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苗西四大蛊毒,便有一种叫做莲花蛊。因它死去的人身上常有一朵黑色的八瓣莲,每一朵都约铜钱大小。
  齐墨面色没什么变化,继续道:有些人觉得蛊毒就是不好的东西,玄乎奇幻,让人时常摸不着头脑。可是他们却忘了,苗西深山浓瘴,有毒的蚊虫甚多,这些蛊做出来,最初便是治理这些蚊虫肆虐的问题的。最好的蛊,胜过宫廷中最毒的秘药,红鸩。
  沈怀璧没动,静静道:你说了这么多,懂得这么详细,你从哪儿听闻的?
  齐墨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他说:因为我的母妃,是苗西的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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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故地重游
  沈怀璧没说话,心绪有些飘忽。
  他突然想起了那一年,他和父亲回朝述职,在皇宫中迷路的时候遇见的年轻女人。
  那个女子身上穿着极为普通的淡黄色宫装,头上扎着的也是规规矩矩的发髻。纯属于扔进有着三千佳丽的后宫就找不到的人,可沈怀璧却一眼认定了,她与其他人都不同。
  因为淑妃的眼神是淡淡的,在急功近利物欲横流的皇宫里,就像一朵纯洁的莲花,在这肮脏腐朽的淤泥之中兀自娉婷地盛开,在中原的晚风中舒展着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跑来寻他的宫人气喘吁吁地拽着沈怀璧的袖子,要带他走。
  那是的沈怀璧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面皮子薄,怪罪那宫人动作太大,怕引了淑妃的注意。
  可她已经朝这边看过来了。
  你就是沈将军的儿子吧,真像他。
  淑妃端详了他许久,这才轻轻出声,声调却有些怪异:我和你父亲,也算是许久不见了。怎么,今日回朝来述职吗?
  沈怀璧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便被那宫人拉走。等到了角落里,他才悄悄对自己说:那是苗西的族女,也是我们陛下的淑妃她平日里神神叨叨的,公子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妙。
  那抹淡淡的鹅黄色的剪影,便烙在沈怀璧内心深处,此时齐墨提起,他才知晓,那个苗西遗女,他是见过的。
  可惜她红颜薄命,生下十一皇子后不过几年便去了。
  齐墨面色坦然,倒是看不出有多么伤心。他只是道:母妃留下来了几本苗西的典籍,我只能通过那些苗西文字,模模糊糊的看懂大概意思。
  那莲花蛊,可有药可解?沈怀璧轻轻蹙起眉尖,面色有些不好:若无药可解,这些人都撑不过京城拨发义医前往他们都会死的。
  徐州司马不知何时也跟过来,悄没声息地蹲在他们旁边,细细端详那朵在尸体手腕上徐徐盛开的黑色莲花。
  齐墨与沈怀璧都没太在意他,谁知,徐州司马突然惊叫出声:这朵莲花!我好像在哪里看过,它眼熟的很!
  沈怀璧面色依然是淡淡的,像是没在意他嘴中这个信息一般,像没事儿人似的道:怎么了?司马大人可是想起了什么?
  徐州司马面色也不太好,沉默半晌,像是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一般,凝重道:将军与殿下可知道,为何西北环水的城池这么多,却独独只有咱们徐州城丰庶富饶得很?
  齐墨不想听他卖关子,单刀直入道:怎么?
  将军见多识广,应当听过徐州的花满山庄。徐州司马缓缓道:
  我也是知之甚少,也曾年少不知轻重,听从了三两好友的怂恿,去那里玩耍过几番。什么纸醉金迷都不必提起了,这么多年过去,我独独记得,花满地下山庄的正上方那片水田中,有一片莲花池。那里盛开的都是八瓣儿莲我敢说,整个徐州城那么大,只有这一片池子是开八瓣儿的莲花的。
  八瓣莲又如何?难不成哪儿凑巧开了几朵八瓣的莲花,就要归罪于那个地方吧?沈怀璧声线平稳沉静,语调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微嘲。
  齐墨面色却瞬间变了一下,认真道:将军,我们得去一下花满山庄了。八瓣莲是苗西的族花我怀疑这根本就不是瘟疫,这是蛊,苗西的蛊!源头就在花满山庄!
  苗西已经灭族了。沈怀璧看着他跨上马,轻轻说:还有谁知道有莲花蛊呢?
  徐州司马额角滴汗,刚要骑马与他们一通去,便被沈怀璧制止了:劳烦司马大人去禀告一声太守大人,我同殿下先行前往。
  徐州司马张了张口,许久都说不出话,只能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不远处飞驰而去的两匹马。
  上次他与沈怀璧来的时候,那一片农田虽然是地广人稀,但田园中还是有垂头劳动的农人。
  如今蛊毒发作,全城闭门不出,现下是一个人也看不见了。
  此时正是深秋季节,成熟的水稻低低垂着头等着农人将它收割,风一吹,一片绿色的浪便从高远的天际吹来,起伏着簌簌抖动金色的稻穗。
  可是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一季的水稻,注定是收割不成了。
  那间充当花满山庄入口的小茅屋仍在,一切都像是没有改变过。
  他们穿过悠长黑暗的甬/道,步过盈漫着白色莹光的长廊。花满山庄里面没有人,连镶嵌在墙壁上的那些价值连城的数千颗夜明珠,也没有带走一颗,孤零零地陷在墙中,永无静止地照亮着这一方黑暗的地下山庄。
  艳红的绡纱缠绕在栏杆上,就像西域女子面上蒙着的薄纱,引人迷离的遐思。只是如今这花满山庄已经是人去楼空,独独留下鬼影幢幢的魅影。
  满月坊的大门已经合上,上次他和沈怀璧来的时候,那扇门是正正打开的,正巧让他们没有看见门背。
  朱红色的门面似乎新上了红色的漆,显得崭新异常。
  一朵硕大的,黑色的莲花,正徐徐盛开在红色的门上,像是用鲜血浸染的土壤中,盛开的一片有毒的恶骨。
  齐墨刚要伸手去推门,沈怀璧便手疾眼快的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都说了,这蛊毒怕是从花满山庄出去的,那你还直接用手摸?是嫌活的日子太久了么?
  齐墨缩手,表情讪讪:那用什么把它打开呀?
  你那弹弓带在身上是当摆设用的吗?连一扇门都打不开,当时还逞强说,用弹弓就能保护好自己,真是蠢钝如猪。
  沈怀璧开口不饶人的性子又回来了,留行鞭在他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搔着衣角,像是活着的一般。
  齐墨摸出那把弹弓,从随身的口袋里摸出了几粒铁珠子。
  齐墨拉开弹弓,鹿皮崩成的皮子拉到极限,在他眼前平齐。齐墨一松手,那三颗珠子便从将它们包裹的皮子中飞射而出,铿锒一声击中了那扇红得似血的门。
  那些铁珠是沈怀璧从他的机驽上面拆下来送给他的,每一颗铁珠子都被烈火淬炼过,闪着黑银色的光。
  沈怀璧常常用它来打天上飞的大雁,地上跑的走鸡,往往是一打一个准,黑珠子进去红珠子出来。
  但今天,这些无往不胜的珠子好像受了挫,只是和那扇门轻轻碰了一下便落到地上。齐墨眼力好,看见那扇门不仅没有应声打开,就连一条小小的裂缝也没有。
  沈怀璧皱眉,右手执着纤长的鞭子狠狠往门上一甩
  还是没动静。
  齐墨有些无奈,趁着沈怀璧没看见,伸手轻轻一推,门开了?!
  沈怀璧看着开了的门,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末了,终是没有发作,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进去吧。
  满月坊大门一开,外面雪白的光晕瞬间充斥着大半个房内,艳红的绫罗挂满着栏杆,被这开门时带起的风一吹,像是许多妙龄女子在其间轻歌曼舞,偌大一个满月坊,瞬间变得鬼影幢幢起来。
  里面似乎还绕着金钱筹码的铜臭味,赌桌上放着的筹码已经空了,只剩下一桌子的杯盘狼藉。
  烛台倒地,人去影无踪,明明上次来还是人声鼎沸的满月坊如今却是不见一人。
  沈怀璧用留行的鞭柄挑起那些重重叠叠的纱帐,往上面搜寻去了。
  齐墨还没走几步,便听见沈怀璧叫他:十一,你来这边。
  齐墨依言,长腿越过盘旋上升的楼梯,上到了二层。
  红色的柔软地毯印着波斯风格的繁复花纹,一直延绵到满月坊主的那个小亭子中。
  沈怀璧正站在亭子外面,眉间轧着一道痕,正看着他走上来。
  红毯尽头,红纱亭内,有一人穿着火红着装,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纱,静静坐在那里。
  满月坊主一赌千金,一盏酒便要了几人性命,如今却静静地坐在那把他常坐的红木大交椅上,心口处被插着一柄匕/首。
  他双目圆睁,脸上还残存着两行血泪,无言的看着面前两名不速之客。
  沈怀璧凝视了他两秒,鞭子挑起他的手腕
  果不其然,上面有一朵铜钱大小的八瓣莲花,兀自盛开着。
  像是一种悄无声息的诅咒。
  显而易见,他不是中了蛊毒而死的,身上却也出现了八瓣莲花。
  沈怀璧放下李坊主的手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最开始,我和你都认为瘟疫也就是蛊毒的源头就在花满山庄,只有满月坊门上有八瓣的莲花。
  齐墨轻轻道:师哥,那么浮夸的两朵莲花,如果真的是满月坊下的蛊,他为什么掩饰都不掩饰一下,就这么大咧咧的把真相自己摊开呢。
  沈怀璧回味过来了:李坊主被杀,满月坊只是一个无辜顶锅盖的
  齐墨打断他:也不能这么说,我看这李坊主死得不无辜,只是被人拿来当枪使了。花满山庄不是号称三大庄主么?我们先去看看奇香阁和华容馆罢。
  第24章 铁骨蝴蝶
  长街上孤影寥落,只有轻柔的薄纱被风扬起,像是异域少女明艳的脸在舞动的纱后轻移着步伐,跳着一支欢快的舞。
  花满山庄最出名的就是它的赌坊满月坊,号称日进千金万两,游戏其中的人在弹指间,便能输去一座做工精巧的楼阁。
  可这个地方已经被飞灰所掩埋,彻彻底底地湮灭在了地下了。
  奇香阁如其名,是贩售熏香的。
  齐墨身居京城十数载,身边那些个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也不乏有见多识广的,齐墨日日待在他们身边,也曾经略有耳闻过。
  寻常香坊卖的熏香在奇香阁也有,但是只停在了一层。齐墨身边那个最要好的朋友曾神神叨叨地说过,奇香阁的二层,才是真正放宝贝的地方。
  那时齐墨也爱顶嘴,开玩笑似的接下茬儿,问了句:到底是什么宝贝?
  想必那公子关于这奇香阁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来的,自己也不曾亲身体验过,便只能支支吾吾的一笔带过,成了那些贵公子们少说半个月的笑料。
  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怎的,往昔只存在于公子哥们嘴里磕牙打屁的奇香阁,现如今却千真万确的处理在他眼前了。
  齐墨感慨颇多,一时忘了跟上沈怀璧的步伐,猝不及防被留行勾了勾衣角。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还进不进去了?
  沈怀璧本以为他要好好检查一下奇香阁的外观,看看是否和满月坊一样,有什么猫腻,谁知他左等右等,少说有半盏茶功夫了,齐墨这小崽子还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早就魂游天外了。
  齐墨有些尴尬的笑笑,并不打算与沈怀璧分享那段有些中二的往事,含糊道:我曾听闻奇香阁二层藏着好些宝贝,每一件儿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也不知被搬走了没有。
  沈怀璧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都有些冷下来了。他收回勾住齐墨衣角的留行,也不去看他,径直道:奇香阁二层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首先你要有这个银钱。再者,你可知那里卖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这么一说,齐墨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奇香阁卖的不是香吗?没有熏香盘香之类的东西吗?
  不是。沈怀璧解释道:二层确实都是香,不仅如此,它还卖灯盏。只不过寻常的香那里是不卖的,人指香,血线香,处子香
  沈怀璧也估计自己说得太吓人了,恐怕让齐墨都要嫌恶起来,便仅仅说到一半便不说了。
  没想到齐墨竟然没表现出什么厌恶的神色,只是蹙起的眉像是锁上了一般,久久不得舒展开。
  我们先进去看看。齐墨打头阵,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没有白费力气地用弹弓去打开门,而是轻轻一推,门晃了一晃,却并没有打开。
  齐墨无言,看着沈怀璧道:应该是锁住了。我去找找那边,看能不能翻窗户进去。
  末了,他看了看沈怀璧的腰和手臂,又加了一句:你就在此地,休息一下,不要走动。待会儿我找到了入口会来叫你。
  沈怀璧本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但是齐墨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提着那把古朴雕花的红木弹弓,一个人走了。
  花满山庄不愧被称作是徐州的销金窟,奇香阁外观与寻常楼阁无异,通身由红木打造,算得上是雕梁画栋。四角支撑起整座落阁的柱子下的边角由暗色的淬金包裹,奢靡得令人咋舌。
  奇怪的是,这座奇香阁不与别的建筑一样,竟然一扇窗户也没有。齐墨绕柱而走,心下不由奇怪:
  这奇香阁阁主是耗子吗?整日待在黑漆漆的奇香阁里面,守着他那些诡怪却又价值连城的宝贝度日。
  沈怀璧不听他的话,手中握着的留行鞭子尾巴一甩一甩,面上是揶揄的浅笑:我说了你找不见,这奇香阁既然像你说的一样遍地都是宝贝,奇香阁阁主又不是什么傻子,自然凡事都要留个心眼。你方才没去的时候我就想提醒你,谁知你脑袋转不动,步子倒是跑的很快。像是你这样的傻人,这世道上倒是不多见了。
  得了,又是来嘲讽他一颗榆木脑袋来了。
  齐墨自动过滤了沈怀璧那些克制不住的刻薄话,一手搭在奇香阁那扇被锁上的门上,眉心紧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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