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她又思忖阵,而后虚心请教起他来:“那可有别处教人起疑的?”
“有。”霍沉慢慢悠悠提起锡壶,斟茶时睇对面人一眼,“还怪在,他们已经如此之怪,却还有人以为他们怪得合乎情理。”
“……”贺姑娘将这话捋顺,被噎得不轻,霍沉则云淡风轻地替她斟起茶。
两人间复又陷入沉寂,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刚才在日灯边上没问成的话,转转眼珠观察霍沉几眼。
阴晴不定的人当真难以琢磨,眼前这位从住来竹坞后时而面冷、时而脸臭,她哪儿知他究竟什么心思?
昨儿见她就是这副不高兴的样子,好不奇怪,今儿见她又笑话起她,委实古怪。令约心下慢慢儿地腾出个猜想,食指不禁点了点杯缘,轻声唤他:“霍公子?”
一如立在灯旁叫他的那声,也带着困惑,霍沉抬眸看来:“嗯,贺姑娘请讲。”
她抿了抿唇,难得腼腆阵,最后压低声:“那日的事……其实霍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霍沉眉间浮起疑惑,转瞬对上她绯红的面颊,胸腔底下怦怦跳得厉害。
她好好儿的作何脸红?他几时将她放心上了?如何她也自作多情起来?
他脸色紧紧儿绷着,却还要佯装不解地问:“不知贺姑娘所谓何事?”
“唔,那日在园中……你喂付公子饮酒一事,”后一句教她支吾其词含糊过去,“霍公子大可放心,我只当不知就是,无需为我败坏心情。”
霍沉:“……”
作者有话要说: 好土的梗,唾弃我自己
今天两更,明天……我可能没了
第17章 九霞纸
霍沉指尖教茶盏烫得微疼,半晌后才不动声色地松了手,凝眸看向方桌对面的人,牙有些疼。
糊涂,他拧起两道剑眉,神色复杂地盯着少女绯红的面颊。
后者有如鸵鸟那般,始终垂头僵着脖颈,两手虚捧着茶杯,定定看杯中茶叶沉浮,心下想道:若真是为这事怄气,往后见了他还应早早儿躲开才是。
正打着主意,却听霍沉出言来,声音放得低低的,不似生气,只放慢腔调唤她声:“贺姑娘。”
很是郑重其事。
被点名的贺姑娘仰脸,堪堪撞见霍公子稍许严肃的目光,素来亮盈盈的杏眸里露出些不自在。
不待别过眼,忽听上方传来阵声响,晃眼只见一道白影夺窗而入,不细想也知是咕噜。
因窗开得高,咕噜扑棱进屋后先绕着梁上的灯转了圈儿,后才直直往底下冲,还是毫不见外地往令约怀里冲。
莽撞得像是天上坠下的陨星石,她不免慌张,绕是知道自己能接住这只呆鸟,也还是闭上了眼。
“咕——”
只片刻,她便听见咕噜的声音,不过那只莽撞的陨星石呆鸟并没落来她怀里。
缓慢睁开眼,端坐在桌对面的霍沉正抱着咕噜理它的羽翼,她后知后觉地感知到周身那股若有若无的草本香气。
……
没想到,他一副身子骨不大好的样子,身手却还不错。
“三哥——姐姐?”比起横冲直撞的咕噜,云飞是慢腾腾踏进云水斋的,见到令约也在此地,惊喜小跑去桌边,“姐姐怎会在这里?”
“是掌柜的带我来。”不过他人早没了影儿,她留了后半句腹诽。
云飞手里团着个包裹,不知装着甚么,与人问过好往桌上一搁,这时才留意到他三哥的凝视,登时背脊一挺,伸手接咕噜去。
他三哥这样,一准是憋着什么气的。
小少年当然不会猜去她乖巧的贺姐姐头上,也不觉得那兄弟二人有能耐惹恼他三哥,于是恨铁不成钢地怨起了咕噜。
好呆的鸟,养了两年也不知长进,几时变成鸽子汤了才醒不成?
咕噜:“……”
“方才去做什么了?”霍沉开口问他,果然冷声冷气的。
云飞今日本是要随他来瞧瞧那传说中的宝贝,奈何那宝贝并不哪般稀罕,他便败兴溜出云水斋四处走了走。
“噢,随意买了些小玩意儿,回去送给阿捷他们,”他答完,想到进云水斋前想与他说的话,又道,“适才我沿着河坊回来,正巧听见两个茶坊里出来的小商说话,好似是说今儿有位商爷从京城里来了宛阳,要做久留。”
霍沉听后眉梢微动,姑且将贺姑娘那糊涂话别至脑后,若有所思。
听到这里,令约也再坐不住,趁着他们歇话的空当出言告辞:“霍公子若有旁的事料理,我便不打搅了,还请你们与掌柜的说上句,改日若哪里需得上我只管叫我。”
“诶,”云飞不知事端,迷迷瞪瞪应声,又下意识追问,“姐姐要回竹坞?”
“先去接了阿显再回。”
听是接阿显,云飞眼睛顿然一亮,转头看向霍沉,霍沉仍坐在玫瑰椅上,哪里会不了意,无声颔首,云飞忙又回头:“我们没甚么要事,姐姐可介意我们同去?”
“同去?”令约忽地迟钝。
“正是,我来宛阳这许久,竟从未去过举人巷,只听阿显说过几回。”
小少年雀跃不已,任是谁都回绝不得,她唯有领着人一并出了云水斋,后头静坐的霍沉顿了顿,也起身跟上。
自那日阿显与霍涛在登月桥上闹过一回后,宛阳许多人都已认得霍沉,见到他人或多或少会瞄上几眼,霍沉跟出碧岩街后便觉察到不妥,他这样大剌剌跟着个姑娘家,岂不是惹人非议。
想着他脚步一顿,停在个小摊前。
目光默默追随他的小摊贩登时结舌,见这位爷竟转身来了摊前,脑内一根弦忙绷紧来,叫人道:“霍……三爷好。”
近来坊间总有传言,说霍三公子回宛阳是为继承家产,或说霍三公子已与霍家决裂、对霍家众人是深恶痛绝。对霍三公子为人也是众说纷揉,有人道他不与他父兄同,为人仗义,也有人道他不过是个伪君子。
是以,年岁尚轻的小贩儿对这位霍三公子怕得很,唯恐他与霍涛一般为人,倘若哪儿冲撞了他,不遭殃也难,便连称呼都略有迟疑,怕霍沉心里有甚么忌讳。
霍沉见他如临大敌,不禁暗笑,也不计较,只存心拖延会儿,因而寒暄似的问他道:“家里单做钓竿买卖?”
小贩儿甩甩脑袋:“近日卖这个,有时拄杖也卖、风幡也卖、扇牌儿也卖……”
“这些小经纪年来收入多少?”
有人又犯了老毛病,小贩儿只得老老实实答他,好在他离开前知晓带上根钓竿。
霍沉像拄杖那般,只手持钓竿,脚下却是阔步而行,鹤氅跟着小幅摆动,带着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气势,可惜没走两步,气势就降下来,一时语塞:“……”
失策了。
街巷拐角处,云飞见到他人后停下往回走的脚步,松了口气,没大没小道:“我还当你又迷了路!若不是贺姐姐发觉,我们就走远了。”
一旁的令约:“……”噫,好似暴露了甚么。
她不着痕迹地扫一眼霍沉,看不出,这位年轻有为的精明商人也会迷路啊。
霍沉何等会察言观色,教她隐晦一瞧,牙又疼起来,又想到他是为避嫌才刻意落在后头,她倒好,一个姑娘家反回头来寻他,莫非她真把他当做断袖不必提防了?
某人蹙额,郁结憋闷得慌。
“唔……”想明白是自己说错话,云飞试图转移话题,又朝令约道,“阿显可是快散学了?我们快些去罢,我还想瞧瞧姐姐说的荣禄斋呢。”
咕噜极其配合主人,率先扑棱起翅膀往前飞。
待走到陈举人巷,前头的一鸽两人皆到书院外候阿显去,独留霍沉一人在巷外,踱步进荣禄斋。
荣禄斋身为宛阳最大的纸铺,不单是卖纸,文房用具也样样齐全,霍沉进去时一个伙计正埋头算账,他没做声,尚且气闷地四处张望着。
小伙计觉察到人来,欲抬头招呼,却在看清来人相貌后哑了声,心下匆匆犯疑:
少当家的近来嘱咐他们时刻留意生人,听掌柜的说这是在愁那位霍三公子要开拓营生——虽说那位刚从南方回来,生意上却已经将宛阳马舍与栗香园都囊了去,听人说轻罗巷里宝奁斋也是他的,还不知他要做些别的甚么呢。
于是掌柜的又向他们多嘱咐句:要时刻留意长得好看的生人。
否则等他把主意打到纸铺头上,他们荣禄斋也险,偏偏老知县也快离任,新来的知县倘或不好说话,荣禄斋不准会多出个劲敌。
这位公子哥儿如此俊俏,只怕是能跟传闻中的霍三公子对上号的。
因留着心眼儿,他装出不认识霍沉的样子,从柜后出来笑脸相迎:“不知公子要些甚么。”
霍沉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鱼藻笔洗,问他道:“可有九霞纸?”
“九霞”二字取九天云霞之意,冠在纸上自然是指最上乘的,九霞纸正是宛阳清溪坞所产,造纸用的白料是小满前后七日里斫的嫩竹,造纸的师傅是宛阳技艺最高超的纸农,所用泉水亦源自猫竹山上,纸张洁白,质地柔韧,略带毛竹清香,着墨不渗,久藏不损。
小伙计一听,戒心更重,连连摇头:“九霞纸稀罕,秋日里就没了。”
便是余有存货,也是为抬高价往外地卖,哪里会给他。
“噢。”霍沉不以为意地噢了声,又接着问他,“丰月纸呢?”
丰月纸较九霞纸质地松厚绵软些,也属一等一的好纸,小伙计还是摇头:“实话与公子说罢,腊月间店里只有些平常纸货……”
他正说,余光瞥见店里又进来两人,看去时见到再熟悉不过的贺家姐弟,忙笑着与他们作揖:“二位买笔墨来?”
贺家缺什么也不会缺纸,每每光临荣禄斋也只是为了替阿显添置笔墨罢了,因有合作,还算划得来。
哪料贺姑娘听后直接摇头否认,还询问起他跟前这位爷:“霍公子需用丰月纸么?”
她进来时只听见霍沉问伙计丰月纸的事,也听得伙计说斋内售罄的话。
霍沉被她问得一愣,他原是有意逗逗这个心眼儿多的伙计,她怎么还当了真?
虽这般想,人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令约粲然一笑:“起初爹爹在家里留了些,你若用得上,我家去后说与他。”
“多谢。”霍沉顿了顿,居然得寸进尺起来,“九霞纸呢?”
“也是有的。”她眼眸亮莹莹的,有些雀跃。
想他是个挑剔人,清溪坞的纸连他都受用,当真是好纸。
不知为何,这般神情落到霍沉眼里,心底怦怦乱跳起来,刚刚还教她气得牙疼,拿荣禄斋里的伙计出气,这会儿竟似好了很多……
荣禄斋内的伙计左瞧瞧右看看,轰然冒出个念头,心也一沉。
这哪里成,得早早儿知会他们少当家的才是,这可不单是荣禄斋险,贺姑娘也跟着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真的很慢热,辛苦你们了,下本我改
然后……哎鸭,我又激情开预收了qwq
文名暂定《浴堂花》这个故事会很有趣的!比我这本有趣多了!品品人设——
女主:后台超硬、女扮男装浴室院“小公子” ,菜且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