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爱美人纤阿 第135节
而小小掀开帘子打量窗外景致的姜女忽然哆嗦一个,发出一声急促的“啊”声。姜女身子后倾,一下子放下了车帘,向后贴着车壁而坐。玉纤阿和奚妍疑惑看去,发觉她们的马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俊美郎君上来了。
范翕手中提着一壶酒,他上来后,瞥无措的奚妍和姜女一眼。
他对姜女直接下令:“出去。”
姜女在他面前一个字不敢多说,范翕让她走她反而松一口气。姜女一走,车中只多余了一个奚妍,奚妍在范翕面前也是不太自在的。昔日范翕还会温和有礼地与她打招呼,和她商量事,现在范翕脸上毫无笑意,黑如冰玉的眼瞳看向奚妍,奚妍就僵住了。
奚妍也扛不住现在的范翕,她尴尬地对玉纤阿一笑,勉强道:“我、我去与其他人坐一车好了。公子陪陪玉女也好。”
奚妍也迫不及待走了。
玉纤阿手轻轻盖住自己滚烫的面颊,咬住唇,觉得太不好意思了。
而车中只剩下了玉纤阿和范翕二人,马车才重新悠悠然地走开。范翕跪坐到玉纤阿对面,将手中所端的酒壶放到案上,拿起一个酒樽倒酒。玉纤阿瞪他,说:“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
范翕不搭理她这话。
他倒完了酒,才抬目看向她,目中噙着温温笑意。
玉纤阿怔了一下。
因她已经好久没看到范翕这样温和的面容了。他这段时间来,越来越古怪。不是整日如游魂般在队伍中晃来晃去,就是夜里坐在她帐外写他的“死亡名单”,冷笑着翻他的画册子。他变成了那个奇奇怪怪的样子,所有人都同情玉纤阿,玉纤阿却觉得还好。
因外人看着范翕阴沉,但范翕真的很少来烦她,他大部分时候只是需要她在场,他自己折腾自己的事。
外人想象中的范翕如何逼迫她、如何利用她来缓解他的悲痛,都是没有发生过的。
但是范翕虽然在玉纤阿这里表现得还好,他又确实是真的很久没露出如昔日那般温婉柔美的笑容来。
清雅无匹,如花照水。他浅浅笑起来,目中若有若无地流着华光。
玉冠博带,大袖络绎。他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羞赧沉静的公子翕了。
玉纤阿心中几乎生起惊喜状。
她禁不住倾身,握住他冰凉的手。他愣一下,玉纤阿凝视他布满星辰的噙笑眼眸,柔声:“公子,你终于好些了么?”
范翕奇怪,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
他心跳剧烈。
但他仍然唇角带着浅淡笑意,害羞地垂下眼。他不敢多说多问,因知道玉纤阿聪敏,他在做坏事时,也怕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被玉纤阿察觉。范翕只柔声:“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我了。”
玉纤阿摇头。
范翕道:“下午就到洛邑了,玉儿,我觉得我精神仍不够好。我怕我夜里仍要麻烦你,是以,你能否到时就入我的私宅,在我的地方先住下呢?”
玉纤阿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
她微笑:“我自是愿意的。我不住在公子的地方,我又能去哪里?”
范翕抬头,看她时他眼中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而看他露出笑,玉纤阿也与他一般开心。
范翕就蹭过来,与她抵着膝,他继续柔声说自己的要求:“我知道你第一次来洛邑,你也想多逛逛玩玩。但是你看,我现在身边的事这样多,对不对?你也知道我刚刚丧父丧母,又失了泉安,我太难过了。我需要你。玉儿,我在洛邑的宅院,我已经快两年没回去过了。宅院必然荒废,颓唐。你能否帮我,如女君那样,在我忙碌时,你于内院帮我布置收整我的宅院呢?”
玉纤阿兀自脸红。
他简直是把她当他的妻子在用。
但他们明明……可是范翕盯着她,玉纤阿侧头咳嗽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下来。
范翕便更高兴。
他高兴的表现,就是将他带来的那壶酒中倒出的酒液,推给玉纤阿喝。一杯酒樽推到玉纤阿面前,玉纤阿见他只倒了一杯酒,有些奇怪地看他。范翕便低头轻声:“我不能饮酒,你是知道的。你替我喝了便是。”
下午要入洛邑,范翕确实不能在这时碰酒了。
玉纤阿就答应下来,揽袖扬颈,将酒液一饮而尽。她喝完一樽后,见范翕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那瞬间感觉,她像是被蛇盯着一样。那眼中,饱含占有欲,强烈又霸道,像要将她吞吃入腹一样。
玉纤阿一凛。
但只是一个眨眼,她放下酒樽时,范翕又恢复了之前含笑又羞涩的模样,继续温温柔柔地看着她。刚才那眼神,好像是玉纤阿自己的错觉一般。
范翕柔声问:“酒好喝么?”
玉纤阿酌了一下,道:“不错。”
范翕便又笑了,他再次为她倒了一杯酒,说要她代他将他那杯也喝了。玉纤阿揉了揉额角,觉得头有些晕。她心中诧异,不知范翕这是从哪里弄来的酒,竟让她这样千杯不醉的都有点儿晕。玉纤阿便蹙了眉,不愿再饮了。
范翕便艾艾求她:“我又不能饮酒,但是我想敬你酒,你怎能不怜我呢?”
玉纤阿被他缠得无法,他都端着酒樽将酒送到她唇边了,玉纤阿只好张开了口,就着范翕的手,又喝了一盏酒。这一盏酒后,她觉得头更晕了。马车摇晃着,玉纤阿有些不适,她从未喝醉过,此时却觉昏昏沉沉,意识变得模糊。
她睁开濛濛水眸,看范翕的面容都在她面前晃得厉害。
她身子轻轻一晃,向旁侧歪去。范翕将她搂住,手揉着她脖颈,担忧唤她:“玉儿,玉儿?你怎么了?”
玉纤阿头歪在他肩上,她难受不已。她低声:“你给我喝的什么酒?我竟这样晕……”
范翕说:“普通的酒而已。你自己说你千杯不倒,我才倒了醇度高的给你……”
他凉如玉的手贴在她额上,忧心忡忡地贴着她滚烫面颊一会儿,范翕叹:“玉儿,你醉了。你睡一会儿吧。”
玉纤阿也觉得自己八成醉了,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因此人是她心爱情郎,她并不疑心范翕。她被范翕抱起来,他按了车中一个机关,车中几张板子就拼出了一个临时小榻来。范翕将怀里面容晕红、软绵绵瘫着的女郎放置在榻上,他又试探地唤了她两声,她沉睡中蹙着眉,睡得极为不适。
范翕伸手抚平她眉梢,他又取了一张大氅盖在她身上,将车中的炭火拨了拨后,才下了车。
下了车后,立在寒秋中,范翕方才在车上还有的秀美笑容便消失了。
他沉沉地站在车前,看天空中飘了初雪。
——
范翕冷漠无比地吩咐旁边侍从:“将此车赶到最后,入洛邑后直接驾入我府邸。下午入洛邑,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许打开车唤醒玉女。”
他漠然道:“你们几个人守在车边。要是让于幸兰看到了她,我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在洛邑,谁让于幸兰和玉女见到面,我就杀了谁。”
侍从们一凛:“是。”
范翕目光沉冷地盯着远方,想到于幸兰,他闭目,半晌,再睁开时,做出了一副温柔款款的伪君子模样。他上马策行,雪花纷纷然,落于他长睫上。
第104章
入洛邑城门后, 御道清出, 榆杨荫下, 车马交驰, 彩楼相对。百姓们入城后站于道旁观看,见仪仗庄严, 数排卫士临列两道,侍女端金带玉随后。花团锦簇簇拥之间,骑着高头大马的,乃是一妙龄少女。
女郎骑在马上,颜色娇俏身量玲珑, 眼尾以金粉箔片饰之。她未曾拥有多么夺人眼球的相貌,但本身也算美人, 又兼妆容精致, 步摇华胜镶嵌, 放眼望去只见金光满目, 流光溢彩,自然也十分明艳。
女郎本是闲闲坐在马上, 架不住身后跟着的四五个女郎簇拥着她说话。顿时将她的高身份托举了出来。
此女正是于幸兰。
她是今齐王的孙女,现卫天子的侄女,姑母正是当今大卫的王后。新朝初立,卫国王侯入洛邑, 一些贵族也迁入洛邑。迁入洛邑的贵族家中年轻女郎们不了解洛邑情势,她们被家中长辈们授权,都在巴结着这位身份尊贵的女郎。
于幸兰今日到城门前迎接她的未婚夫君, 这些整日跟着于幸兰拍马屁的女郎们便非要跟过来。此时,于幸兰坐在马上,手中无聊地绕着一根金银色的九节鞭。身后女郎们的吹捧不让她得意,反让她烦不胜烦。
因她今日是专程来等范翕的。
大周覆灭,范翕身份变得尴尬,她自然要在第一时间抬高范翕,让洛邑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都瞧清楚,范翕是她的人,谁也不能因为大周覆灭了而欺范翕。但是原本是她期待已久的见面,那些女郎偏要跟过来看……于幸兰黑着脸,最烦一群女郎跟着自己一起等范翕。
最烦她们夸范翕俊美。
她最不愿范翕身边被围着莺莺燕燕。
想到范翕清隽的面容,便想到二人已经快两年没见过面了,于幸兰心中又禁不住雀跃,伸长脖子望着城门方向。她时不时催促卫士去城楼前打听,看先太子入洛的队伍何时才能到。
在不断的消磨时间中,车队终于到了。范启与祝吟坐在后方车中,范翕倒是在最前。女郎们围着于幸兰吹捧她,忽听于幸兰高喝一声:“闭嘴!”
于幸兰御马行前,双腿夹紧马肚就向前冲去。她脸上露出喜色,挥舞着手臂向城门口立在旗帜下的青袍郎君招手,大声:“范翕!范翕!”
众女郎连忙跟上,心想定要顺着这位于女郎的脾性,不管她那未婚夫是何样貌,都要闭着眼睛夸。而她们刚要开口,见车队前,那立在城门口与守城卫士交接“过所”说话的郎君听到唤声,转过了脸来。
这些从没见过范翕的女郎们齐齐怔住,一句闭眼夸的话都说不出来——
艳艳冬阳,郎君身形清逸瘦长,披着鹤氅,衣领襟口有细白狐毛所饰。他闻声转过身来,大袖飞扬如撒,人如细雪飞月。
玉冠琳琅,黑目莹莹,自如芝兰玉树,满身风流。
这样的俊美郎君乍入女郎眼中,人人都看得出了神,谁还顾得上说话?女郎们愣愣地跟着于幸兰一起下了马,看到于幸兰出现,那郎君目中先是清寂寂的,待人奔到了他面前,他才露出一丝笑。
几分清浅,几分冷冽。
但在女郎们眼中,谁会在乎这样俊的郎君笑容有点冷呢?
于幸兰张臂就要抱住范翕手臂,范翕轻轻向旁躲了下。在于幸兰向他不解看来时,他垂着眼皮,睫毛覆于眼上轻微颤抖,面容几分红。他似羞赧:“这么多人看着。”
于幸兰便怒他的不争气:“你看你!就是太在意别人眼光了!我们未婚夫妻,做什么都天经地义,你就是一味守礼,让人笑话。”
范翕轻声:“我……”
于幸兰皱眉:“不许插话!我还没说完!你就是太过软弱了,这一路吃苦了吧?活该!我当初就不让你走,你非要走。幸好有我姑父在,不然你能好好地活着回来?”
她的姑父,就是当今卫天子,谋取了大周天下的人。于范翕想来,丹凤台事变,卫天子也脱不了干系。
范翕垂着目听她继续说话,心里一阵冷笑连连。而于幸兰身后的女郎们有点不忍,然于幸兰绕着范翕走了一圈,仍在训范翕。
后方车队中,奚妍公主坐在车中听到训话,愕然无比地掀开了帘子观望。她真的从没见过范翕被人说成这个样子,连个还口的机会都没有……昔日范翕在吴国时也温柔十分,但是他不卑不亢,不曾如这样子啊……
小公主想下车帮范翕时,与她坐于同车的先太子妃祝吟拦了她一下,轻声叹:“莫要出去观望,徒给七郎难堪了。”
祝吟摇头:“于女郎的脾性,还是这样。”
奚妍忍不住:“她待公子翕未免太凶,公子翕如何能忍得住?”
上午她和玉女坐于同一车时,范翕眼神阴寒睥睨她,吓得她逃出车来找祝吟同车……范翕连她都忍不了,怎么能忍得了于幸兰当众对他这样大呼小叫……奚妍在车中移了移坐姿,小声道:“于女郎这般凶啊。那玉女怎么办?”
奚妍皱眉,有些担心玉纤阿。玉纤阿也是个厉害人物,但是玉纤阿温温柔柔,恐凶不过这女郎……
祝吟叹:“七郎一味忍着于女郎。昔日我与他兄长都觉得是因他宽容,他喜爱于女郎才能忍受。现今看七郎和玉女……恐于女郎这边不太好说。我只怕玉女一心护着七郎,见到于女郎这样责骂七郎,她就忍不住下车理论,再被于女郎教训。”
祝吟心知玉纤阿对范翕的维护。
可是于幸兰身份极高,不是玉纤阿能惹得起的。祝吟揉着额,也不知这三人之间的情债要如何算。但她胆战心惊等了许久,车队中安安静静,玉纤阿并没有下车。
于幸兰将范翕说了一顿,看范翕并不反驳,她才满意地点了头。又看他一眼,重新变得喜欢他起来。于幸兰迎上前,想再搂他手臂。他先前一动不动,这时竟再次后退,躲开了她。
于幸兰吃惊:“你是在跟我闹脾气么?”
范翕抬目,目如流光,望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