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7)

  表面是个普通的洒扫太监,其实担负着暗地里监视慕轻尘之责。
  慕轻尘心眼多,一般人容易在她面前露破绽,所以唯有德顺能胜任。首先他有点年纪,遇事镇定持重。其次,他有过几年宫斗经验,能够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勉强与慕轻尘较量较量。
  而常淑最看重的,是他的忠心,早年因为贪财,吃了主子娘娘给的苦头,已知道收敛。眼下受她恩惠,得以脱了宝风阁苦海,自当感激涕零,鞠躬尽瘁。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聚音斋,穿过戏房,来到常淑身后,脸上还淌着汗水:公主,慕驸马和三驸马扮成小太监出宫了。
  常淑转身看他,脸色一阵青白一阵红紫。
  奴才派人跟上去了,有信儿立马回报。
  还需要等信儿吗?扮成太监说明心虚。又和风流成性的亦小白一起,不用想都知道二人干什么去了!
  戏台上的胡琴婉转悠扬,戏子的昆腔抑扬顿挫,老太后一拍接一拍地哼唱。
  常淑不想打扰她的雅兴,忍了片刻才道:皇祖母,如意殿出了状况,淑儿去去就来。
  太后紧张道:不是还有轻尘在那吗,你怀孕在身,不宜操劳。
  看样子,是不打算让她走了。
  初月姑姑见事不妙,暗暗向常鸢递去一个眼色。
  常鸢故作轻松的一笑,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去我去!皇姐,你就安安心心和皇祖母看戏吧。
  一旁的惠翼不淡定了:你毛毛躁躁的,别把窟窿越捅越大,淑儿,你们一同去。
  果然,关键时刻亲娘最给力。
  太后见惠翼搭话,不好再留人,嘱咐一句快去快回,又沉浸到台上的唱念做打中。
  *
  帝京的平康坊早已被各家嫖客宠坏,只在晚上开门迎客。
  康州府自是无法媲美,即使青天白日,姑娘们也得立在门前,挥着香气扑鼻的手绢,招揽生意。
  常淑做耶主打扮,带着常鸢和一帮便衣侍卫在花街柳巷中穿梭,老太监根据情报,将她们引至一叫红颜坊的三层小楼前。
  却见其窗门紧闭,门廊下徒剩几片残破落叶和一只怯生生的小黑猫。
  与四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像是在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中丢进了一块湿漉漉的枯柴。
  德顺纳闷儿了,仰头盯着廊下的牌匾:红、颜、坊是这呀长公主,这
  障眼法罢了!常淑冷哼。
  经她这一提醒,常鸢双目迸发火光,疾步到门前屏息凝神,探听里头的声响。
  隐约中可听闻一阵吵吵嚷嚷的娇笑。
  她眉毛倒竖。还真是障眼法。
  德顺伶俐,见她这幅神色,方知长公主猜准了。擀起衣袖,把门拍得砰砰响。却是许久都不见人来应。
  再敲。常淑铁了心要将这两驸马捉拿归案,保险起见,吩咐身后众人前去守住后门,疾言厉色道,一只苍蝇都不许给本宫放出去。
  德顺又敲了许久,常鸢沉不住气失去耐心,把鞭子摸在手中甩了甩,直接抬脚踹门,不想踹了个空,还得不偿失的闪了腰门从里头开了。
  一老鸨不耐烦地探出头来,见面前几人气度不凡,忙变了脸,笑呵呵道:几位客官找谁啊?
  德顺开门见山:可曾看到两个太监?
  老鸨:
  你看清楚,我们这是青楼,太监来了玩儿什么啊!
  常鸢不跟她废话,稳住身形推开她,打算硬闯。
  诶诶诶,老鸨紧紧扒住门框,拦住她的去路,本店今日不营业,被人包场了,几位请回吧。
  肯定是亦小白!常鸢咬咬牙,除了她,谁还有这么大的手笔。哼,有钱不给媳妇儿我花,跑来孝敬这些烟花女子!
  她憋了口恶气,一鞭子抽向老鸨的手臂,硬生生挤开她,夺门而入。
  常淑紧随其后,路过哎哟哎哟喊疼的老鸨时,吩咐德顺赔点银子。
  德顺恭敬地哈哈腰,取下腰间钱袋,摸出二十两,老鸨如获至宝,顾念不上火辣辣的鞭伤,捧着银子傻乐。
  德顺不喜她小人得志,目送常淑上到二楼后,把银子夺了回去。
  傲娇地撅撅屁股,换了个五两给她。
  老鸨:
  穷死你个娘娘腔!
  *
  二楼的天字号房最吵闹,常鸢二话不说冲进去,瞪着满屋打马吊的女人们。
  人呢!她质问道。
  众人审视她一番,当她是来青楼捉自家耶主的深闺怨妇,纷纷起身离了牌桌,嘲讽道:找错地方了吧。
  常淑随之进来,掀开放下的帷幔又绕过八折屏风,围着屋子搜寻了一圈。
  没有人?为何?
  她推开窗,询问侍卫:后院可有人?
  侍卫们均摇了摇头。
  突然,把守后门的侍卫踉跄地
  跑了进来,向窗口抱了一拳:公主子,不好了,慕主子和亦主子带了人马把红颜坊围了起来,说是被一扒手偷了钱财,现在要冲进来搜人。
  常淑惊讶得说不出话,细长的眉梢止不住颤栗:不好!中计了!
  明面上是搜人,搜着搜着,哟,发现了自家媳妇!
  那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摆明在设计陷害她!
  常淑责备自己操之过急,早该想到此行太过顺利,慕轻尘诡计多端,真要逛青楼,哪能留下这般多的蛛丝马迹
  报复!她在报复这两月以来受她欺辱之仇。
  皇,皇姐,这是怎么回事常鸢愣在原地,未能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暗道完了完了,今日过后定要传出公主们德行有亏,携手逛青楼一说了,届时传进父皇和皇祖母耳朵里,她们都甭活了。
  先离开此地再说。常淑音色沉厉,牵着常鸢踩上窗棱
  对面酒楼。三楼。
  慕轻尘和亦小白戳破窗户纸,偷瞧着红颜坊的一举一动。
  哈哈哈,跳窗了跳窗了,她们都吓破胆儿了!亦小白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撑住膝盖,笑得肚子疼。
  别只顾着笑啊,慕轻尘扶住她,赶紧看,百年才演这么一出啊。
  亦小白回到原处:真跳了,轻功不错啊!
  出后门了,快,你去传令,命人马全都追到后院去等等,她们怎么不向街头跑?
  嗯?亦小白把窗户纸上破洞戳大了一圈,以求看得清楚些。
  糟糕!她们跑进这家酒楼了!
  亦小白的音色陡然拔高:啥!!!
  随后就听一行人蹬蹬蹬的冲上楼,中途还夹有常淑的一声慌乱:躲到三楼去。
  妈呀,母夜叉们来啦!!!
  慕轻尘和亦小白像两只被拔光了毛的鸡,瑟瑟发抖,争相恐后地往桌子底下钻。
  无奈人间到处是沧桑,但听常鸢气喘吁吁的娇喝一声:你们两个混蛋,竟躲在这!戏耍我们呢!
  啪!
  她气沉丹田,拼劲全力混出长鞭,将圆桌一劈为二。
  亦小白抱紧慕轻尘,死死闭上眼:尘尘啊,我们此生缘尽于此啦,下辈子再狼狈为奸吧!
  慕轻尘猛然推开她,正气凛然的对常鸢和常淑解释道:是她非拉着我出宫的,这一切都是她的主意!
  亦小白: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
  第80章 幸福驸马
  慕轻尘是出了名的恶名昭彰, 所有人都用我咋那么不信呢的眼神看她。
  加之亦小白眼睛水汪汪的,脸蛋红扑扑的, 怎么看怎么像个无辜受害者。
  嗯,妥了,一定是慕轻尘恶人先告状。
  常淑稳下神色,从善如流的寻了张椅子坐下,叠着修长的双腿, 眉目里尽是戏谑, 像是在说我就静静地看你装i逼。
  慕轻尘毫无悔改之意, 扭着脸,一副痛心棘手指责亦小白:你你怎么能这般欺负公主们呢?下流!
  亦小白可不是傻子, 虽素来以慕轻尘马首是瞻,但性子不似白面团可以任由人拿捏, 尤其在看到常鸢手中的鞭子后, 简直眼前发黑, 全身发冷。不行不行, 不能让慕轻尘把脏水泼给她。
  从地上爬起来, 拍了拍手间的灰尘:是你干的!长公主怀孕后你不堪忍受欲求不满之苦, 游说我陪你寻花问柳, 中途发现被人跟踪, 干脆将计就计,将公主们引到红颜坊,想要栽赃陷害!!
  欲求不满?寻花问柳?栽赃陷害?
  慕轻尘没想到亦小白可以恶毒至此,一时气红了眼, 舌头打结般憋不出半个字。
  常淑则只在意欲求不满这个词,羞得双颊通红,不止如此,脖颈、耳朵连手心手背都是红艳艳烫呼呼的。
  她素来矜持,哪能受得住污言秽语,打了个手势,命侍卫将两位驸马拉开,免得一会儿打起来。
  呸,你媳妇儿没怀孕你不照样欲求不满,偷逛青楼多少次了你!慕轻尘绝不认输的回敬道。
  亦小白被侍卫拉着不好动弹,飞起一脚踹了个空:我就听个曲,行个酒令罢了,没做过那下贱事你,你我踹死你!
  常淑和常鸢:这俩二货!
  *
  夜,微凉。
  梆子敲响,二更天来临。
  可如意殿内无一人休息,奴才们都在自觉上差,规规矩矩地站在廊芜下。聆听配殿内有节奏的鞭声,其伴随亦小白凄厉的惨叫,一同响起。
  对面跑来一突厥侍女:塔珊公主谴我来问,发生何事了?
  一小太监拉她到殿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三驸马怕是活不过今晚了,转告塔珊公主,未免祸及自身,切莫出来呀!
  另一边。寝殿内。烛火轻轻摇曳。常淑的脸忽明忽暗,叫慕忐忑轻尘拿捏不准她的情绪。
  初月姑姑伺候她们上了床,福了个身子,退下了,两侧的宫婢放轻脚步,跟随她一并出门,在呼吸到新鲜空气那一刻,俱都拍着小胸脯,感激上苍赐予她们第二次生命。
  太可怕了,长公主从回来就阴郁非常,谁说话都不理,晚膳更是一口没用,很明显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她们胆战心惊一晚上,生怕受到牵连,毕竟驸马逛青楼,她们有看护失职之责。
  慕轻尘也好不到哪去,犹记得上次常淑如此生气,还是在国子监念书时提着剑冲进青楼捉她,下手那叫一个稳准狠现如今还历历在目。
  她跑到到门边,发狠地告诫找外头守夜的奴才们:不许偷听!不行偷看!
  然后放下门闩,再蹑手蹑脚的把窗户悉数合上,回到床前已然换上一幅奉承讨好的模样,跪在脚踏上,替常淑捶捏双腿,好不卖力。
  力道还可以吧。
  常淑侧身撑着半边脑袋,半睁开眼,一脚踹向她,好在没用全力,慕轻尘迎上去将其摁在怀里,温热的双手包裹住脚掌:走了一天累了吧,我帮你脚底按摩
  想得美!常淑抽回脚,肌肤尚留有慕轻尘的掌温,让她不经意地散了点火气,讽刺道,不是宁死亡不屈、铮铮傲骨吗?
  慕轻尘满脸堆笑,贱嗖嗖地说:那是对旁人,对你当然是温柔以待了
  她甜言蜜语一番,试着抬起膝盖:小糖醇今天乖不乖呀,有没有让你受累
  你还知道我怀孕受累啊!常淑眼里射出一道清冷的光,直把桃花扇怼向慕轻尘,吓得她愣愣瞌瞌,大气都不敢出。
  惨了惨了!要家暴了!
  慕轻尘忽然想起一位智者说过的话: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长公主殿下既然动了手,就预示着今晚不会轻易放过她。
  窗外,亦小白的惨叫还在一声声的不断回荡慕轻尘猜想自己也快了
  能不打脸吗?她认命道。
  谁说我要打你了。
  慕轻尘惊喜非常,有种老天垂怜的感觉:真的!
  常淑仍旧有些愠怒,提起她的耳朵,警告道:姓慕的,本宫怀孕要少动气!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定把你抽筋扒皮!这笔账我暂时给你记着!
  她将那只耳朵扭了半圈:你最好趁这几个月把顽劣性子给本宫改改!不然回到帝京你就滚回驸马府一个人过吧!
  慕轻尘屈服在邪恶势力之下,小鸡啄米式点头。拔腿跑出内寝,回来时捧了本小册,正是她这些时日为常淑列数的罪状簿。
  撕下书页将它们尽数揉碎:撕了,撕了,咱们扯平了。
  话一说完,像是怕常淑后悔似的,回身揿灭蜡烛,只留一盏在床帐之外,爬上i床,睡进枕头。
  昏暗中,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呼吸却很轻很慢,静静等待枕边人的动静。
  一盏茶、两盏茶、三盏茶
  许久许久,常淑都未发一言。
  该是睡着了吧。慕轻尘惴惴不安的心脏有了好转,全身绷紧的肌肉像逐渐融化的冰块,终于放松下来
  大概、应该、或许是想饶了她这次吧。
  嗯,一定是这样。
  本宫是不是素日对你太温柔了?常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在深沉的夜晚尤显鬼魅。
  她面向慕轻尘,朝她颈侧呵出一口气。像一条立起上半身,吐出火红信子的毒蛇,嘶嘶嘶嘶。
  慕轻尘汗毛炸立:我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淑儿
  捶腿捶得好好的,为何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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