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爱美人纤阿 第170节
范翕一顿,掩袖虚弱地咳嗽两声。
他脆弱无比道:“恐不行。我身体有些不适,玉儿白日为我涂的那药极为好用。我恐还要麻烦玉儿。”
成容风忍无可忍:“什么药膏?我成府赠给你何妨!府上事多,恐不能留公子。”
范翕抚着下巴,若有若无地笑:“你可真傻,我要的仅是药膏么?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过,成郎也莫要逼迫。”
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眼中神情却如冰雪般寒冷。他看向成容风,成容风怔住。
湖阳夫人在这时转向小女儿玉纤阿:“玉儿,我有些话想与公子翕说清楚,你不如回避?”
玉纤阿微抬头,看向望向她的诸人。她文文静静地坐着,唇角仍带着礼貌的笑:“母亲不必顾忌我,母亲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不愿回避。不过母亲放心,我谁也不相帮。我只是看看。”
她想看看,范翕现在是什么状态。
她已觉得他不如昔日那般情感脆弱,他已满心阴森。但她未曾见识过。她仍想看看范翕现在的状况。
而放在其他人眼中,玉纤阿便是一个明明向着情郎、却不好意思跟自己刚刚相认的母亲告白的可怜女郎。
众人皆无言。
——
帷帐飞扬,灯烛火光一排排,从大堂直接照到庭院去。两排食案前,众人都停了箸子,兀自心思各异。
湖阳夫人开了口:“公子翕,你父母皆亡,恐你是配不上我们玉儿的。”
范翕似笑非笑:“她无父无母的时候我可没嫌弃她配不上我。”
湖阳夫人扬眉:“我与你母亲关系不和。”
范翕含笑:“我母亲已经不在了。且又不是夫人和我母亲成婚。”
湖阳夫人:“你还是如小孩儿一般。两家结亲,怎么略过我们的恩怨?”
范翕微微一笑,不说了。
湖阳夫人盯着他,神思微恍。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范翕,就好像看到了昔日的周天子。周天子脾气不够好,又兼天子之威加身,周天子从来不去顺着别人的脾气走。但湖阳长公主昔日和周天子关系好。
虽然二人是异父异母的姐弟,但偏偏两人极为投缘。
周天子并不对湖阳长公主发脾气。二人相处中,周天子每每有不乐意的时候,他便会闭口不言,拂袖而走。
范翕并未拂袖,但范翕此时的闭口不言……和昔日的周天子一模一样。
湖阳夫人沉默片刻,说:“你也有婚约,玉儿也有婚约,何不彼此成全?”
范翕道:“我可以不成全。”
湖阳夫人厉声:“你我两家有仇,不知你可知道几分。两家之间父母辈的恩仇,怎能不提?”
范翕在一瞬间,就想到了恐怕有些事自己是不知道的。他隐晦地看一眼玉纤阿,玉纤阿仍面色平静……那便是说,有些事,他不知道,玉纤阿却已经知道了。
范翕稍微思考一下,他权衡半天,决定相信玉纤阿。郎君一手肘撑在桌案上,另一手无意识般地扶着腰下的配剑。他慢吞吞:“我可以提,也可以不提。”
众人怔。
范翕这话……与威胁也无异了。
众人看向玉纤阿,玉纤阿仍只是垂袖而坐,如她自己说的那般两不相帮。而湖阳夫人则目中光轻轻亮了下,仍若有所思地看着范翕。湖阳夫人道:“尽管你说了这么多,我仍是不同意将玉儿嫁给你。”
范翕撑在案上的手肘一停顿。
他眸底赤红阴冷,闻之冷笑一声。
玉纤阿在旁边立刻道:“公子!”
范翕一停顿,玉纤阿只唤了他一声,他就回过了神。想到成家到底是玉纤阿的家人,他不应大开杀戒。范翕便温温和和地笑:“那么,此事改日再议吧。”
成家人:“……?”
范翕起身,做出柔弱状,又开始咳嗽:“玉儿,扶我一把,帮我上药吧。”
玉纤阿应一声,跟着他起身。而在成容风看去,范翕眸子底处,不加掩饰地,泛起一丝得意。近乎在说,不管你们怎么做,玉纤阿还是向着我的。
玉纤阿背对着成家人。
成容风有些生气:“玉儿,你跟着他走?我们才是你的亲人!”
玉纤阿并不回头,她察觉到范翕握她的手用力。范翕垂下眼,森森地盯着她。玉纤阿对他宽慰一笑,她不回头,已温声回答身后的成家人:“成家是我亲人,是我十六年来从未谋面的亲人。但公子翕,是我十六年来唯一喜爱的郎君。”
不管身后成家人面色如何改、做如何反应,玉纤阿都跟范翕出去了。
范翕简直大悦。
——
范翕将矛盾转移,成家为了不让于幸兰在天子面前、在世人面前乱说,必然要对于府做些安排。
本来这些安排是成容风打算自己去做的。
但是湖阳夫人回来了,湖阳夫人自己亲自登上于府。
于幸兰在饮酒度日。
她从未这般痛苦,这般难受过。范翕如今面对她如仇人一般,她想不通两人这么多年的情谊,为何如此被辜负。她是被宠坏了的女郎,自小什么也不缺,她第一次想要一个男人却得不到,得不到但她非要。她于此受挫,简直迷茫。
湖阳夫人在这时登府。
昔日湖阳夫人的前夫武安侯,和齐国王室有些远一点的关系。于幸兰便跟着齐国那边叫湖阳夫人一声“姨母”,当湖阳夫人登上门时,于幸兰便警惕地盯着这位夫人。
湖阳夫人问:“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
于幸兰见这位夫人没有一开始就替玉纤阿说话,便不那么戒备。于幸兰却仍维持着自己的骄横不改:“我去进宫求我姑姑,让我姑姑下旨,让范翕必须娶我。然后我带他回齐国,时间久了,他总会爱上我,忘掉那个贱……玉女的。”
碍于湖阳夫人当面,于幸兰才没骂出“贱人”。
湖阳夫人摇了摇头。
她叹道:“你花了近十年都没让一个郎君爱上你,你确定你们成亲了,他就会爱上你?”
于幸兰冷冷地盯着湖阳夫人。
她说:“原来你也是当说客,劝我放弃范翕的。我还以为你女儿要嫁人了,你会和我联手。”
湖阳夫人笑了笑。
她漫不经心:“其实子女如何,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只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老女人罢了。玉儿虽是我女儿,但我到底与她不亲。却是你,我自小看着你长大,不愿你步入歧途。”
于幸兰道:“如何就是步入歧途了?我心甘情愿!”
湖阳夫人怜悯道:“你这些年,四处跟人表示你和公子翕情投意合,情深义重。你表现得这么夸张,连我这个从不出门的老女人都知道了。但是幸兰,爱一个人,需要这么慌张地昭告天下么?你怕什么?你自己心里有答案。”
于幸兰冷声:“我听不懂。”
湖阳夫人淡声:“你听得懂。你心里的答案你早就知道,你只是不敢承认。范翕从未喜欢过你,你从丹凤台初遇,你就知道。”
于幸兰大怒:“闭嘴!胡说!”
她怒恨无比地瞪着湖阳夫人,她要寻她的鞭子,她要打人。可是她摸到腰间,她才想起因为前几日自己鞭打范翕,日后自己痛苦十分地收走了鞭子。于幸兰气得浑身发抖,但对着湖阳夫人温润的眼眸,她又怔怔然,感觉到了一丝嘲讽。
就如玉纤阿轻轻柔柔地站在她面前。
玉纤阿明明一言不发,明明弱柳扶风,可是玉纤阿笑一笑,就将范翕的魂勾走,就让范翕忍不住地追随玉纤阿的背影……
于幸兰肩膀颤抖,她跌坐在地上。因为喝多了酒,她面容酡红,眼神中荡着不真实的恍惚感。
于幸兰喃喃自语:“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我从来就知道范翕喜欢那种温软的小动物,他喜欢那样的动物,也喜欢那样的人。可是我不是。我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郎。可是世间男人其实都喜欢温柔多情的女郎,但是成婚时,谁的夫人又是真的温情如意呢?”
“范翕就是我喜欢的那样。他长得好,性情好,还有说甜蜜的话,会撒娇,会开玩笑。做事又沉稳,他看起来好欺负,但是做的事从来没出错。我小时候见他和他母亲在一起说话,他仰头讨他母亲抱他。他那般好看,那般可爱……为什么他转头面对我,就总是不自然呢?”
“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并未被其他女郎勾走魂,也没有背叛过我。但我仍然会紧张。当每一个他喜欢的那种风格的女郎出现时,我都会紧张。我以前想着我与他表白,他同意了那就好了。但是没有好。我再与他定亲,想这样他的心会收回来了。然而依然没有。我就想……是不是成了亲,是不是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就会回心转意了。”
湖阳夫人叹:“你何必为他一次次降低底线?”
于幸兰魔怔了一般,眼中含着泪,口上喃喃诉说:“是,我也觉得恐慌。我想过时间久了,他会改变心意的。他处处借我的势,我也知道。但我愿意被他借势,我以为这正是他爱我的表现。如果不是玉纤阿,如果不是玉纤阿……”
湖阳夫人道:“没有玉女,也有张女陈女赵女。总归范翕不是你的。”
于幸兰声音冷飕飕的:“我不信。”
湖阳夫人温声:“幸兰,爱是无法掩饰的。他即使日日在你身边,但他的眼睛会说话,他的一举一动会说话。他站在你身边,他即使身体不背叛你,可是他的眼睛会忍不住看其他女郎,他的心会被其他女郎勾走。”
“爱就如喷嚏一般,是掩口也无法掩饰住的。一个男人,和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被绑在这个女人身边不得离开,那他便会失去自己光明正大爱真正喜欢那个人的能力。同时,他也失去了对自己妻子回报相同的爱的能力。”
“这是无法掩饰,也无法逆转的。”
于幸兰沉默着。
湖阳夫人轻声:“所以放弃吧,让范翕补偿你。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于幸兰低头:“说到底,姨母你还是向着你的女儿,来当说客,让我放弃他。”
但是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埋了太久了。她卑微无比地等着范翕回头,范翕始终不给这个机会。补偿?于幸兰眼中的泪掉落——她要补偿做什么?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她得不到的。她唯一得不到的,就是范翕的心……
于幸兰伏在湖阳夫人膝上,大哭出声。她嚎啕大哭:“我为了他,离开齐国,陪他住在洛邑!我为了他,多年不见父母,不见祖父祖母,不见亲人!我为了他,一人在异乡这么多年!我为了他,成为人人惧怕的恶女……他不爱我!他还是不爱我!他一直不爱我!”
“他就是我喜欢的那种人,姨母,为什么我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人?我爱着一个心里始终没有我的人,我该怎么办?”
湖阳夫人怜惜低头,擦去女郎面上的泪。湖阳夫人叹道:“幸兰,回齐国吧。”
于幸兰阴声:“可我不甘心。”
堂外,侍女来报:“公子翕到——”
话音一落,范翕便抬步迈入了大堂。他面色沉冷,该是刚得知湖阳夫人来于府,他不放心,亲自来看。
于幸兰与他四目相对。看他如今这不耐烦的样子,分外没有了她心中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模样。
于幸兰眼中泪落下,嗤笑:“范翕,玉纤阿爱你什么?如我一般爱你温柔,爱你性情,爱你皮色吧。可你现在即便容貌能恢复,你的温柔性情,你还能恢复么?你早已不是以前的公子翕了,你再没有昔日那样与我做戏的耐心了。谁还爱你?”
“你以为玉纤阿有了好的身世,有了成家,她有了更好的选择公子湛,她真的还会回头来爱你?”
范翕面如雪,神色始终寒气逼人。他站在堂前,即使被湖阳夫人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他也无所谓。面对那伏在夫人膝头哭泣的于幸兰,范翕一字一句:“关你何事?”
于幸兰冷笑。
于幸兰回头面对湖阳夫人,高声:“姨母,我愿意放弃公子翕,我愿意和范翕一刀两道。但是在世人面前,我要告诉天下人,是我甩了范翕!是我嫌恶范翕,是我不喜欢范翕!而不是他不要我!”
湖阳夫人柔声:“好。幸兰,回齐国吧。”
于幸兰回头,盯着范翕。她目中含着泪水,恨意满满,又带着痛快之意:“范翕,我知道你怕什么,怕我对世人说出是你的宝贝玉纤阿,破坏了我们的感情。你放心,我姨母在这里,我当然不会乱说。”
“你说你补偿我,我稀罕么?但是我答应和你退亲,我却不是为了成全你!”
于幸兰厉声:“范翕,我要你发誓,三年之内,你不得迎娶玉纤阿!哪怕玉纤阿变心,哪怕玉纤阿要嫁他人,你都得等三年,并且不告诉她!你们的爱情不是感天动地么,不是我是拆散你们的恶人么?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