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村长的几个儿媳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全家供着陈君然上县学,当然也不能亏待了她们几房,每年都要做几次衣裳鞋子。
  李氏把鞋面布料交给翠枝,拿出一个小布袋,“我没买丝线,让她先垫一下,绣的跟你这双一样就行,只绣花要多少手工费?”
  虽然没有婆婆拿捏,但在另外两个妯娌眼皮底下,李氏也没能藏下多少私房钱,不至于连鞋底鞋帮都出钱让别人做。
  她准备自己纳鞋底,打鞋帮,到时候把绣了花的鞋面布拿回来贴上。
  翠枝一愣,冬青只跟她说做一双鞋四十文,可以接受还价到三十文,没说只绣花多少。
  翠枝眼珠转了转,“二十文,你知道绣花很费眼睛,而且还要冬青出丝线。”
  第19章 下地
  李氏有些犹豫,二十文都可以买一斤上等的肉了,但是翠枝脚上的鞋,于她而言确实十分诱人。
  “乡里乡亲的,能不能少一些?”
  翠枝正想开口,抬眼看到村长的三儿媳打外边回来,正往厢房去。
  翠枝灵机一动,扯着嗓子跟三儿媳打了个招呼。
  “小桃,刚到初三,你出去忙什么呢?”
  李氏回头一看,忙数了二十文钱塞到翠枝手里,压低了声音,“赶紧收好,别让她看到,记得让你弟媳绣仔细些。”
  翠枝刚把铜板收好,小桃就走到了跟前,“我去河边洗几件衣裳,翠枝姐你来这边做什么?你脚上的鞋可真稀罕呐!”
  李氏抢着道:“我看翠枝脚上的鞋好看,花了几文钱请她帮我绣花色呢。”
  小桃一听来了精神,“几文钱?你跟爹爹拿的钱吗?还是说,大嫂偷偷藏了私房钱?”
  翠枝在一边打圆场,“钱赊欠着呢,你嫂子说等跟陈叔说了之后再给我,这不乡里乡亲的嘛,都知根知底,欠着几天也无妨。”
  李氏跟着点头,“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是想,可从哪儿藏得下私房钱?是不是你藏过才怀疑我?”
  “哦?”小桃半信半疑,转向翠枝,“多少钱绣一双?爹爹是公平人,既然大嫂有的,我也有,给我也绣一双。”
  翠枝低头笑了笑,“布料你们自己准备,整双做要四十文,若是只绣花二十文,自备丝线十八文。”
  “我大嫂的怎么做,我的就怎么来。”
  翠枝给小桃说了说,小桃道:“翠枝姐你等等,我有丝线,我进去给你拿。”
  小桃转身进屋,李氏感激的看向翠枝,“多亏你机灵。”
  这下不仅保住自己的私房钱,还能借机向村长拿钱,私房钱都省下来了。
  也都怪她那个公公,要是分了家另过,也不至于用一文钱都要伸手。
  当初婆婆过世她还暗自庆幸,没成想不分家就罢了,公公还把掌家权紧紧的捏在手里,小叔子只知道花钱,两个弟媳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日子是越过越憋屈。
  “没事。”翠枝满面笑容,刚好小桃拿了料子出来,翠枝拿上两份活计往回走。
  若是不出意外,过不了几天村长的二儿媳也会找上门,那就是三份,毕竟二儿媳是个更不好相与的主儿,又怎会少了自己那一份?
  李氏对翠枝帮她隐瞒心怀谢意,而最大的得利者,却是翠枝。
  翠枝回到家里,把两份料子交给冬青,“喏,冬青你可真能耐,你一天能绣一双的花色,那一天就能赚十七八文。”
  冬青盘算了一下,忽略可能接不到活计的情况,一天十八文,一年也不过六两有余的收入。
  但她不可能不吃饭,而且翠枝帮忙接的活,她还要分给翠枝一些,一年下来连生计都困难,何谈凑钱入籍?
  “远远不够……”只有白日跟着下地,保证生计,晚上陪瑾瑜念书时刺绣,一年下来才有希望存下几两银子。
  见冬青愁云惨淡的面色,大狗有些不淡然,“冬青啊……你知不知道,我跟二狗去镇上做苦力,每人一天都只有十五文,你动动手指就能收十八文,怎么就远远不够了?”
  冬青扯了扯嘴角,“挺好的,我就随口一说罢了。”
  用过晚饭,冬青喂了三狼,趁着天色还没有彻底黑透,坐在窗边给接回来的布料配了色。
  翌日,天边起一圈鱼肚白,冬青就起床洗漱,拿起布料开始刺绣。
  小桃的布料是淡绿,拿来的丝线是粉色,冬青在布料上勾勒几朵桃花,和着自己剩下的白色丝线,绣上一朵渐变色的桃花,含苞待放娇艳欲滴,就像刚刚从树枝上折下。
  李氏的布料是蓝色,没有拿丝线过来,冬青考虑到李氏二十七八的年岁,用剩下的丝线给李氏绣了几只素雅斑斓的蝶。
  蝴蝶翩翩起舞,与小桃的布料放在一块,那蝶好似下在一刻就要活过来,扑到旁边的花朵上大快朵颐。
  冬青用一天时间,把两份料子绣完,放到翠枝手里,“你拿去交活吧,我还可以绣手绢,绣衣裳荷包,若她们满意,大可以叫上要好的姐妹过来,花色任选。”
  “你一整天都没休息,先去睡吧,这个我明天拿过去。”
  翠枝接过栩栩如生的刺绣,哪怕要绣的地方不多,一天之内绣出这些花色也不容易。
  这得多少年的功夫,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冬青点点头,“嗯。”
  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冬青觉得有些眼花头晕,扶着墙缓了缓才站直身子,一整天高度集中精神,确实有些难以负荷。
  躺在床上,冬青寻思着明日去山上看看,看看瑾瑜的陷阱是不是又抓住了野物,已经好几日没有去看过了。
  距瑾瑜离开清水沟,过去整整四天,按理应该快回来了,冬青却不免有些担心。
  湘廊是黎国七洲之一廊洲的首脑地,为廊洲最繁荣的地界,廊洲之主湘王和州府军民大臣柳知府的府邸都坐落在湘廊。
  而山河县直隶湘廊治下,离湘廊主城算不得太远,当初冬青坐在刘婆子的马车里,走走停停两天的时间就到了这里。
  就算瑾瑜和李老汉步行至县城,再乘车前往湘廊,两天时间也应该到了湘廊才是。
  如今过去四天整,瑾瑜和李老汉却毫无回转的迹象,也不知他们有没有顺利找到她藏的的银钱。
  冬青想着想着,不知道过去多久才睡去。
  次日清晨,冬青依然按时醒了过来,赶着天色早,去了山上一趟。
  翠枝再没有让大狗看着冬青,也没有叫冬青一起下地,只是叮嘱了冬青一声,她和王氏大狗要去地里耙地,让冬青差不多的时候回来做饭。
  翠枝先把冬青绣好的鞋面布送去村长家,从村长手里一并收了三份活的钱,那二儿媳果然也是要一份的,特别是看了那两人的成品之后。
  小桃和李氏拿着鞋面布,看着上面的花色爱不释手,因为心境与年龄不同,自觉自己这一份比对方的好看。
  翠枝带上二媳妇儿的布料要回转,李氏忙跟了上去,“我去送送人翠枝。”
  翠枝自然知道,李氏为何如此热心送她,到了拐角处,翠枝把村长付给她的钱拿出来,数了十八文还给李氏。
  “上次你已经付过钱了,我不会多收你钱的,这是你的那份。”
  李氏左右看了看,接过钱收起来,“翠枝你真是好人,我一定给我娘家人说道说道,让她们喜欢都来找你做。”
  翠枝淡然一笑,“好,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告别李氏,翠枝将鞋面布和丝线包起来,直接去了地里干活。
  午饭时,冬青做好了饭,众人回家一看,冬青果然又从山上带回两只野鸡。
  翠枝把收到的五十六文钱交给冬青,对冬青和瑾瑜时常从山上带回活的野物很是好奇。
  “能不能跟嫂子说一下,这些鸡都是怎么抓的,上次二狗找我要绳子,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事?”
  冬青把铜板数了数,递给翠枝二十文,“是,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等瑾郎回来,嫂子亲自问他罢。”
  这次的陷阱被破坏了,冬青都没有重新布置,不是她不想,而是实在没有力气把树枝压弯,那树枝快要赶上婴儿手臂粗细。
  看瑾瑜并没有费尽全力,而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撼动,冬青对瑾瑜的力气有了新的认知。
  “冬青你这是做什么?”
  翠枝没有收冬青递过来的钱,这钱是冬青凭本事挣的。
  “拿着吧嫂子,要是没有你出去接活,我也空有一双手。”冬青把钱往翠枝手里塞。
  翠枝却突然冷下脸来,“在你眼里,嫂子就是这么斤斤计较贪得无厌是么?旁人找你刺绣还得给钱,你给我做的那双鞋就够了,不用再给我钱。”
  冬青手顿了顿,她曾经生活的地方,就是得斤斤计较,你不能欠别人的,落人话柄,让人有可趁之机,也要防着别人拿了你的。
  翠枝见冬青不说话,便把冬青的手摁了回去,“又不是多少钱,几十文而已,你凭一己之力赚回来的,就留着作体己钱,买些女人家的玩意儿。”
  冬青默默将铜板收好,“谢谢嫂子。”
  翠枝笑道:“这话说的,一家人哪来什么谢不谢的,赶紧吃饭吧,饿死了。”
  “嗯。”
  吃过饭,冬青带上三狼,跟着翠枝一行人下地,她要尽快适应农家的耕种生活。
  走在路上,冬青朝后山的方向看了看,山间的小路像一条麻线,上面并没有行人归来。
  冬青学习东西很快,拿上锄头,跟在翠枝身后,把地里的土挖松,成坨的土块敲散,耙平。
  翠枝时不时看一下冬青,怕冬青第一次下地不适应,却只见冬青面色发红,额头渗着汗珠,没有丝毫懈怠。
  到了下午,翠枝眼尖,看到冬青手上起了几个水泡。
  “冬青,你回去吧,等你到家差不多是该做晚饭的时候,咱慢慢来就是,一口又吃不成胖子。”
  抬眼看了看日头的高度,虽然日头还高,但冬青领了翠枝的好意,一会儿她手上的水泡该破了,得不偿失。
  “那我回去了,三狼我们走吧,回家。”
  三狼在远处树荫下,听到冬青叫回家,立刻起身撒着欢儿跑到冬青身旁。
  第20章 人性
  暮霭垂临,如纱,似布,笼罩整片大地,冬青坐在窗前,三狼依偎在她脚边,一人一狼仰望苍穹,直至夜色如墨。
  “冬青,夜里凉,去睡吧,有爹跟着,不会有事的,指不定明日一早他们就回来了。”
  “嗯?”冬青转头看了看翠枝,一行起身往里走,一行道:“我只是睡不着罢了,坐这么一会儿,倒是有点困,嫂子你也早些歇息。”
  冬青进屋关上房门,翠枝望着院子里紧闭的大门半晌,轻叹一声,家人远行,怎会不忧心?无奈只得转身回屋,期望二狗和李老汉早日归来。
  屋内冬青慢慢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奈何脑海里总是浮现瑾瑜的身影。
  初见时满脸是血的模样;                                                                                                                                                                                                                                                                                                                                                                                                                                                                              无故冷脸,抱她行于山间的模样;张口成诗,意气风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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