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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12)

  每个人都只注意到自己,这是常识,而将一切痛苦都经历过的人很难给这些烂事排行,毕竟你已经从阳光走到黑暗当中了,哪怕是ps软件上的色卡也只能提供范围内的帮助。
  人越是习惯灾难,底线越会被无限放宽,也就难以定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麻烦到底该被放在什么程度上。
  温如水隐隐觉得听完对方的高论后,自己离完全迷失就基本上没有几步了。
  我的意思是左弦倾身,他的胸膛挤压在方向盘上,就算是对他这种人来讲,这个想法也实在是有点疯狂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我们才是天外来客。
  另一头的温如水沉默了足足两分钟,一百多秒,度日如年,足够煎熬。
  为什么呢?温如水问,她居然还能保持冷静,而没有把左弦当成疯子挂断然后删掉,你有什么依据吗?
  我们都见到火车。左弦对温如水说,我们当时在公园里交换信息的时候,你告诉我你见到了一辆巨大的火车,你还记得吗?
  温如水沉吟一声:然后?
  我也看见了。左弦轻轻地说,可是木慈没有,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火车,而他还告诉我,他的大脑里有一个穿着棕色夹克的男人,跟我脑海里出现的一样。
  见鬼。温如水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随后她用短信传了地址过来,半个小时后,左弦把车停好,走进酒店里,温如水又给了他房间号。
  这么不见外?左弦站在门口歪了歪头。
  温如水冷冰冰道:我准备了三瓶防狼喷雾,还有一瓶辣椒水,也学过一点格斗,身上还有利器,在角落装了监控。而且我最近去做过精神检查,如果你死在我的房间里,法庭考虑到我的精神状态不稳定,不会重判,甚至连防卫过当都不一定算。
  女人活着还真是不容易左弦不禁咂舌,乖乖举起手投降,提醒我不要惹你。
  如果你说的不是废话,就不会惹到我。
  温如水打开桌子上的电脑,又打开一个完全空白的文档,耐心地转过来,看着左弦毫不见外地陷在单人沙发里:看来你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待着。
  不算很好。左弦说,不过还能凑合。
  好吧,多谢你还能满意地球上的物质,天外来客。温如水把头发全扎了起来,也坐下来,靠在那张硬邦邦的椅子上,说说看你的想法,我已经做好准备,等着听天才的发言或者是一场荒唐谬论了。
  左弦立刻站起来,假惺惺地鞠了个躬:感谢你的到来,温女士。
  谁叫我买了头等席。温如水嗤笑道,我倒是希望能退票。
  左弦装聋作哑,他咳嗽两声,决定从一个问题先开始:首先,我想询问一下,你是否认为自己是个全然没有阴暗面的好人?
  当然不。温如水立刻否认,面不改色,谎言是我的家常便饭,虚伪是我的饭后甜点,我在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里游走,不对任何遭受苦难的人心生怜悯。先生,这就是我的人生自白,倘若我被冤枉杀人,世人的偏见足以让我直接在肖申克监狱里待上三十年,成为新一代的安迪女士,然后用一把小锤子成功越狱。
  她翻了个白眼,言辞犀利:我当然是个好人,毕竟现代社会的好人指除了资本家之外所有不杀人的人。可是没有阴暗面?这得是哪来的圣人,你把这两个词汇糅合在一起的时候,只能得到一个结果,做梦!
  你很有演舞台剧的天赋。左弦感慨,或者去迪士尼乐园应聘反派。
  温如水面无表情:版权警告。
  如果在极端环境下。左弦摸走了温如水放在桌子上的糖,还当着她的面剥开塞进嘴里,你认为自己会杀人吗?
  温如水凝视他:是我的犯罪数值在不正常的范围需要被矫正一下吗?
  左弦忍不住大笑起来:你真有趣,他可没你这么懂。
  谁?温如水皱眉,又很快舒展开,哦,木慈。
  另一个。左弦说。
  温如水不解:哪个?
  木慈。
  你在逗我?
  我是说,另一个木慈。左弦的微笑慢慢收敛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车上交流的录音。
  温如水没有出声,她只是打量着左弦,没做任何评价,好半晌才道:我现在不确定是我们疯得彻底了,还是真有这么一回事,你知道录音的行为很变态吧?
  如果它是证据,就一点都不变态了。左弦倒是气定神闲,我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大脑是会走神的,如果我错过些什么重要的东西,录音好歹能提醒我。
  温如水勉强被说服了,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认为木慈是什么情况?
  让我们从头开始,在八天前,我得到了那些记忆,然后开始寻找联系,于是我找到了你,之后我们见面,交流。左弦指向自己的大脑,我的碎片里有你跟木慈,而他显然相同,我们本该形成最稳定的形状,三角,而你却偏离轨道,独自组成了一个破碎的正方形,罗密桑,夏涵,冷秋山,导致我们变成幼稚园小孩会画的那种小房子。
  那又怎么样?温如水有点不耐烦,你是要在这里继续抱怨我,还是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左弦说,他们不是虚假的,而是人生的一部分,我们拥有不同的人生,所以才出现不同的交际网。这一切不是幻觉,死掉的人充其量只是变成了虚线,或者被橡皮擦掉了,于是我们又变成三角线,可是纸上仍然存在痕迹,等着我们去发现。
  温如水端起水杯:那么你发现什么了?
  属于你的那些人死去了,我们是存活下来的。
  温如水不禁颤抖了一下,她瞪着左弦,任由水泼洒到虎口上。
  这个世界的夏涵不认识罗密桑,也不认识你,他活着。左弦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们不是我们想要的那些人,这个世界很美好,也没任何错误,你可以追踪所有记忆跟信息,没有任何纰漏,那么出纰漏的只可能是我们。
  除非那些记忆是虚假的。
  温如水暴怒地大笑起来:假的?你以为我在发疯吗!还是我在编故事!
  左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而温如水恍惚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了,她感觉到一种剧烈的痛楚摧毁着自己,喃喃着:天啊,你的意思是,为了变成活着的那只猫,我们杀掉了真正活着的那只猫。
  那些记忆我们经历的那些,火车。温如水轻声道,天啊,天啊不是我们我的天啊,我们才是那个偷走世界按钮的匪徒,而且已经把它按下去了,我们杀掉了这个世界的自己。
  她突然觉得想吐。
  看来我们早已抵达巴别塔。
  左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肖申克的救赎》:一部电影,男主角是一名银行家,在小说里,他因为过分冷静的态度而被冤枉入狱,后来在监狱里通过帮狱警洗钱逃税而获得较好的待遇,也因此丧失洗清罪名的机会,尽管他心安理得地帮人做假账,然而他确实是监狱里唯一无辜清白的好人。(温如水的职业是会计师)
  犯罪数值:出自《心理测量者》,该动漫的世界观设定里有一个系统读取人们的犯罪数值,哪怕他们什么都没做,一旦数值浮动,官方就会立刻采取行动。
  如果能一下子就理解到的读者可以不用在意这两段,这是提供给对这两部作品一无所知所以没办法理解梗的读者的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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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第六站:巴别(09)
  左弦打电话让前台送了两罐冰啤酒上来。
  你还好吗?左弦递给温如水一瓶。
  温如水往后靠去,用手扶着额头,她接过冰啤酒放在桌上,单手打开了那个拉环:你说得是对的。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提出了一个假设。左弦说,在温如水流露出迷惑的表情前强调道,杀人是你自己推论出来的,既然你已经冷静下来了,正好,我想问你,为什么?
  温如水的表情一片空白。
  而左弦步步紧逼,他站起来,靠在桌子边上,看起来像代言奢侈品的男模多过威胁,却叫温如水不敢妄动: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所谓的记忆是指你最近才得到的那些?我猜测我们是天外来客,说这个世界很美好,能追踪到所有记忆,没有任何纰漏,出纰漏的人只可能是我们,除非是记忆出了问题。
  这是一条连贯的短句,就像你在看小说的时候,里面有句话写:左弦醒来了,他在厨房里喝牛奶。左弦歪了歪头,为什么你会认为这个他是指木慈。
  温如水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而左弦端详着她的脸色,莞尔一笑:这个笑话不好笑吗?那我们就来说说正经事吧。
  危险往往会暴露人们最在意的东西,钱,爱人,纪念品。左弦舔了下嘴唇,这些碎片一样的记忆,短暂、怪异、荒诞,如同流星一样,你毫不在乎自己的前半生被否认,却介意那些碎片被否决,为什么?是什么让你宁愿当个杀人犯?
  温如水沉默良久,缓缓往后靠去,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我不是安迪,左弦,我是默尔索。她又很快轻轻地哼笑起来,也许你也是,不过你是故意的。
  加缪的《局外人》。左弦想,这事儿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默尔索跟安迪不同,他确实杀了人,不过他杀人的原因并不像法庭所说的那样天性恶毒或是早有预谋,纯粹只是一场偶然,而法庭却对命案完全不感兴趣,反倒翻出默尔索的往事,用默尔索没有为死去的母亲流泪,在葬礼后约会等等的个人行为,无视客观规律,让道德跟情感来推论默尔索是个天生的无可救药的杀人犯。
  只因为默尔索跟现代社会的规则格格不入,他在母亲下葬时不哭;在葬礼第二天去游泳,看滑稽影片大笑;不想升职去巴黎,因为巴黎很脏,有鸽子;跟女友结不结婚都无所谓,女友问他是否爱自己,他便说大概不爱的
  他的行为跟正常人不同,于是常人以自己的道德来推论他,觉得他古怪,可恶,讨人嫌,让人愤怒。
  温如水在暗示什么?
  他们确实都是杀人犯,还是这一切的规则完全不适用?
  左弦很喜欢危险,危险带来刺激,他喜欢大脑不停转动的感觉,也喜欢停不下来的感觉,这种感觉会很像过山车,缓慢地上升,再无法抑制地俯冲。
  他也跟正常人不同,大多数人不喜欢他,可让那些人喜欢倒也不难,特别是在左弦有足够多的金钱时,这件事就变得更加简单起来了。
  人们是有规律可循的,他们喜欢被重视,喜欢被关注,喜欢赞美,喜欢爱,喜欢一切让他们感觉到温暖跟舒适的东西,那么只要一一满足就好了。
  而温如水靠在椅子上,她的双手安稳地搭在腹部,神情已经从焦虑与不稳定里平复下来,似乎坦然接受什么,看上去枯涩,冷静,跟之前大有不同。冰啤酒已经在桌上洇出一圈的水痕来,左弦几乎能感觉到它这会儿喝起来是什么酸涩寡淡的口感,让他忽然想起来有个人也不喝酒。
  不,不是完全不喝,有些时候那个人也会喝一些,很少,因此相当罕见,他很自律,也很克制,跟喜欢寻欢作乐的左弦截然不同。
  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温如水拿过那瓶冰啤酒喝了一口,她皱皱眉,可见口感的确变化了,又重新放回去,相当平静地说道,我的确隐瞒不少东西,不过我想你们也没有如实告诉我,木慈可能是无意识的,他的大脑没转得那么快,可你完全是故意的,就像你刚刚那样,故意玩文字陷阱,就为了试探我更重视什么?
  左弦耸耸肩,没否认自己的小心机。
  恐惧只是基础,在那些碎片里,我经常能感觉到失去的痛苦,还有死亡的威胁。温如水道,除此之外,还有愤怒,绝望,跟破釜沉舟的决心,我的确想杀死一些存在,而且我已经这么做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意识到那让我觉得难受,它并不是快乐的,可我确实要去行动,所以你告诉我这个猜测的时候,这件事终于能确定了。
  就像木慈所说的,也许有个世界的我们,的的确确就是杀人狂。
  所以我才想撇除这些感情,我才想摆脱它们,挣开这日复一日,无休无止地吞噬跟侵占。
  结果一切都绕回了原点。
  而不巧的是,我正是这个例外。
  你意外的老实。左弦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会推三阻四呢,难道你不担心我报警吗?
  温如水只是看着他:我倒是盼着你去呢,你要怎么说,有个人自杀成功可她还活着?希望你能告诉我牢房或是精神病院的伙食怎么样。
  左弦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端起啤酒敬了温如水一次,可温如水并没有理会,她很忧郁地看着窗户,就像她苦苦维持的某些作为正常人的部分,被左弦全然破坏了。
  他把那些支撑着这个世界的温如水仅剩的一部分,都擦去了。
  就像死亡在她的生命里轻易擦去夏涵、罗密桑、冷秋山那样。
  先声明,就算你的确是另一个世界的温如水,这对我倒也无所谓,反正我不认识之前那位,我猜跟她相处得也不会太好。左弦看着温如水摊了摊手,无意冒犯,不过每天都会死很多人,我还没仁慈到对每个陌生人都投以悲悯之情,总之真是这样,你知道倒计时是怎么回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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