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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5章 军心

  “胜了,胜了。。”
  王平身边仅存的十名板楯蛮兵百感交集,与其他绝处逢生、惊喜交加的守山士卒不同,他们有的讷讷无言,有的竟放声痛苦起来。
  王平带了抱着必死之心去的三十个勇士,只带回来了十个人,他们无疑是此战扭转形势的神兵,可这代价也太惨烈了些。
  山头上的守卒同样伤亡过半,若非身处绝境、无处可逃,他们只怕早已崩溃了。
  很多人,还不敢相信,那如山如涛的敌军,竟然就这样撤退了,而自己竟然还存活在人世间。
  但事实就是如此,刘备军居然就在胜局抵定的情况下,撤退了。
  在得知了张任、泠苞等蜀中兵将违抗军令、擅自撤军的消息后,麾下兵力锐减的刘备思索再三,终于还是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
  入夜后,刘备留下张飞率部断后,自己带着剩余的人马,灰溜溜地离开了走马谷,遁入山林之间,循着原路赶往阳平关外的大营。
  他们是在阎规、高柔、裴辑率兵渡过汉水之前撤退的,换句话说,王平、法正、马岱等人,击退了近十倍于己的强敌,凭借一己之力守住了定军山,守住了汉中。
  此等大功,势必要上达天听,禀报到骠骑将军的案前。
  想到这一点,逃过一劫、次日再次登山的王平看着微笑的法正和负伤的马岱,露出了牙齿,却自觉自己僵硬的笑容有些难看。
  “法君,马君,我等守住了!”
  之前还因法正、王平诓骗自己而心存怨气的马岱此时赞许地向王平颔首示意,法正眼中含着笑意说道:
  “没错,我等守住了,我在山头上看到,敌军自乱阵脚,后军大批益州兵卒无故撤退,看来是校尉的心腹一击起了效果,竟让敌军内乱了起来。经此一败,只怕刘备短时间内再难对汉中发起攻势,汉中固矣!”
  说着话,法正的眼光越过了王平、马岱等人,仿佛穿过了崇山峻岭,直达肥沃的蜀中平原。
  他所想到的,比王平、马岱等人所想的,还要深远。
  经此一战,荆、益联军谋取汉中的作战计划只怕就要被打断了,喧宾夺主、内乱突起的蜀中势必会有一番龙争虎斗。
  而这恰恰也是关西兵马夺取天险、进军蜀中的机会。
  到那个时候,在定军山一战中大放异彩的三人势必会在汉中诸多文武中脱颖而出,成为骠骑将军心中入蜀的首要人选。
  “这蜀中终有我等纵横驱驰之地!”
  法正眼中神采奕奕,望着高升的旭日,说出了自己建功立业、策勋庙堂的雄心壮志。
  ···
  风在狭长的河谷地来回穿梭着,激荡着谷地内的植物,使之发出了声声的叹息。周围隆起的山脉横亘南北,如卧倒的巨人一样,投下巨大的阴影遮挡天空中的星光。
  今夜无月。
  阎行停下了脚步,任由身后的战袍被夜风拉扯着。在他的面前,营地里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篝火,这分散在河滩上的无数火堆组成了一条摇曳的光河,令人目眩神迷。
  在火光下,与此段接近干涸的河流交相辉映,仿佛是两条平行的河流,看到这一切,阎行的喉咙不禁一阵发干,思绪也有些涣散。
  在幽州境内大规模修渠运粮、督造战船的情况下,循着滨海道水陆并进的杨丰军成功吸引了辽西乌桓的大部分注意。
  而阎行则在随后毅然领军暗度早已废弃的卢龙道,准备堑山堙谷,迂回五百多里,直取塌顿割据的柳城。
  在他麾下,是从诸军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五千骑兵、八千步卒,军中甲杖齐全、辎重充足,连步卒都配备了代步的骡马。阎行很自信,凭借着这支百战劲旅,足以荡平柳城数倍于己的敌人。
  只是在兵临城下之前,要先度过这几百里的崎岖山路。
  尽管有田畴的人马为前导,但大军在这山谷之间跋涉行军,还是吃足了苦头。
  正所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山谷中的深秋充满了不确定性,长途跋涉的人马时而被秋老虎晒得满身大汗,时而被料峭的秋雨淋湿了衣甲,行军多日不得沐浴,任凭雨水、汗水混在一起,很多士卒的铠甲已经长出了虮虱。
  而军中的困难还不仅仅这些,能供十几人行走和供上万兵马行走的道路终究是不一样的,为了保证战马和辎重车的通行,阎行不得不分出大量人手堑山堙谷、开辟道路,饶是如此,行军途中还是不时出现人马陷入泥泞、车辆坠毁山涧的事故。
  再加上河流干涸和人马疾病等问题,行军的速度一直被拖慢,原本预计大军十至十五日就能走完的路程,竟然走了二十日还没全部走完。
  为了应付这些问题,阎行不得不留下两千步卒押后看顾行动缓慢的辎重和伤病的兵将,并派出更多的兵卒在前方寻觅干净的水源、掘井取水。
  但也有令他棘手的问题,比如说军中与日俱增的怨气。
  底层的兵将埋怨主将将他们带入这种艰苦难熬的处境之中,只是因为骠骑将军的威严才隐忍不发罢了。
  为此,这些日子以来,阎行格外关注底层士卒们的情绪变化,每次入夜巡营,他都要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懈怠。
  思绪繁多之际,远处一阵嘈杂声打断了阎行内心的忧思。
  他抬眼望去,只见营地里有两股兵卒在篝火前争锋相对地碰到了一起,为首的兵将都高声嚷嚷,引起了不小的动静,随着围观聚拢的兵卒越来越多,其中一方的人马也迅速膨胀起来。
  “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阎行蹙眉说道。时下的军中可不能再出现什么乱子。
  ···
  “明公!!”
  “将军。。。”
  这一场营中的小波澜很快就随着阎行和麾下亲卫的到来而消弭于无声之中。
  围观聚拢的军将一见到骠骑将军那凝重的脸色,连忙告了声罪后,就约束身边的士卒尽快离开,只有起了冲突的当事人才被铁青着脸的阎行强行留了下来。
  看着杨秋和田畴等人,阎行陷入了一阵沉默。
  冲突的起源是军中将领杨秋的爱马不慎饮了脏水后腹泻不止,军中马医抢救一番后依然无力回天,杨秋的爱马奄奄一息倒在了主人的身前。
  恼怒暴躁的杨秋为此带亲兵打了田畴的族人,还与带人赶来的田畴发生了口角,他怒发冲冠,口中吼叫着“若不是田畴诡言引诱骠骑将军入此险地,本将的爱马岂会暴毙。这些燕赵降人存心不良,定是家中父兄在战场上死于我等关西人之手,彼辈怀恨隐忍,想要借异族乌桓之手借刀杀人,才生出了这等毒计······”
  军中是等级森明、秩序井然的,但军中也是严苛枯燥、艰苦难熬的。
  杨秋的话让这些日子因为远征乌桓积攒了不少怨气的将士感同身受,他们想到了行军途中染病的典韦、宋宪等同袍,一时间无不同仇敌忾、群情汹涌,若非阎行率兵亲至,及时介入弹压,只怕任由这股怨气积累爆发开来,田畴等人难免要淹没在关西兵将的人潮之中。
  “明公,这田畴用兵之前信誓旦旦,言称能够出其不意、兵临柳城,可这一路上磕磕碰碰,折损了不少人马,你看看着干涸的河流,还有这走不完的山路,分明就是这厮心存歹意,想要陷我大军于绝境之中,还请明公——”
  “住口!”
  在阎行沉默的这一会儿,预感不妙的杨秋转动眼珠,还想要攻讦田畴,但阎行当即将他的话打断,在阎行凛然的目光下,盛气凌人的杨秋终于败下阵来,不敢多发一言。
  “杨秋,军中不得聚众私斗,违者以军法论处。你追随孤有些年头,也算是军中的老人了,难道也这一点都不明白吗!!”
  “明公,秋,,,有过。。”
  杨秋本能地想要辩解,但在阎行的高压面前,终究不敢强行为自己开脱,只能够俯首认罪,额头上也渐渐渗出冷汗。
  看着低下骄傲头颅的杨秋,以及闻讯赶来的荀攸、周良等人,阎行却没有当即传令亲卫执行军法。
  今夜之事错在杨秋,且接下来阎行还要依仗田畴和他的族人,因此杨秋不得不惩治,以儆效尤。可在当下,自己又不能惩治过重。
  毕竟军中的将士郁结之气难消,如果将杨秋处置过重,高压之下反而会适得其反,引起军中其他后续的反弹。
  身为一名多年带兵打仗的统帅,阎行很清楚,军中将帅的惩赏必须因时制宜,这样才能够让麾下将士既敬且畏,恪守军令。
  他长呼一口气,肃然说道:
  “杨秋身为军中将校,知法犯法,聚众私斗,本因按军法论处,但时下正是用兵之际,临战处置军将不利于军心,故先除去军中职务,令其率亲卫往后军中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多谢明公不杀之恩。”
  杨秋听完阎行对自己的处置后,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骠骑将军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让自己逃过了一劫。
  谢罪之后,他不敢久留,当即就带着自己的亲兵快步离开了。
  看着杨秋等人灰溜溜地走远,阎行这才转首看向田畴,温声说道:
  “田先生,军中将士粗鄙少文、不知礼数,刚刚多有冒犯,还请莫要见怪,孤这就传令下去,让诸将校以今夜之事为戒,约束好麾下部曲,断不会再让此类乱事发生了。”
  “那,有劳将军了!!”
  田畴也暗自猜测着阎行心中的变化,因为行军受挫,自己在阎行的心中的地位可能已经有所动摇,而且阎行心里是不想处置杨秋这员关西将校的,甚至还隐隐有坐观军中怨气指向自己的意图。他见状不复多言,谢过阎行后,就带着族人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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