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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度低音 第20节

  白朗直视着祁斯年的眼睛,眼睛亮了起来。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太夸张,笑了两声,说:“没错,你说得对,用词很准确。首席,你的中文已经可以出师了。这都是我的功劳。”
  “是你的功劳。”祁斯年靠着栏杆笑了笑,过了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吃冰淇淋?”
  白朗说:“gelato吗?”
  祁斯年点点头:“圣马可广场上有一家gelato店,口味很好。我们去吃好不好?”
  白朗想了想,说:“好。我要吃开心果口味的。”
  后来,白朗吃到了开心果口味gelato,又兴冲冲地拉着祁斯年去了一家种草很久的米其林三星餐厅,非要吃威尼斯特色墨鱼汁面不可。
  黑色的墨鱼汁把他的口腔、牙齿和嘴唇都染成黑黢黢一片,他拿着手机用前置摄像头自拍了好几张,边看边乐,还把照片发到群里去,换来音乐家们的集体嫌弃。
  白朗用膝盖去碰祁斯年的膝盖,吐出舌头问:“首席,我好不好看?”
  祁斯年仔仔细细地盯着他,把白朗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才笑着说:“不是有镜子吗?你说你自己好不好看?”
  白朗当然知道满嘴墨汁有多么猎奇,可是一抬头,高档的餐厅里人均牙齿黝黑,旁边桌的几个年轻人正把脸贴在一起龇着牙拍照留念。
  他恶从胆边生,噘起嘴凑近祁斯年说道:“你不许觉得我不好看,就算不好看,你也要陪我一起。”
  祁斯年身体向后仰,说:“怎么一起?”
  白朗屏住呼吸又凑近了些,近到能看到祁斯年瞳孔里倒映的自己。他追着祁斯年的视线,对视了一会儿,直到祁斯年避无可避,才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把装着墨鱼汁面的盘子端到鼻子底下,说:“真的特别好吃,分给你一点好不好?”
  祁斯年微微低下头看他,带着茧的手指轻柔地拂过白朗的脸颊,为他擦去黑色的墨鱼汁,敷衍地说了一声:“我可没有说你不好看。”
  白朗不服气地说:“那你也没说好看啊?”
  祁斯年于是又在他脸上捏了捏,语气十足诚恳道:“白朗,你真是太好看了。”
  与游客们大多选择住在主岛不同,运营为他们安排的酒店在距离主岛有一些距离的lido岛上。这是威尼斯最大的一处长岛,横贯东南,有大片美丽的沙滩和度假酒店,是国际闻名的疗养胜地。从主岛过去,需要乘坐40分钟的水上巴士。
  夜晚的威尼斯热闹依旧,主岛上一片灯火通明,人们为了即将到来的音乐节彻夜狂欢。两人坐在安静的水上巴士上,还能听到从圣马可广场上传来闹哄哄的笑声。
  白朗靠在祁斯年身侧,看着窗外的灯光慢慢向后退去,身体随着海浪轻轻摇晃,感觉被温暖的襁褓包裹住了一样,逐渐觉得困了。
  意识并没有完全退去,他知道自己把头靠在了祁斯年的肩头,还感觉到祁斯年把外套盖在了他的肩膀上,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注:
  [1]威尼斯船歌:门德尔松的曲子。选自歌剧《霍夫曼的故事》第二幕,用音乐写尽了威尼斯的繁华与美丽。如今也是经常在威尼斯能听到的曲目之一。
  [2]诺亚小提琴:其实叫“诺亚的小提琴”,是真实存在的,本人没有见过,因为它是2021年才被设计出来的,本意为向新冠肺炎逝者致哀。本文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作者单纯觉得这个形式非常浪漫,非常意大利,所以化用一下。
  [3]gelato:意式冰淇淋,虽然翻译成冰淇淋,但它和ice cream是不一样的。在欧洲ice cream是指哈根达斯那种盒装的奶油成分更多的冰淇淋,意式是指新鲜冰淇淋,这种gelato的保质期更短,奶油成分更少,口感也会略微偏向于冰沙。
  第31章 【31】永恒森林
  后来他迷迷糊糊听到祁斯年跟人说话,说的居然是中文。
  “……嗯,白朗睡着了。”
  白朗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那是个很好听的男声。他问道:“是不是太累了?”
  祁斯年笑了一声,身体微微颤动,又说了一句:“今天玩得有点累了。”
  白朗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努力对抗住大脑的倦意睁开眼睛,说:“首席,我没有睡着。”
  祁斯年按住他要掀开外套的手,说:“躺着吧,没事的。”
  白朗看向祁斯年,他听得出祁斯年的语气很放松,是面对熟悉的人时才会有的放松。他“嗯”了一声,坐起来看向站在他们面前的人。
  那人站在窗户边上,逆着光,面容有些不清晰,只看得出身形修长,目光含着友善的笑意。即便如此,白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著名的华裔钢琴演奏家,林出。
  难怪祁斯年的语气熟稔,白朗早就听闻,祁斯年和这位harvey lin从出道之前关系就很好,两人合作演奏的曲目至今被奉为经典。
  白朗立刻站了起来,身上的外套因此滑落在椅子上。他叫了一声:“林老师。”
  “哎哎哎,不用这么拘谨。”林出伸手按了按白朗的肩膀,“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白朗转头看祁斯年,见他没说什么,于是点了点头说:“您好,我是白朗。”
  林出靠在椅背上盯着他看,笑着说:“我知道你是白朗,是弗里德的徒弟,e团新上任的第一大提琴。不光这些,我还知道你是祁斯年的小粉丝。为爱跨越大西洋的那种,对不对?”
  白朗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林出。”祁斯年不客气地说道,“不要欺负他。”
  “怎么就欺负了?聊聊天而已。”林出看向祁斯年,笑了一声,“祁斯年,你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啊。”
  祁斯年说:“现在没欺负,以后也别想。”
  “谁还没个粉丝怎么的,瞧把你给得意的。”林出小声说道,又上下打量了白朗几眼,过分漂亮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和善的笑容,“小白,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喜欢我?我也很有名啊。音乐是相通的,就算你是提琴演奏家,也不是非要喜欢他祁斯年啊,专业不要卡得太死嘛。”
  白朗没有说话。他醒来乍一眼看到林出这样世界级别的音乐家,现在脑子还懵懵的,有点紧张。
  钢琴并不在交响乐团的规制内,却有着作为全谱系独奏乐器天然的优势。
  林出很早就以独立钢琴家的身份出道,为世界所瞩目。一手出神入化的技能控制,以及细腻精准的乐感,再加上那张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美艳至极的脸,使得林出不管从音乐水准、商业价值还是人气上来说都是如今音乐家里的顶流。这一点即使是祁斯年也很难与他相提并论。
  一样是祁斯年的朋友,白朗能感觉到祁斯年对待林出的态度比对卡尔更为亲密随意,或许是因为同为演奏家的缘故。
  白朗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他说:“我也很喜欢您,林出先生。”
  林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笑着去看祁斯年,故意说:“哎,这样才对嘛。嘴真甜。站着干什么,坐下坐下。”
  白朗于是又坐回了祁斯年身边,说:“是真的。我特别喜欢您两年前与bpo合作的普罗三。”
  “哦……普罗三。”林出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凑过来说,“就是不知道你看的是我啊?还是你们家首席啊?”
  白朗的脸有点泛红,想了想还是认真地回答道:“非要说的话,我觉得那场演出里您的表现更好一些——那毕竟是钢琴协奏曲。首席,你觉得呢?”
  祁斯年一直安静听着他们的话,这时候也微笑着点头道:“这就是钢琴的魅力了。当时他的状态绝佳,就像沃塞尔指挥的评价那样:you beat the berliner philharmoniker。(你打败了柏林爱乐)”
  林出听到他俩一唱一和的话语,朗声大笑起来,然后摇了摇头道:“不得了不得了,居然能得到sean chyi这样的赞赏。我一定要回去说给林女士听,让她好好夸奖我一次。”
  白朗朝祁斯年看过去,发现他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问林出:“你最近的李斯特超技练得怎么样了?”
  林出的笑容顿了顿,明显地移开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你看,我现在哪来的时间呢?”
  祁斯年安静了一会儿,显然不赞同他的说法。随后他说道:“这次威尼斯你打算演奏什么曲目?”
  林出回答道:“贝多芬的曲目,《月光》。不是多复杂的曲子,也贴合音乐节主题要的感觉。”
  祁斯年靠在椅背上,神情是冷静的,他“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白朗察觉到气氛突然有些僵硬起来,然而他插不上话。不知道这位林女士是谁,听起来应该是林出的家人。从林出和祁斯年的语气来判断,他们之间又似乎不仅仅是音乐上的朋友那么简单。
  窗外吹进来的海风已经明显带上了凉意,林出打了个喷嚏,然后揉着鼻子道了句“抱歉”。他对白朗说:“小白,把外套穿上,别感冒了。”
  林出也是受威尼斯音乐节的邀请而来,同样在lido岛下了巴士,与他们走进同一个酒店。
  林出带来了一个庞大的工作团队,光生活助理加起来就有三个,以及专业经纪人以及几个御用音乐制作。虽然住在同一个度假酒店,林出和他的团队却与祁斯年住在不同的区域,单独占据了好几栋别墅。
  白朗暗暗咋舌。他曾听闻,像林出这样当红的钢琴演奏家身价高到可怕,身上还会有许多品牌代言,平时的工作生活与大明星无异。在见到林出本人之前他并没有什么概念,直到今天才明白,像这样的音乐家,他们代表的或许早已不仅仅是音乐本身。
  “林老师是因为这样才没有时间练习李斯特超技吗?”等林出与他们分开之后,白朗这样问祁斯年。
  祁斯年摇摇头,说:“以林出的水准和乐感,我不认为这会是主要原因。实际上在七八年前,他就已经可以演奏超技曲目。能圈住他的,始终只有他自己。”
  白朗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圈住他的……是瓶颈期?”
  “或许吧,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祁斯年停顿了一下,轻声说,“如果因为迷失方向而失去对音乐的热情,那即便拥有再高超的技巧也无法演奏出动人的旋律。而那种没有灵魂的音乐从自己指尖诞生的感觉……足以让每一个演奏家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白朗喃喃重复了一遍。他想起了卡尔曾说过的话,于是走到祁斯年身边停下来问他,“首席,像你这样的人,也曾迷失过方向吗?”
  听到他这么问,祁斯年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把手臂撑在桌面上,拉开一些距离去看白朗的眼睛,眸子里都是沉静和温柔的光。
  他说:“我是个普通人,也会有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不仅仅是过去,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的音乐也将失去那些令你喜欢的‘灵魂’,再也无法高飞。白朗,到时候你……”
  “不会的。”白朗不想听这个。他轻轻去抓祁斯年的右手,用指腹轻抚上面擦伤的结痂,执拗地说,“你永远不会。”
  祁斯年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越来越认真。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的音乐就是你的止疼药,是你归途的森林。你说过,飞鸟最终会落回森林里,不是吗?”白朗又靠近了一些,仰起头与祁斯年漂亮的眼睛对视,“同样的,如果我失去了方向,也请你做我的指引,好不好?”
  祁斯年听他说完,立刻反手与白朗的手指交握在一起。
  他的呼吸加重了一瞬,眼睛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显得格外深邃明亮,最后微微笑着说:“你的音乐会是我永恒的森林,我将终其一生与它为伴。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注:
  [1]you beat the berliner philharmoniker:这句话是simon rattle对郎朗演奏的评价。不知道这样引用可不可以,如果不可以的话我后期会删掉。
  申明一下,只是参考评价,人物绝对没有原型。将来要是有任何人塌房都与我春日夏禾没有半点关系。(严肃脸指天发誓)
  [2]李斯特超技:李斯特超级技巧练习曲,为世界上公认难度最高的钢琴组曲之一。顺便说一下,弗朗茨·李斯特这个作曲家,所作交响诗和交响曲都是偏向浪漫的风格,但他作的钢琴曲真的是难吐了。目前为止世界公认十首难度最高的钢琴曲里,五首都出自于这位之手。
  第32章 【32】深陷灵魂之爱
  一年一度的威尼斯水上音乐节会持续半个月之久,在此期间,整个威尼斯每天都会有好几场演出,或隆重或轻松,风格并不拘泥于古典乐,形式也从歌剧、舞台剧,到交响诗和室内乐都有。
  白朗和祁斯年的二重奏被安排在第三天晚上,凤凰歌剧院“深陷灵魂之爱”主题演奏会,是整个音乐节的第一个高潮。
  在那之前,祁斯年和白朗都在lido岛上练习准备,没有再去过主岛,只从新闻里听说,威尼斯因为音乐节聚集大量游客,十分热闹。
  lido岛却是难得安静,阳光甜蜜,海风清新。祁斯年和白朗住着度假酒店别墅群里的一栋,附带一个很大的琴房,从窗子口就能看到海湾。
  林出的出场比他们还要再后两天,听说他的《月光》最终编曲还没能定下来。不过林出自己并不心急,反而抛下他那一大家子团队,天天往祁斯年和白朗的琴房跑。
  白朗终于想起来问祁斯年他和林出的关系,结果祁斯年说,林出的母亲与他的母亲是姐妹。林出在国内长到八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之后他妈妈才改嫁到了英国,也把他带来欧洲继续深造钢琴演奏。
  “所以,这么说的话,林老师是你的表弟?”白朗是真的惊了,“怎么从来没听别人说过?”
  祁斯年想了想,说:“觉得没有必要,所以没有提过。林出那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白朗点了点头,又在心里暗自对比了一下,发现两人的容貌虽然是不同的风格,但还真是有点像的。尤其是眼睛和睫毛,都深邃而好看,即便在白种人里也绝不落下风。
  后来在某个下午,白朗放下手里的琴弓,问坐在沙发上的林出:“林老师,您和首席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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