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3 蛛丝马迹

  此间师有道手里拎着一坛西地独有的青稞美酒豪饮着。
  显然，殷小夜的突然离世，让他这个当大哥的心情很不好。
  “殿下，人来了。”豹子精说道。
  师有道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张憧憬三人，眼神犹豫。
  豹子精自个儿悄然离去。
  张憧憬走到师有道面前说道：“师道友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师有道冷哼一声，“换你兄弟死了，你能高兴？”
  张憧憬平静道：“确实高兴不起来。”
  师有道坐在石头上，放下酒坛子，瞥了眼他们，语气不善道：“如今妖族境内大肆追捕人族修士，你还敢来见我，就不怕我一声令下，拿你开刀？”
  张憧憬笑道：“怕啊，当然怕了，我很惜命的。不过，想必你也知道我如今的身份。”
  师有道不可置否道：“神仙管理局分局橘长，好大的官威。”
  张憧憬苦笑道：“不过是给人打工的罢了，若非是飞来不可，我还真不太想来你们这个地儿。既然你肯见我，那我便开门见山了。”
  师有道不语。
  张憧憬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们人族修士并不想跟你们妖族开战，所以伯阳老大派我来维护和平，话说得有点冠冕堂皇，但是事实。殷小夜死得很突兀，你这个当大哥的应该也在找杀害他的真正凶手，撇开神妖之战不谈，至少我们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志同道合的。怎么样，师道友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一番？”
  师有道不禁想起几年前大雪山上张憧憬坑杀京北陈家修士的血腥一幕，直言道：“与你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张憧憬淡淡说道：“师道友此言差矣，第一，你我之间并无私仇，第二，上次在大雪山，我也算是对你有恩。第三，我不是虎，我只是一个想安居乐业的升斗小民。”
  师道友抿了抿嘴，问了一个很直白的问题，“张道友，你是狐族女婿，又是神仙管理局分局橘长，倘若神妖开战，你会站哪边？”
  张憧憬不假思索道：“为什么一定要站队，天下太平不好吗？我来是求和的，不是为了求战，如今妖族之所以大张旗鼓的兴师动众，无非就是师出有名。我如果能把杀害殷小夜的真凶的找出来，神妖之战又很大可能可以避免。当然，前提是你师有道也不想开战，或者说你也不希望你兄弟死得不明不白。”
  师有道沉默片刻。
  张憧憬对胡璃轻声说道：“胡璃，带你的面首玩去，我与师道友单独说会儿话。”
  胡璃幽怨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招呼着姬昌这个面首转身离去。
  姬昌心情复杂，一路上都不敢抬头看一眼胡璃。
  这狐猸子可真他娘的勾人魂儿啊！
  张憧憬走到师有道身边，瞥了眼石头旁边的几个酒坛，然后也坐了下来，视线望向密林深处。
  师有道笑道：“在我看来你们人族修士都是小肚鸡肠，你就这么看着自己媳妇儿跟别人好？”
  张憧憬玩笑道：“没办法，狐狸精嘛，你懂的，我招架不住。”
  师有道不禁一笑。
  张憧憬轻声问道：“听闻你和扈三郎殷小夜是结拜兄弟，殷小夜死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扈三郎呢？”
  师有道说道：“他另有要事。”
  张憧憬点了点头，拎起酒坛子打量了几眼，笑道：“都喝了这么多坛了，一点醉意都没有，不知是青稞酒不醉人，还是喝酒的人心理装着事，想醉醉不过去？”
  师有道从他手中抢过酒坛，大饮一口，又横袖擦了擦嘴角酒渍，神色复杂。
  沉默片刻后，师有道忽然望向张憧憬问了一个奇怪问题。
  “张道友，家国天下，兄弟情义，在你们人族心中，什么更重一些？”
  张憧憬略作沉思，“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对于我张憧憬来说，家国天下是顺道之举，兄弟情义，儿女情长大概都比那些重要，倘若有什么事让我向往的生活受到了威胁，那么我便踏平那些事。只是不巧，这次的事情，正好撞上了民族大义，我为小家守大家，心安理得。”
  师有道侧脸望向这个自私之人，笑道：“那如果是小家撞上了大家呢？”
  张憧憬反问道：“真想听我说实话？”
  师有道点头道：“当然。”
  张憧憬也没多想什么，直截了当道：“我张憧憬可不是什么圣人，家国天下，总归是家在前，国在后，天下最末。我若连小家都守不住，又何谈守大家，为天下人请命？我是个很惜命的人，倘若有一天人间浩劫，我估计我真正愿意做的也就是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只要别人不触及我的底线，我便可以笑看风云。”
  师有道说道：“但是据我所知，你的一亩三分地很大。”
  张憧憬苦笑连连。
  有些事，往往事与愿违。
  他虽然现在嘴上说得很自私，但是真的人间浩劫了，他的牵挂的以某三分地还真不少。
  在京北有曹家姐妹，以及魏老头和魏茵小妹子，在江南有杨七林雨棠陆飘飘，在东山峻岭有小姑娘，在云岚蝶谷有沐萧萧，在青城山有剑宗，在澜沧市有一只甩不掉的小狐狸，在庆市就更不用说，这些都是他的心头肉。
  倘若真的人间浩劫来临了，他要守着这些地方，跟守着整个天下又有多大区别？
  民族大义，不是他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也许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他不是大侠，他只想做一个像青衫剑仙那样在天地间自由来去的高人。
  只不过，他的追求又和青衫剑仙略有不同。
  青衫剑仙醉心剑道，而他一开始是图个逍遥，后来便是图一份安宁了。
  想看着徐嘉骏慢慢变老，想看着张兮兮一天天长大。
  这些便是他今后人生的全部。
  至于什么妖魔鬼怪作乱，他都是能不管就不管，即便是管了，也是赶鸭子上架的，绝对不是心甘情愿。
  自私吧！
  是挺自私的。
  但是偏偏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看起来又都那么有大侠气概，对小提莫慷慨铺道，对丁佳尽释前嫌，就连对京北陈家，他也总是想着止戈，对神妖之战，还孤身犯险。
  看起来他是不是很大仁大义？
  不，他只是不希望有什么人什么事打扰到自己的天伦之乐而已。
  张憧憬收敛心神，“师道友，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人间正道，我相信的只有心中那份情，倘若自己都没法做到问心无愧，又何谈面对天下人。”
  “所谓神妖之战，无非也就是争个一亩三分修炼地而已，妖族疆域灵气比起中原，比起东山峻岭，都逊色不少。但即便是妖族真的打进中原了，霸占了京北城，掠夺了富饶的江南，又能如何？把所有人族赶到蛮荒之地？你们妖族撑得起这个天下吗？没有人的地方，还叫人间吗？”
  师道友神色变换，如女子翻脸，阴晴不定。
  他忽然豁然开朗，站起身，“张道友，你们人族有句话，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师某受教了。”
  张憧憬笑道：“所以你的选择是？”
  师有道笑道：“我没有选择，妖族跟不跟人族开阵，我做不了主。但是我师有道的兄弟绝对不能含冤莫白，你说得对，但求无愧于心。”
  张憧憬点了点头，“也好，总归不是太坏的结果。”
  师有道伸出手说道：“张道友，你我之间，勉强也算朋友吧，这次能不能合作愉快？”
  张憧憬也伸出手，“尽力而为。”
  师有道笑道：“尽力而为。倘若日后沙场相见，你死我活也不必手下留情。”
  张憧憬道：“放心，我很惜命。”
  双掌紧握。
  一人以神仙管理局橘长的身份，一人以殷小夜兄弟的身份，决意要对殷小夜之死展开调查。
  张憧憬坐下来喝了一口青稞酒，问道：“听闻密林中有打斗痕迹，你已经来了这么久了，可有收获？”
  师有道摇了摇头，“没有。”
  张憧憬蹙眉，“没有？”
  师有道解释道：“准确的说是我不知道。因为我压根就没去看过，父亲给我的指令是让我看好这里，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张憧憬说道：“这就是你借酒消愁的原因吧，一方面外界传言说殷小夜是人族修士查的，一方面你父亲的做法让你感到很奇怪，你不敢去查，你怕查出些不该让自己知道的事实。没关系，人就是这样，总是矛盾的。”
  师有道苦笑道：“可我不是人啊。”
  张憧憬笑道：“人的界定不是没有那么狭隘，有的人长得人模人样，背地里却猪狗不如，有的人长得四不像，却有一个人道心。在我眼中，你现在就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师有道挠了挠头，这话听着还挺有哲理？
  张憧憬伸手道：“师道友，请吧。”
  师有道笑了笑，被忽悠得晕头转向。
  “跟我来。”师有道转身走进密林更深处。
  张憧憬大声喊道：“胡璃。”
  某人这时笑得花枝乱颤，某人这时面红耳赤。
  显然，某人被某姑娘撩得苦不堪言。
  四人一起来到密林深处。
  师有道指着前方一出巨坑，说道：“就是这里了。”
  张憧憬望了望巨坑，然后举目四望，说道：“这里确实是发生过一场大战，巨坑之中有一道泥印像鹰，且坑中有血迹，如果殷小夜真的是在这里出事的，那么那个印应该就是他被人从天上打落所至，林中树干上也有些许剑痕，树叶有的被削去一半，杀他的人应该是剑修。”
  师有道蹙眉道：“真是剑修所为？”
  张憧憬冷静道：“是剑修，但未必是我人族修士，妖族修士中也有不少练剑的，我记得你好像就是吧。”
  师有道怒道：“你怀疑我？”
  张憧憬轻声道：“别急，我就是打个比方。”
  师有道沉声说道：“我妖族修士虽然也有剑修，但为数不多，而且参差不齐，能以剑道杀殷小夜的更是屈指可数，不像你们人族修士，大多都精修剑道。”
  张憧憬不可置否点了点头，“从概率上来说，人族修士所为的可能性确实更大一些。”
  “概率？”师有道懵逼。
  “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张憧憬叹了口气，思忖道：“抛开别的不谈，从现场情况来看，杀害殷小夜的是剑修无疑，但是人族剑修还是妖族剑修，还有待查证。”
  张憧憬问道：“师道友，殷小夜生前可有与人族剑修结怨？”
  师有道没好气道：“我二弟是妖怪管理局探长，结怨的人族修士可就多了。”
  张憧憬追说道：“最近的，结仇最深。”
  师有道微微沉思，说道：“对了，我记得去年曾有一名剑修醉酒闹事，被殷小夜抓进妖怪管理局关了半个月，时候那人还放言说要报仇来着。”
  张憧憬心思一沉。
  莫非真是人族修士？
  若是如此，恐怕这场神妖之战还真的难以劝和了。
  张憧憬又问道：“可有那位剑修的消息？”
  师有道点头道：“有，就在栖凤山万妖大阵之中。”
  张憧憬蹙眉道：“他被抓了？”
  师有道点头道：“这段时间我妖族境内的人族修士大多都以被捕，全部关于栖凤山大阵之中。”
  张憧憬摸了摸下巴，深思。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族剑修所为，他连殷小夜都能杀，会这么轻易被抓吗？
  张憧憬轻声道：“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
  师有道说道：“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去的话可能会很危险。”
  张憧憬淡淡笑道：“无妨，只要没有尊者境之上的人坐镇，我就还勉强应付得过来。”
  听到张憧憬这么一说，师有道心中惊讶不已。
  去年听说张憧憬在六十年一次的仙班大点中力挫群雄，拔得头筹已经是让他很惊讶，今日又听说他连尊者都能应付，这也太恐怖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张憧憬在大雪山得到了仙宫，仙宫之中宝物无数，还有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这类奇珍异宝。
  只想稍加利用，修为提升确实很容易。
  所以师有道也只是暗暗感慨了一下，只可惜当年自己实力不济，没能抢下炼丹炉。
  如果他知道，张憧憬压根就没仔细研究过仙宫戒里的宝贝，他估计更加哭笑不得，张憧憬现在这身本事，都是一点一点自己挣来的，包括那副蛟龙战甲在内，要不是他斩了蛟龙，也不会有能跟尊者对抗的实力。
  不过，张憧憬这段时间修炼确实十分怠慢，三五天也不怎么修行一次，有时间都陪老婆孩子去了。
  要是勤加修炼的话，现在的实力还会更恐怖。
  这就印证了那句话，天才不努力还是天才，天才要是努力了，这是上就没有天才了。
  放眼天下，短短五年之间便能达到天师境，能与尊者战的人，有几人？
  便是当年的青衫剑仙恐怕也没有这份能耐吧。
  倒是张憧憬新收的徒弟周雨露兴许五年后可以见到些风采，她的寒脉虽然比不上张憧憬得天独厚的大气运，但修行体质当真是世间罕见，就连扁草都是这么说的。
  师有道严肃道：“张憧憬，去栖凤山可以，但有件事我一定要和你先说清楚，免得你日后怪我不仗义。”
  张憧憬会心道：“放心，倘若我不小心被某个妖族大能识破了，你不必出手帮我。”
  师有道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我虽然答应与你合作调查殷小夜的死因，但这并不代表我背叛了妖族，倘若小夜死因查清楚了，真是你人族修士所为，我也必将全力支持神妖开战，届时你若不已狐族女婿的身份自居，我们便自能兵戎相见。”
  张憧憬笑道：“放心，打不起来的。”
  说是这么说，其实张憧憬心里也很没底。
  真相究竟如何，还要查了才知道。
  尤其是狮王让师有道看守这处密林，却不让他找结果，就很值得深思。
  张憧憬始终觉得，人族修士都是爱面子的，那名剑修之所以和殷小夜结仇，无非是因为剑修感觉自己没面子，才故意放的狠话，但放狠话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是真的做了，也应该不会做的这么悄无声息，毕竟他要找的是面子，不是真的要杀妖。
  但是就目前来看，那名剑修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
  姬昌轻轻突然秘音道：“张道友，我们真的要去栖凤山？”
  “怎么，你怕了？”张憧憬道。
  “怕我当然不怕，可万一殷小夜真是死于我人族修士手中，我们的身份若是被识破，妖族那我们开刀，那神妖之战就真的没法避免了，我们做这么多，还赔了性命，岂不是很亏？”姬昌道。
  “你这会儿想起亏了，当初被妖修追杀到自杀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亏？”张憧憬道。
  “那不一样。”姬昌道。
  “姬道友，这世上哪有只赚不赔的买卖，高风险也就意味着高利润，以你我二人之躯，赌一赌天下太平，我觉得还是很值得的，况且，你说的是最坏的情况，我们未必会走到那一步。这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吧。”张憧憬道。
  “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有些事情，倘若你不做，我不做，人人都不做，那就真的只能打一仗了。”姬昌感慨道。
  “姬道友最近略有所悟啊！”张憧憬笑道。
  “都是因为张道友通透，若非你昨日与我讲了一通道理，恐怕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那还有机会为人族大义现身。”姬昌郑重说道：“张道友，倘若今后天下太平，请受我姬昌一拜。”
  “应该是你受我一拜才对。”
  俩人秘音恭维着。
  这大概就是张憧憬之前和师有道谈话不想让他们听见的原因吧。
  姬昌要是知道张憧憬那么自私，估计就不会想拜一拜了。
  切断秘音后，张憧憬望向胡璃，“胡璃，我们与师道友一同去栖凤山，你就打道回府吧。”
  胡璃果断摇头道：“不行，我要跟你一起，你们一个是我的夫婿，一个是我的面首，万一被抓了，我还得受到牵连，我得去保护你们。”
  张憧憬秘音道：“我是为你好。”
  胡璃哼哼道：“我才不信，你就是想甩掉我，门都没有。”
  张憧憬语重心长道：“胡璃，我真的是为你好，我和姬昌虽然名义上跟你有关系，如果我们真的出了事，只要你不在栖凤山，就有的是理由推脱。但若你在，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届时不但你有麻烦，就连你们狐族都要背上一个叛徒的罪名，这些你想过吗？”
  胡璃想也不想道：“原来你为我想了这么多啊！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张憧憬不耐烦道：“你怎么就分不清轻重呢！”
  胡璃笑了笑，“我分得清啊！”
  张憧憬无奈道：“这样吧，我答应你，只要我能从栖凤山回来，一定去澜沧城找你，行不行？”
  胡璃毫不犹豫道：“不行，你说什么都不行，我已经决定了，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除非你把我杀了，不然我这辈子就是你的人，我自己的幸福，我要自己抓住，至于你说的那些万一，我也想好了，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实在不行，我就脱离妖族，做你们人族的媳妇儿，这样狐族就不会受到牵连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张憧憬道。
  “是你想得太复杂了。”
  胡璃笑了笑，直接切断秘音，不给张憧憬继续忽悠的机会，转头对师有道说道：“走，去栖凤山。”
  师有道点了点头，立即招呼豹子精镇守密林，并且不得泄露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
  碍于张憧憬不能暴露人族修士的身份，众人只好开车去栖凤山。
  ……
  清晨中。
  张憧憬几人下了车，举目望向那座困住人族修士的栖凤山。
  山间林雾萦绕，灵气充沛，乃是妖族境内为数不多的灵山之一。
  据传妖族境内唯一一个宗门妖宗便是建在此山之中，想来那万妖大阵便是出自妖宗之手。
  一只雄鹰飞掠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