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许久后才在信笺上落下一句,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若非亲历这份离愁别恨的苦楚,全然不会相信世上有人为情这一字伤心白头。
  元墨森翻来覆去地看,这笔迹,我好似在哪儿见过啊!
  这是师父的。
  师祖?他为什么会写这个?没道理啊。
  谢衿谢衿接过他手中的信笺,镇定自若地对折后,放进贴身里衣中。下一秒,元墨森越过自己的视线就蓦然一变,师祖。
  转头,辜珏突然出现在书架旁。跟个鬼一样。
  谢衿:
  他微敛眼睑,视线从谢衿衣襟上掠过,那里贴身放着那道符。
  抬眸,为师的东西?
  从他不满的眼神和语气中,谢衿知道,他又双叒误会了!
  辜珏沉下脸,既然这么闲,不如去把子衿堂中的茅房打扫一下。
  谢衿:
  他说完,不等谢衿想出如何挽回一下,冷着脸转身就走,像是受欺负后的愤然离去。
  外面正在下雨,群山朦胧,烟云浩荡。天气阴,宜跑路。
  辜珏一次次地误会自己,谢衿上完晚课,悄摸摸地回到画阑殿,准备收拾东西跑路。
  谢衿平时存了点典籍丹药,用布包了,小心翼翼地出殿。
  夏末的细雨被凉风卷着,斜斜地掠过雕花栏杆,打湿了回廊。
  谢衿沿着回廊往前走,转过一个弯,就看到辜珏正背对自己站在回廊的尽头。
  谢衿:!
  如同脑后长了眼睛,谢衿刚出现,他就转身看来,你来了。
  谢衿:他不会正在等自己吧。
  辜珏的的确确是在这里等他的。
  按谢清思最近的行为,他本可以把人逐出山门,但转念一想,他还小,不如再给一次机会。
  辜珏站在回廊尽头,浅灰道服,身形挺拔,背衬银色雨丝串起的华丽珠帘,竟是这天地间最极致的一抹清雅。
  他目光完全凝注在谢衿脸上,清隽面容上勾勒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已经在他心中塑造了一个觊觎师父的猥琐弟子形象。谢衿甚至觉得,靠近他都不太合适。
  辜珏先开口问道:你伤怎么样?
  弟子好多了。谢衿尽量让自己显得疏离些。
  那就好。他顿了顿,为师有话想对你说。
  请师父指点。
  辜珏没有走近,站在尽头淡声道:你入我门中已有半年,为师看到你修为日益精进,心中很安慰,但有些道理,必须要让你明白。
  谢衿等着他最重要的一句。
  师父就是师父,弟子就是弟子,师父和弟子永远不可能有、也绝对不该有超越师徒以外的其他关系,你明白了么?
  他语速比平日里稍快。
  但谢衿已听了个清楚,这段话的意思是,你别肖想我!
  明明上辈子自己就是他的弟子,还于他合籍。但,他既然这样说,那可太好了!
  谢衿忍不住再次确认:师父和弟子真的不可以么?
  辜珏转开视线,看着栏外淅沥而下的雨丝,喉结细微滑动后,极为平静地回答:你谨记,师徒有别。
  他重重落下最后四个字。
  片刻安静后,他终于听到走廊对面传来极舒缓的吐息,那个小弟子开口道:那就好。
  那就好?
  辜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他本已准备好更狠绝的回答。但谢清思的反应跟预想中完全不同。
  辜珏蓦然转头,竟在那人脸上读出一道鲜明的如释重负。
  辜珏:
  辜珏看着对面的谢清思,直到对方感觉到,也偏头看来。
  他迅速垂下眼眸,将一切情绪尽数淹没在浓密的黑睫中,然后淡淡开口:这样为师就放心了,以后切记要专注修行,若有疑问可以来问为师。
  误会突然解除,谢衿也就不用着急离开。
  很好!
  只要维持纯洁的师徒关系。
  谢衿就可以继续以谢清思的身份,舒舒坦坦地继续留在烟霞峰修行。
  毕竟是烟霞,灵力充盈,误会解除,放下心结,谢衿的修为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了大乘四阶。
  所以,机缘这种东西是很玄的。
  盛夏将尽,雨还是下个不停。
  行风堂中,谢衿正专心练习画符,元墨森在一旁啰嗦,师叔,我最近感觉到师祖对你的爱又回来了。
  元师侄此言诧异,从来没有过的东西怎么能用又呢?
  元墨森认真道:师祖可是两个月没有罚你打扫茅房了,难道这都不算爱?
  谢衿:
  符箓,乃役神驱鬼之法门。咒曰,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符胆便是门户,常见有四正公、二十八宿、七星,大家可见过太阴符胆?
  正前方,周琰开始讲解符箓的要点,制止了元墨森不着调的话题。
  太阳为日,太阴为月。太阳符胆十分常见,太阴符胆却极为少见的。谢衿就想起一道。
  此符名满天星斗符,听起来很厉害。
  可惜别的作用没有,辜珏亲自研究,拿来向自己求爱的玩意儿罢了。
  周琰有意考校,对众弟子道:大家既然都颇有见地,不如各自先画一道太阴符胆的符箓,稍后为师下来查看。
  周琰安排完,众弟子各自拿出符纸,开始落笔。
  谢衿想起,自己第一次知道太阴胆符,还是辜珏所教。
  那时还没于他合籍,他为师父,在书房中教自己符箓之术。
  符者,通取云物星辰之势,什么意思?谢衿坐着看经典,遇到不懂的就问他。
  辜珏从书架前走来,接过他手里的书。
  书架上的香炉里焚着檀木,他衣袍沾染,让周遭氤氲了满满的檀香。
  云物,气色灾变也,意思是说我们使用符箓,要结合天象星辰运转之势,这样符箓的效力才能发挥到极致。
  解释完,辜珏没有离开,饶有兴致地看着谢衿,有没有见过太阴符胆?
  谢衿蹙眉:我好像只见过太阳。
  天气极于太阴,地气穷于太阳,有太阳胆符,自然也有太阴符胆,符胆有四正公、二十八宿又稍稍沉下声音,要不要为师教你一个?
  他眼眸格外湛亮,看得谢衿心旌摇曳。
  好
  辜珏握住谢衿执笔的手。
  他手本来没有那么单薄,但被另一只手完全包住,就显得格外纤细。
  笔尖在符纸上不疾不徐地描绘,谢衿的视线却一直被抱住自己的手吸引。
  辜珏的手指很长,手背白皙,皮肤下的淡青色脉搏若隐若现。
  最后一笔落下,画完符箓。谢衿才收神去看,他这符虽是太阴符胆,笔划和纹样却是从未见过的,确实极为别致。
  这是什么符?
  漫天星斗符。
  谢衿回忆间,笔下已经不由自主地画完一张漫天星斗符。
  谢衿:?
  继法剑之后,这手的思想也出了问题!
  谢衿正准备将符收起来,却先一步被旁边的元墨森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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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想离开前道侣的第七天
  元墨森拿着那道黄符,翻来覆去地看,抓住一切机会吹捧师叔,谢师叔此符笔法精妙,纹样别致,光看着便能感觉到其间蕴含的强大法力,好符!好符啊!
  谢衿:
  夸大其词。
  元师侄,麻烦你把还给师叔。谢衿正想把符要回来,元墨森指间的符纸突然又落入另一只手中。
  是容怅。
  容怅拿着符纸,扫了一眼上面的纹样,抬头看向谢衿,眼里日常埋了刀子,盯得谢衿如坐针毡。
  容师侄。
  谢衿还未开口索要符纸,容怅便不屑道:这是什么?有何法力?
  看谢衿迟疑着说不出,容怅又轻蔑地勾了勾唇,乱画的也能叫符!说完便扬手,将黄符抛向窗户方向。
  别谢衿想掐诀把符收回来,才抬手,已见薄薄的符纸落入窗外一只修长的手中。
  辜珏正站在窗外。
  最近他一直不在峰上,谢衿感觉自己好像快一百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他穿着浅色道服,玉冠束发,眉目秀如琼玉。
  谢衿知道那符纸不该给辜珏看到,毫不迟疑地指间结印。
  符纸瞬间从他手中飘起,腾起一簇青色火焰后化为灰烬。
  辜珏注视着黄符燃尽,平静地收手,转头看向堂内众弟子。
  胡闹。即便是略显随意的语气,也让众弟子噤若寒蝉。
  他目光依次掠过,淡声问:是谁的?
  符纸是容怅丢出去的,但他实在不想承认,惹怒师祖。
  安静许久,终于有弟子小心翼翼地回答:是谢师叔的符
  这弟子还未说完全部,已被辜珏打断,去藏经阁抄写《云浮符录》,十遍。
  话音刚落,他人已消失在窗前。
  谢衿:
  谢衿转头就看到元墨森脸上无比惋惜的神情,所以,爱会消失么?
  谢衿:
  辜珏离开众弟子的视线后,去而复返,飘落在旁边密实的树冠间,远远看着。
  行风堂里,谢清思坐在位置上,时而蹙眉,时而展颜。
  他心跳得很厉害。
  即便只是一眼,他还是看到了谢清思刚刚所画的这道符。
  那符十分眼熟,像极了自己昔年想出来的漫天星斗符。那道符除了自己和谢衿,这天底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辜珏缓缓抬手,一只黑色的带翅小虫在空中飞舞后,停驻在他指背。
  这真的是满天星斗符。
  凡人的符箓怎能造就漫天星斗?
  即便身为修为最高的瑶玉祖师,又如何逆天而为?
  百年前,第一次看到这张普普通通的符纸,谢衿心里是不信的。
  你不信?那我给你看。
  辜珏就贴在自己身后,也不知是小书房太安静,还是他声音太温柔,谢衿感觉到好似有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往自己耳朵里钻。
  辜珏拿起符纸,轻念口诀,符纸燃起,瞬间化作灰烬消散在空中。
  谢衿耐心等待,却没有看到半颗星斗,不禁诧异,就这?
  辜珏不慌不忙,偏头去看后窗。
  书房在藏经阁后,烟霞峰的最北面,窗外就是山景月下清风,紫竹摇曳,细听之下还有蛙声蝉鸣。
  谢衿跟随他视线,还未看清,眼前骤然一黑。
  屋里的烛火被他挥灭。
  片刻适应后,谢衿终于知道这符究竟如何召唤星辰。
  黯淡的书房中,悬浮着一颗颗朦胧幽暗的光点,恰似星辰,却比星辰更轻忽,而且还有很多,正持续不断地从窗外飘进。
  它们快速震动翅膀,提着轻灵的小灯笼,在空中飞舞。
  原来,漫天星斗是萤火虫的光。
  谢衿半扭过身子看着他,都说烟霞峰的瑶玉祖师清静威严,竟也玩这样无聊的小把戏?
  符确实是我无聊时想的,不过是第一次给人看。
  正在心里琢磨这个第一次的含义,又听到他开口,从今往后,只给这个人看。谢衿蓦然失神,便感觉到他伸手过来抚上自己脸颊,随后附身凑近,用唇贴了自己的唇。
  谢衿专注修行七百年,自以为什么风浪都见过,却还是在这一刻慌了。
  喉结滚动无数次,却说不出一句话。
  辜珏唇畔露出笑意,似在观赏他这份毫不作伪的无措,阿衿,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说完又凑近。
  知道他要干什么,谢衿的心跳已快得完全不见,只怔怔地看着一点点靠近的俊朗面容。
  他眼睛像颜色深窅的琥珀,映着萤火虫的光点,恰如盛了一道银河,纤长黑睫浓密,微微颤动着扫在谢衿脸颊。
  唇的触感柔软万分,带着难以言喻的甜香。
  这次不是一触即离。他很有耐心,深入都恰如其分,让谢衿无法抗拒。
  阿衿,留在烟霞峰做我的道侣,永远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分开时,他又重复一遍。
  谢衿点了点头,伸手勾住他脖颈,加深这个吻。亲吻中感觉到他的手一点点探进,扯开了自己衣服的系带
  第二天,谢衿发现,这个世界上竟有比修炼好玩一百倍的事。
  沁凉夜风吹来,矮几上的烛火摇曳,谢衿蓦然回神。
  好好地在藏经阁抄写经书,怎么又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是已经师徒有别了么?
  不过,也不能怪他。视线穿过阁后折门的雕花缝隙,皎洁月色下,一排屏风似的紫竹正随风摇曳。
  藏经阁是昔年两人做道侣时待得最多的地方,而那排竹后,就是两人发生第一次的书房。
  说起来,回峰许久还从未去书房看过。
  谢衿搁下毛笔,推门而出,绕过紫竹,远远看到书房门口挂着一只小巧的铜铃,先掐诀落了灵力把铜铃封印住才走近。
  书房竟然还有禁制。
  谢衿发现,现在的烟霞峰的禁制格外多,弥水洞,书房。一百年前,这些地方都是没有禁制的。
  挺奇怪,书房、宠物窝,这些地方似乎没有设禁制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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