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 第20节
这屋里他是再待不下去了,仍是匆匆沐浴,便往书房而去,即便已无事可理,仍是迟迟不出,大有再度留宿之意。
阿姝派人去瞧了两回,遂不再等候,自在屋中读一会儿书简,练一会儿书法,便自盥洗安寝。
而西侧宫室中,却有人动了心思。
刘昭命人做了几样可果腹的糕饼并暖胃的羹,装于食盒中,领着郑冬兰径直往书房而去,遣退婢女后,小心敲门道:“阿兄,可否要我入内?我替你送些吃食来。”
郑冬兰在她示意下并未出声,刘徇正仔细读着手中简册,闻言未多想,便扬声令入内。
刘昭将食盒塞入郑冬兰手中,一言不发,便将她推入门内,自己却只留在外头。
郑冬兰不料她会如此,一时羞涩,提着食盒立在门边,怎么也不敢再入内。
刘昭在外头瞧着着急,咬咬牙由伸手用力推她一把,便转头跑开。
郑冬兰被推得站不稳当,趔趄几步,发出狼狈的声响。
“怎这样不小心——”刘徇闻声才抬头,却见来人并非妹妹,却是郑女,到嘴边的话不由又顿住。
郑女面颊涂脂,双唇点绛,一身留仙裙,娉聘婷婷,妆发与昨日宴上,赵姬惊艳四座的装扮相类,俨然是刻意打扮过的。
定是阿昭的主意。
他面有不愉,却不好冲郑冬兰发作,遂示意她放下食盒,缓下神色道:“多谢郑姬好意,时辰不早,姬早些回吧。”
说罢,便又低下头看书简,再不望她。
又是这般视而不见。
郑冬兰一腔羞涩与热情只觉被扑灭大半,心底有许多难堪,咬唇含泪半晌,忍不住道:“大王,为何待我如此冷落?”
她自问虽不如赵姬美貌,却也端庄秀丽,更出身真定王室外戚,实不至于被这般对待。
刘徇心底有不耐烦,却仍做惋惜状,冲她温和道:“孤心中只有王后,新婚未有一年,便要再娶,王后定会伤心。”
原以为郑冬兰该就此知难而退,却不料她眸中陡然生出希望,殷殷回答:“若是因此,大王不必顾虑,今日王后亲口所言,绝不会干涉此事。”
刘徇闻言,面色却倏然冷下,连书简也不看了,冲案上一丢,冷笑一声:“是吗?她当真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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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密语
郑冬兰面颊上升腾出两抹红晕, 连连点头道:“确然。妾……今日冒昧,曾拜访王后。”说罢, 她抬眸偷觑, 见刘徇面色难堪,阴晴不定, 生怕他误会自己,又忙解释道,“妾不敢与王后相提并论, 只是实在仰慕大王……”
女子的表白羞涩却直接,仿佛是鼓足了勇气,双颊红透,微掀起眼帘,饱含期盼的望去, 只等着他的回应。
刘徇沉默半晌, 心思却透过眼前的女子, 飘忽至另一个女子身上。
一样的广袖留仙裙,慵懒坠马髻,看在他眼里, 却格外的不同。
郑女贞静端庄,原也并无不妥, 只是与赵姬立在一处, 便黯然失色。赵姬——太过耀眼夺目,引得人人觊觎……
想到刘安,他心里又起了疙瘩。
从前他只知赵姬美, 却不曾想过,这世上的男子,大抵没几个逃得过这样的美色,他若不握紧,只怕有大把的人正虎视眈眈。
倒是他疏忽了。
“蒙姬错爱,恕我不敢受之,还请回吧。”
刘徇霍然起身,不再瞧郑冬兰,大步跨出书房,往寝房而去。
临去前,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问仍滞留屋中的郑女:“你表兄——王太子,从前可识得赵姬?”
郑冬兰正因遭毫不留情的拒绝而难堪,忽见他停步,初时还以为事有转机,再听他话,又一阵失落,大王果真心中只有王后。
她强打精神思忖片刻,先是摇头,后迟疑道:“不曾听太子提过,不过,听闻王后乃长于邯郸,太子之外祖,似曾为赵郡郡守。”
原来如此。那便是少时相识,青梅竹马了?
刘徇心里冷笑一声,再也没了往日的温煦,寒着脸踏入夜色中。
……
寝房中,阿姝一身单薄中衣,口中哼着轻软的小调,坐在妆奁前梳理满头青丝。
她方才才用桂花油好好擦洗过,此刻乌发被拨拢到一边,芬芳馥郁,顺滑如丝,恰遮住半边白皙的面颊,衬出几分慵懒娇媚。
刘徇踏着疾步入内,却在见到她这幅模样时,呼吸窒了窒,脚步戛然止住。
阿姝亦是猛的转头,对上他喜怒不辨的俊颜,口中小调也猝然休止,小心翼翼缩缩脖颈道:“我还以为大王仍是留宿书房——”
刘徇双眉拧紧,气得胸口发疼。她这是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所以十分愉悦,还哼上了小曲儿?
原来她独自一人时,过得这样好,却偏偏在他面前做出一副恭敬拘谨又楚楚可怜的模样,在她心里,他便是这样可怖,可怖到——可以毫不犹豫的推出给别的女子?
他越想越气,气得反而面色缓和了,又如往日一般挂上微笑,在烛光下显得温润如玉,只是那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眸,自有王者睥睨之气,却看得人不寒而栗。
阿姝最怕的便是他这笑面虎的模样,每每都能令她想起长乐宫那一日。她不由抖了抖,赶紧起身,主动上前替他除去外衣。
刘徇十分配合的舒展双臂,望着身前只及他胸口的女子,嗅着桂花香,忽然使坏的收拢双臂,牢牢握住她单薄的肩背,凑近仔细端详。
他的目光自她发顶缓缓下移,划过乌眸琼鼻,朱唇皓齿,渐渐移至脖颈处。那块青紫斑驳的印记自中衣衣缘显露出大半,触目惊心,令他心口酸麻,喉结滚动。
“你今日见了郑女?”
他双眸紧紧凝视着她,教她连呼吸都感到压迫。
“是,郑女主动来见,并无拒绝的道理。”
刘徇面上的笑容越发温柔,目光却越发冷凝,似警告又似命令道:“赵姬,我的是,由不得你做主。今日我便清楚的告诉你,郑女,我不会娶,你是我妇,便该尽为妇之责,休想将我推给旁人。”
阿姝眨巴着眼睛,一动不敢动,心中只觉莫名。她不过是不欲干涉此事罢了,何时却替他做主了?
事到如今,即便想不通,她也早已看出,他这几日,分明是拿她当靶子立在众人面前,替他挡这联姻一事呢!
她讷讷点头,想分辩,又不敢出口,遂弱弱道:“既如此,大王何不早同真定王言明?”
他分明早知真定王联姻之意,却始终未十分明确的拒绝,看似无意,又时时给些希望,仿佛故意拖延似的。
刘徇眼神黯了黯,此事他早已同郭瞿私下密谈过,眼下并不该告诉赵姬。靠娶个女人来成事,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有了一次,便绝不能再有第二次。他当日已被逼着娶了赵姬,此次便绝不会再向刘延寿与郑胥妥协。
“你不必知道。”他捏着她双肩的手掌紧了紧,忽然道,“赵姬,我不日便要出征了。”
“出征?”阿姝越发云里雾里,近来冀州尚太平,除有两处流民劫掠之事外,并无战事,况那两处流民,也皆不在刘徇致治下,如何就要出征了?
刘徇却不解释,只将视线不动声色的下移至她脖颈处的青紫,嗓音陡然喑哑:“出嫁前,可有人教过你,为人妇,该如何侍奉夫君?”
此话的意味,不言而明,阿姝稍愣便明了。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她双颊渐渐烧起,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咬着唇一言不发,默默背过身,颤巍巍将衣襟扯开。
衣衫下,半片雪白柔腻的肌肤,在乌发的掩映下格外动人心魄。
刘徇头晕眼热,口吐浊气,双臂将她箍住,牢牢贴近胸膛,轻轻一托,便将她半抱着靠近床塌。
昏暗灯火下,室内一片旖旎缠绵。
刘徇赤红着眼望着眼前女子,正觉心眼迷离,神魂剧颤,满身烧燎,却瞧她脸色骤然苍白,双眉拧紧,红唇微颤,连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仿佛十分痛苦。
翻涌的热意登时被浇灭大半,他猛地跳起,略慌乱的将她扶靠怀中,连外衣也顾不得披上:“赵姬——你可是染疾了?可需请医工?”
阿姝正忍着腹部绞痛,难堪的垂着眸,闻言赶紧摇头,羞赧道:“我——今日大约不能侍奉大王了……请大王容我去换身衣裳。”
刘徇满腹疑虑,直至瞧见她捂住下腹的双手,与她亵裤间隐隐的三两滴血红,方反应过来,她这是来了葵水。
他低头苦笑,懊恼不已的替她拢好衣衫,唤婢子入内收拾,自己则又转身入了浴房。
今日,连同往后数日,只得作罢。
待自浴房中再出时,她已躺在床上假寐,只是因疼痛而紧蹙颤动的眉眼,衬得肤色越发苍白。
刘徇仰天叹息着摇头,心底挣扎片刻,终是在她身侧躺下,伸手将她紧搂在怀里,温热的大掌贴紧她的小腹,轻轻揉动。
阿姝起先稍挣扎,待感受到腹部源源不断的热度与渐渐缓解的疼痛,方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只是又苦了刘徇,彻夜难眠。
……
却说郑冬兰自刘徇离去后,只觉伤心难堪,滞留书房许久才回屋。
白日见过赵姬后,她原欣喜了许久,只以为终于得了允许,萧王必不会再借口推脱联姻一事,却不料,竟会是如此结果。
若说起初她想嫁给刘徇,乃是以国事为重,听从父亲与舅父的安排,恰好刘徇又是她中意的,原该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可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遭拒,她只觉颜面尽失,既失落难堪,又隐隐不甘。
而替她出了主意的刘昭,已经等待许久,此刻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猜出兄长定是仍旧没有松口。
这与她先前料想大不相同。
兄长能勉为其难的娶赵姬,却对郑女这样冷淡,难道真如阿嫂所说,只因赵姬从中作梗?
她联想起那日,赵姬将她偷跑出宫一事告诉兄长,便觉定是如此。
“定是赵姬那狡猾的女子,假意答应要你嫁给阿兄,待阿兄归来,定又是另一番说辞!”刘昭稚嫩的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恶意揣度着,“阿兰姊姊,你别急,明日我请阿嫂替你去劝阿兄。”
郑冬兰正觉难堪得心灰意冷,生怕因此适得其反,更令刘徇厌恶,教自己从此再无颜面居留于此,忙摇头拒道:“不必了,阿昭,谢谢你愿接纳我,可我……大约实在不得大王喜爱,怕是无缘了……”
刘昭一听她有放弃之意,忙拉着她道:“别这样说,是我阿兄被赵姬一时迷惑了,你再等一等,他定会回心转意的!”
郑冬兰只觉羞辱之感愈盛,实在不愿再同刘昭多说此事,搪塞数句,便不再言语。
刘昭自觉无趣,讪讪离开。
可未过多久,她身边一婢却悄无声息的又入了郑冬兰屋中。
“女公子要婢问姬,是否当真甘心为妾?”
郑冬兰一怔,望着眼前低眉顺眼跪坐着的婢子,许久方艰涩道:“不甘又如何?”
她母亲乃翁主,父亲为国相,若无赵姬,自然顺理成章能为萧王后。眼下自求为妾,实在委屈。
那婢闻言,膝行数步,低声道:“若无赵氏,姬本该为王后,众人皆知。况大王娶赵姬,原也非自愿。姬若不甘,何不自寻前路?”
郑冬兰大惊,谨慎道:“阿昭——她到底合意?”
那婢遂凑近与她耳语数句后,说:“真定一国与萧王之盟,全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