未沾。”
  两人相对默然片刻。
  温初弦倚在他怀中,嗅着他身上飘来的丝丝白檀清香。
  时光,宛如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一样,正在飞速流逝。
  想明日的此时,她已经脱离他了。
  “夫君不必再说如此伤感之语,我会一生一世都陪着夫君。”
  她甜甜一笑,对他许诺说。
  谢灵玄微微冷笑,吻了下她,“多谢娘子善解人意。我记下了。”
  他将她扶起来徐徐说,“我要去一趟青州,可能得去个三四日。在此期间不能陪伴娘子,还望娘子多多宽宥。”
  温初弦迟钝的心跳怦然,蓦然惊喜了一瞬。
  她正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明日该如何瞒过谢灵玄的眼睛出府去,谢灵玄竟自己要出门走公务,实是天助她也。
  “那夫君何时走?”
  谢灵玄道,“明日一早,便走。”
  温初弦踟蹰,总觉得某些东西来得太容易了些,心里实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愿夫君早去早回,”她吐出一句,“我在家中等候着夫君。”
  谢灵玄长嗯了声,深自情伤。
  待这桩事了结后,差不多就是岁首了。
  他还等着她一块好好过这个年呢,当然归心似箭,早去早回。
  只盼着,她也能早去早回。
  夫妻俩一道离了清凉阁回房。
  夜晚月明皎皎,床榻之上,她破例没有抵触他,轻怜密语,温雅蜜意,比平日里略多了几分迎合和讨好。情浓之处,她竟还主动亲他面颊。
  谢灵玄晓得,她此刻的乖顺并不是因为他明日要出远门、她不舍他,也不是她忽然开窍了要爱他……她只是在心虚和愧疚之下,自然而生的一种胆怯反应。
  细思来,还真是令人意难平。
  她没心事时,从不会对他如此怡颜悦色。
  待她完全熟睡后,谢灵玄才起荒凉一叹。
  其实这些天,那避子药他一直都有在吃,他只是没跟她说。
  那日禁足后,他见她那般落寞可怜,眼里对自己赤-裸裸的恨,便已深自歉悔,断了逼她生孩子的念头。
  她想要什么,他给她便是,她不喜欢什么,他改掉便是。
  她实在没必要逃避他,更没必要用这种方式逃避他。
  ·
  花奴被长公主罚了板子,伤得很重。
  谢灵玉尝过挨板子的滋味,他一个皮糙肉厚的男人都挨不住,更遑论细皮嫩肉的花奴了。
  他伴在花奴床畔,泪如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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