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别人见了叶澜溪是像见了鬼一般,他倒是和气,满脸堆笑,仿佛心无芥蒂,拱手迎了上来,道:我就说家里有贵客到访,没想到是上弟妹。这些年我们虽然还在一个地方,但彼此往来实在是太少了,难得你今天登门,我这做大哥的要是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大哥客气。叶澜溪不着痕迹地避开大伯的迎上来的手,道:我今天来是有事要谈,但这话得在外面说才敞亮,你家的门槛我就不进了。
  沈灼注意到娘亲的不喜,再看大伯看她的眼神,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小时候大人间的猫腻已见端倪,如今分了家,大伯更是肆无忌惮。
  沈灼只觉得一股气血涌上心头,他握了握拳,皮笑肉不笑地挤上前去,一把握住大伯的手,道:大伯,多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我?今日我随娘亲还有三叔前来拜访,大伯如此客气,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沈灼握紧了大伯的手,特意强调不是叶澜溪独自前来。一个弟妹,一个兄弟,大伯的眼神难道真的就那么瘸,只看见叶澜溪不成?
  手上传来的力道带着年轻人的愤怒,大伯抬头看着沈灼,故作惊讶道:原来是阿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通知大伯一声?虽然大家没住在一起,但你难得回家一次,这该有的接风宴还是不能少。
  沈灼闯下大祸后就没回来,花锦城的一些人对他已然陌生,这会儿一个个伸长的耳朵听见这名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神态各不一样。
  有人不屑地低声嘲讽,有人幸灾乐祸,搬起板凳等着好戏开场。
  沈灼神色如常,脸上的笑意像是刻上去一般,看着和善,实质没什么感情。
  大伯和他演戏,他也不介意接招,反问道:大伯不知道我回来了吗?
  大伯一顿,猜不准沈灼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他昨日才到家,就算大伯说不知道也很正常。
  沈灼不等他开口,又道:可是三哥都知道我回来了啊,他刚才还在药坊那边和我闹了点不愉快,说要我好看。我这当弟弟的有些年月没回来,对你们分家的事也不太清楚,但毕竟都是兄弟,我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惹三哥不快,还请大伯从中帮我们调解一上。
  沈灼阴阳怪气,把沈家的分裂说成是分家,把沈亦闻去药坊闹事说是两兄弟的矛盾,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看起来兄亲弟恭,友善极了。
  但他没明说,看热闹的那群人也猜得到,毕竟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
  大伯眼皮子一跳,把自己的手从沈灼的钳制中抽出来,哪怕手背红了一大片,面上还是十分慈祥,道:亲兄弟那有隔夜仇?阿灼别担心,我回头让你八叔带着沈亦闻去你家给你道歉。
  大伯这话一出,反倒是显得沈灼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沈灼面上带笑,心里骂了句老狐狸:谢谢大伯,我就知道大伯一向是我们家最公道的人,不管是什么事,到了你手里,那就是端了一杆秤,两头平。
  沈灼说着恭维的话,大伯却不敢应承,他总觉得沈灼这话的背后是好大一个坑,等着他跳下去。他越过沈灼看了叶澜溪一眼,见她面无笑意,神情严肃,就知道来者不善。
  沈灼刚才还提了沈亦闻,难道是药坊那边的事得手了?
  大伯有些不确定,沈亦闻和八叔都刚到家,他们还来不及见面。不过能让叶澜溪带着人冲过来,事情肯定不小,除了吴为出事,大伯想不到别的理由。
  既然是这件事,那就好办多了。大伯瞬间找回主导权,吴为是个暴脾气,随便刺激一下就会忍不住出手。只要是他先动手,技不如人受伤,大伯有的是辩解的本事。
  他假意回应了沈灼的恭维,侧身让出进门的路,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都到了门口,大家也别在门外傻站着,我们大家进屋说。
  进屋就算了,大伯不如把三哥和三叔请出来吧,正好让街坊四邻和你做个见证。沈灼观察着大伯的神色变化,见他逐渐露出稳操胜券的模样,料想他是想岔了。
  他先提自己和沈亦闻的事是因为他是小辈,不能一上来就指责八叔的不是,相比之下沈亦闻是个很好的话题切入口。
  如果大伯因为这个想到了别的方面,那可和他没有关系。
  大伯见沈灼拒绝也不慌,反而是略带严肃的神情,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让街坊邻里都来看,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沈灼道: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既然是明,那就明个彻彻底底。大伯是还不知道吧,八叔今天又去我家铺子上耍泼。这前前后后那么多次下来,光这赔偿就是个大数。这要是少,我们也就不计较了,可我知道大伯是最讲公道的人,所以我们把账单带来了,就请大伯听一听,判一判。
  沈灼一顶高帽把大伯架起来,故意说他不知道这事,看似把他摘出来,实际却是要他不方便插嘴替八叔辩解。
  既然不知情就要有不知情的样子,要是说漏了嘴是知情的,在众人面前脸上就更不好看了。
  大伯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态千回百转,叶澜溪竟然是来要钱的。
  这些年他们明里暗里给沈家的铺子添了不少赌,光是八叔出手砸的次数就不少,之前也没见沈骁和叶澜溪吭声,感情是全攒起来一并清算。
  砸店这种事,花锦城的人有目共睹,想赖也赖不掉。
  大伯还想把沈灼几人劝进门,沈灼却不吃他这一套,反而乐呵呵道:这会儿八叔没出来,不过不打紧,要不大伯先听听账单明细,也好心里有个数。
  沈灼说着就转身找叶澜溪讨要账单,看着叶澜溪抽出一叠纸,大伯眼角直抽。这是真算账,一点含糊劲都没有。
  阿灼,这账给我看看就行,不用念。大伯记得在铺子上算账的人是小姑,他见识过这个妹妹的厉害,那算盘打的比谁都精,鬼知道她都给老八算了什么东西上去?
  大伯不敢丢这人,一面教人去把老八叫出来,一面稳住沈灼,想要他手上的东西。
  只要这玩意儿到了他手上,他随随便便来个手滑,没有证据,谁敢多言半个字?
  沈灼拿着账单看着大伯,听了他的话就要把账单递过去。大伯心中大喜,沈灼却突然收手,道:既然是要街坊四邻都做个见证,只给大伯看不合适,还是念一念更好,大家都听得见。
  沈灼说着,转手把账单递给了三叔。
  三叔虽然话不多,性格闷,但他修为高,声音洪亮,念账单在合适不过。眼见他摊开账单,面无神情地就要开口,大伯连忙叫停。
  大伯和八叔不一样,他在人前怪会做人,经营了不错的名声,最看重的就是脸上的面子。这些年他对沈骁夫妇也是面子上的英雄,维持着好大哥的形象。
  这次八叔惹祸,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八叔没面子,他能有面子?
  本来砸店铺还能算是兄弟间的矛盾,一点打闹,无伤大雅。但涉及到大额赔偿,这就不是小事。
  弟妹,八弟这事做的确实不对,你给我个数,我回头一定让他把灵石给你送来。大伯这次没和沈灼说话,而是越过沈灼和叶澜溪交谈,和和气气,就像是站在叶澜溪这边,要为她出口恶气。
  沈灼见状,默默地退回到凌霜雪身边。大伯要和他娘谈,那就让他谈。但他要是还敢用刚才的眼神看他娘,就别怪他心狠。
  叶澜溪本就和大伯不对付,大伯问她根本就是问错人了。
  大哥,不是我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八弟,我怕你这一回头,就没个下文了。叶澜溪冷冷地说道,眉眼间不由地露出厌恶的神色。
  我们来都来了,以大伯的公道,肯定不会让我们空手而归的。沈灼适时地附和一声,周围人窃窃私语,都对所谓的账单充满了好奇。
  三叔看向叶澜溪,只要叶澜溪开口,他保证念的整条街都听得见。
  大伯皮笑肉不笑,双方在原地坚持。大伯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心里正埋怨八叔出来的慢,就听见八叔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他十分不屑,吊儿郎当地走出来,鄙夷道:上嫂子,你们家是过不下去了吗?这点灵石就要和我算?我这当兄弟的大度,不和你这妇道人家计较。你要灵石,那我就给你点,就当我大发善心打发乞丐咯。
  八叔没个正行,斜斜地往门口的柱子上一靠,活脱脱的市井流|氓,没有一点大家风度。
  叶澜溪看他一眼,冷哼一声,给三叔使了个眼神。
  大伯见状,暗道坏了,使出鬼影秘技,就要去抢三叔手上的东西。一旦他得手,先发制人拿走账单,在随便几句打发他们。没有账目,话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沈灼一直防着他,在他出手的瞬间,身影一晃就把人拦下来,笑吟吟地再度钳制他的手腕。这在外人看来,还以为他们关系多好。
  大伯心里一惊,沈灼的变化让他始料未及。
  从沈灼限制他的实力来看,哪里还是当年修为止步的模样?
  大伯,我知道你们家大业大,千万灵石在手上也不算个事。既然如此,我们就听一听,合计一下,也好让八叔发善心。沈灼的声音沉下去,面上的笑意逐渐泛冷。
  三叔那头面不改色地开始算账,和一般的账单不一样,小姑写的不仅仅有八叔砸坏的东西,还有是八叔带着什么人砸坏,为什么砸坏。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张账单,而是八叔个人的英勇事迹,所以当众人听见八叔烂醉如泥耍酒疯,带着合|欢宗的女修招摇过市,因为不行又买不到壮阳丹恼羞成怒时,便知道这事不简单了。
  八叔自己也听出了不对劲,他做的一切是为了给沈骁找不快,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反而成了他为了那些红粉知己不分轻重。
  沈灼也是一愣,随即笑出声,对大伯道:没看出来八叔的生活如此丰富多彩,就是不够老当益壮。
  大伯气的脸都绿了,还要维持一脸的假笑,面目反倒狰狞起来。
  他挥退沈灼,拂袖怒道:够了,弟妹,你给个数,大哥让八弟还你,决不少你半块。
  大伯声音发了狠,这话看起来有可信度多了。
  叶澜溪抬眸看他一眼,道:三哥,把小妹的合计念给大哥听听。
  三叔很快翻到最后一页,道:以上损毁丹药,丹炉,阵法,屋舍修葺共计五千三百七十四万中品灵石。
  放屁,你们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狮子大张口。八叔之前还一脸不屑,这会儿听见总数当场跳脚,痛骂起来。
  就连大伯也诧异地看过来,皮笑肉不笑道:弟妹,这是算错了吧?
  五千三百七十四万中品灵石不是个小数目,若是下品还说的过去。
  围观的人群也在交头接耳,有人瞠目结舌。毕竟一开始念的数都还很正常,按照这个情况,是加不到中品。
  三叔翻了翻账单,一本正经道:这里有写,因为八弟在自己的红粉知己面前夸下海口,我们铺子上的东西随便拿,都算他的。所以她们拿走了十颗六品丹,三颗七品丹,一颗玄丹。
  沈家的铺子上是只卖简单的基础丹,但不代表没有高阶丹药。
  三叔这话一出,周围爆发出一阵哗然之声,其他东西可能不值钱,但这几个高阶丹药,这个价不贵。
  八叔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狡辩道:我当时不过是说说而已,这也能怪在我头上?
  一句说说而已,就是无形地承认了这件事,大伯骂了句蠢货,这下想挽回都没有借口。
  叶澜溪目光锐利,反问道:你带着人去拿走的东西,找你有什么问题吗?
  沈灼走到三叔旁边接过账单,没念的部分也很精彩,他拿薄薄的几页纸,不搭理八叔,凉凉地开口道:大伯,你以为如何?
  大伯气的头昏脑涨,道:弟妹,这个数别说是八弟,就是我们一大家子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拿出来,不如明日我差人给你们送去?
  好啊。沈灼先叶澜溪一步答应,扬了扬手里的账单,道:我相信八叔也不想这些东西传遍花锦城。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账目是其次,那些光荣事迹才是重头戏。
  周围的人听了,顿时心痒难耐,恨不得现在就能拿到那几张纸,相互八卦一番。
  沈公子,我瞧着你这几张纸实在是过于有趣。要不这样,我给你五千三百七十万中品灵石,你把这账单给我,让我和诸位品阅一番。
  在这一片议论声中,一人突兀开口,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闻声看去是个五官端正的青年,衣着考究,衣服上绣的一只正在写意的笔。
  那笔彰显了青年的身份,一个刚刚兴起的上流势力,他们宗门没什么特别之处,也就写写玄门的小八卦,供大家在枯燥的修道之于解解闷。
  八叔的桃色账单要是真到了青年手上,恐怕未来的几年他都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青年这一手简直就是神助攻,八叔想赖账,大伯也丢不起这人。所以他今天为什么要出来管这事?他装作不知道岂不是更好?大伯懊悔不已。
  弟妹,灵石我现在就给你。大伯心里憋了一口恶气,他走到八叔身边,拽过人不知道商量了什么。
  八叔像是霜打的瘸子,垂头丧气,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地把手上有的灵石交出来。他这些年没有人约束,作威作福还是攒了不少积蓄。但这一大笔太多,足够他肉痛到吐血,气个几天几夜寝食难安。
  大伯拿着储物袋走来,沈灼没给他靠近叶澜溪的机会,自己横过来接下,脸上带着笑,嘴上说着谢谢大伯公道,神识把灵石轻点一番,确定不差数后交到叶澜溪手上。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就不多叨扰,大伯再见。沈灼对大伯挥手,走的毫不留恋。
  看客们意犹未尽,大伯狠狠地瞪了八叔一眼,把他提进门。随后大门嘭地一声合上,仿佛是故事谢幕。
  一出好戏,你说是不是?刚才为沈灼开口的那个青年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抬头看向众人视线的死角,那里有一道黑色的身影,笼罩在阴影中,教人看不清。
  青年自顾挪了位置,到了黑色身影身边,道:你听到消息就把我叫来,又授意我帮忙,好人都做了,怎么不和他们见一面?
  青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怜惜。
  黑色的身影抬起头,是个十分消瘦的姑娘,半边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样子,剩下的半边脸瘦的脱相,皮肤蜡黄,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丑。但她有一只过分漂亮的眼睛,眼尾上挑,带着风|情和妩媚。
  我不知道他回来了,如果知道他在,我绝对不会来。黑影的声音是沙哑的,像是嗓子受了伤,听起来很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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