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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

  凌宋儿被扶着上了马车。缓缓进了大金的宫院。
  轻鹤扶着她入了屋子。凌宋儿只寻着床榻,爬了上去,她手脚冰凉,几分害怕肚子里小人儿有事。“轻鹤,可否与我拿些热水来。”
  轻鹤扶着她躺好,又见她侧身蜷着身子,只好给她捂了捂被褥。“公主你且等等,太医该一会儿就来。”
  落落正被人押送了进来,见得凌宋儿不适,忙来伺候,“公主怎的了?”
  轻鹤小声道,“去端些热水来吧,我在旁看着,一会儿太医们来了,给公主请脉。”
  凌宋儿只觉身子不是自己的,躺在塌上只是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太医来了,又走了,她竟是不知道。只到了半夜,被轻鹤和落落喊了起来,吃了一碗热粥,又喝下了药汤。方才觉着身子几分回暖起来。
  屋子外头却是起了动响。她扶着一旁轻鹤,往外头望了望,窗子半掩着,却也隐约看到火光连天。
  “这是怎么了?”
  话没落,达达尔一身硝烟火气儿从屋子外头闯了进来,直将凌宋儿从床上一把拉了起来。
  轻鹤忙一旁扶着凌宋儿:“你要做什么?”
  “太医方才来看过,公主身子不妥,需得卧床静养。”
  达达尔却咬牙:“让她跟我出去见赫尔真。”
  凌宋儿忙问着:“赫尔真怎么了?”
  没等达达尔开口,却是依吉跑了过来。“你怎么来找她了?该要走了。阿托雅她们都已经上马车了。你要等着他来取你脑袋么?这里不是汗营,你是生是死,多是他说了算。”
  达达尔愤愤。“老子今天和他同归于尽。”
  依吉忙一把将人抱住,“不行。你得跟我走。我们先退守定北城,不行还有塔勒做后盾。他拿不得你怎么办的。”
  达达尔一身戾气,却生生压了下来,目光扫在凌宋儿身上,“她,跟我们一起走。”
  “只要他妻儿在我手上,我不信他真敢拿我怎么样。”
  轻鹤却是小声在凌宋儿耳边笑着,“看来是赫尔真杀回来了。”
  凌宋儿方才几分欣喜着,却又被达达尔一把拉着,往外头去。
  马车停在宫门外,塔勒亲兵守在旁边。凌宋儿被他匆匆赶上了车。轻鹤和落落忙进去扶着人。凌宋儿却去了车窗口,目光却直直定在不远处的火光处,由得马车缓缓行动。
  北边城门早已大开。草原部族们正一个紧接着一个撤离。
  轻鹤车中拧着袖子捉急得很,“怎的这么慢?再慢真的要来不及了。”
  落落也道,“大驸马可是不知道我们要走?早知道,落落该去报信。”
  凌宋儿慌忙拉了拉她,“不急,他会来。”
  话说给落落听,也说给自己听。
  出来城外五里路,一行人攀上了巍然而立的石鼓山。一团小山包的形状,算是广袤平原上的高点。身后果真有赫尔真大军从北平城中追了出来。
  凌宋儿听闻身后动静,直从窗户里往后头望了出去。
  见得为首追来的人,她几分欢喜起来,“是那多。”
  马车却忽的停了下来。三万草原联军也立在石鼓山顶。
  凌宋儿只听得达达尔一声令下,冷箭如雨,朝着那多带来大军的方向射了过去。多有兵士们中箭倒下。那多却骑射勇猛,只穿过箭雨而来。凌宋儿捉着帕子揪在胸口,见得那些箭支从他身边擦过,不由得脊背冰凉。
  骑兵冲上来山坡,达达尔见状不妙,让其余各族兵士在山上驻守,自己却带着依吉阿托雅,和凌宋儿的马车翻山扬长而去。
  那多见状,不得让凌宋儿走了。直寻着马车路径便要追,生生陷入联军围剿之中。
  天色晦暗无光,凌宋儿只记得他最后一抹身影,迎着身后雄雄火光,立在山巅,左肩被一柄利剑穿过…
  她气息难平,却忽觉腹中绞痛,直落去轻鹤怀里,不过片刻,便失了知觉。
  再睁眼的时候,屋子里的摆设几分熟悉。去年春日,她便曾被困在这里。这是完颜修的府邸。定北城破之后,直做了城守府,如今她们该是回到定北城了。
  天色已经光亮,她伸手探去了自己小腹,耳边渐渐有了声响。落落的声音在耳边道:“公主,你可醒来了了?”
  寻得小腹隆起还在,她几分放下了担忧。只转头望着床边的人,一双眼睛红红。她直想起身来,落落来扶着。
  “你,哭什么?”
  落落忙收了收眼泪,“只是…只是担心着公主。”
  “公主饿不饿,落落去给你做早膳。”
  凌宋儿声音几分沙哑,“饿了,小人儿也该要吃东西。你且去吧。”
  话落了,便见得落落擦着眼泪起了身,寻着门外去。门被合上,她仔细四处又寻了寻屋子里的摆设,竟是没怎么变过。几分唏嘘…
  门似是又被人推开了。
  半晌没得声响,她问着,“落落?轻鹤?”
  达达尔背着手,缓缓从外走了进来。
  凌宋儿警觉了几分,“你来做什么,我还病着,这里是我闺房。”
  “什么闺房呀?”达达尔却是坐来床边,悉心帮她将被褥往身上提了提。“公主还真是好大的脸面,真没想到,那多为了赫尔真的妻儿,会那般不顾得自己。”
  “那多…”她只记得几幅模糊的影像,“昨日夜里,他怎么了?”
  “哦,不巧。”达达尔笑着,“身中百刀而亡。”
  “也不知,赫尔真见着他的尸首,作何感想?”
  第110章
  石鼓山, 尸横遍野。
  塔勒亲兵最先撤离,却留得各部族的兵士和那多带来的人周旋。天方才微微亮,蒙哥儿带兵支援来山上的时候, 却寻得那多剩了最后一丝气息。眼下, 身子已经凉了。
  马车从北平城的方向急急赶来, 方才停稳在山坡上,萨日朗便挣着下了车。寻着蒙哥儿的身影过去。见得地上躺着的人, 几分不敢相信, 泪水溃堤。直扑去了他身上。见得那些伤痕,血迹,一样样帮他捂着,可她捂不过来。
  血腥充斥着鼻息,催着眼泪一颗颗往下落着。蒙哥儿看不下去,只对一旁哲言道, “她还有孕在身,扶着起来, 送回城里好生歇息。不稍在这里吹风。”
  哲言直去扶人, 萨日朗却不肯起来。抬眸望着蒙哥儿, “你且说过, 得来轻易的东西, 便会容易忘了。我们不轻易, 所以我得陪着他。”
  蒙哥儿眼底几分氤氲,当着一干兵士们的眼前,背身过去, 捏了捏湿润的眼角。方才转身回来道。
  “起来吧,该要让他上路了。”他说着,指了指一旁早升起的火堆。死去的兵士们被堆在一处,正要火葬。
  萨日朗摇着头,只将那多身子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她瘦弱,抱不住,只是强撑着。
  蒙哥儿摆手,哲言方才一把将那多的身子放回了地上。又将萨日朗扶了起来。他方才道,“让他们重归于尘土,我定将他们带回草原。撒入草原的风中,便能四季感受到他们的呼吸。”
  “塔勒一族巧舌如簧致草原兄弟相残,我赫尔真今日对长生天启事,必帮他们讨回公道。”
  火雄雄燃起,萨日朗一旁扑在哲言怀中,泣不成声。
  兵士们唱起哀歌,声响回旋山丘之外,荡荡踉踉,往草原而去。
  一行回来北平的时候,萨日朗手里抱着骨灰坛子,不肯松手。蒙哥儿声音几分沙哑,直与哲言道,“彻夜奋战,兵士们都该累了。在北平修整三日,再作打算。”
  他身子不太稳当,哲言要来扶着。
  “赫尔真,达达尔只是想用公主来要挟于你,定也不会动她。”
  “哼…”他怎会算不到,可担心又怎么能免了。“你多有心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你自好生照顾自己。”
  哲言却也难得听他这般关怀,该也是没得了那多的缘故。又听得他安慰了萨日朗几句,方才见他扶着墙角,往宫苑后头去。步子几分蹒跚,竟是有些不像赫尔真了。
  蒙哥儿直回了屋子,反手关上了房门。脊柱不觉弯下几分,腿脚无力沿着屋门,坐去了地上。拳头捏得紧,却也没得一件留念着那多的信物。
  眼前晃过一起长大那些画面,他手中长刀出鞘,挥刀直落,一旁书柜直直劈成两半,房中轰隆直响。哲言忙寻了进来。见得蒙哥儿眼底里猩红,直将他一把拉住。
  “赫尔真,别这样。该不是你的错。”
  “是我急着救人…”方才顾着萨日朗的身子,他隐忍不发,实则早就心痛难耐。刀刃再落,窗帷全断。
  门外驻守亲兵见了,一把跪落他跟前,拱手而拜。
  “赫尔真!”
  他直扔了手中长刀,脚步踉踉跄跄,话语失了力道:“哲言,取些酒来。”
  酒喝了整整一日,入了夜,方才好入眠。
  一觉醒来,却已经是隔夜傍晚。
  他喉咙生生作疼,却收拾了几分情致。方才交代亲兵,拿笔墨来。
  片刻,两人带着笔墨宣纸回来屋子,一道儿却还端着玉枕。他一眼便认得出来,拧眉接了过来,握在手里。“哪儿来的?”
  亲兵回道,“在旁边荷兴宫寝殿找到的,末将记得,是公主的随身物件儿。便带来给赫尔真。”
  蒙哥儿却淡淡回了声,“多谢。”方才让他们放下了笔墨出去。
  人不在身边,他寻着玉枕的温度,探了探。四处寻着哪里该有她的痕迹。却从枕芯里,摇出来那两枚玉龟碟儿,还有当初给她那枚狼骨铃铛,他却是皱眉笑了出来。
  寻着放在伸手的那枚锦囊,摸索了出来,穆惊澜道是她若遇着凶险,便打开来看。他只见上头浅浅两行字。
  “天狼一凶一吉,灭其一,海宸得见。”
  三日之后,八万大军围定北城。城门不攻自破。只因得蒙哥儿早前修书一封,与城中部族首领,他那些所谓的叔伯父们:
  “北平城倒戈一事,我赫尔真只问罪塔勒。若不想与塔勒为友,大开城门,便是无罪。”
  大军依旧四面驻扎城下,蒙哥儿自带着三千人进城,和部族首领对峙。进来城守府中,却见得河池旁摆了酒宴。誓师大会上见过的那般叔伯父们,一个个面有惭愧之色,低眉顺眼等着他进来。方才由得青茶部族老族长道,“赫尔真,我们也误信了达达尔的谗言。说你若得了北平城,必将撵平草原,让部族臣服。方才会跟着他于北平倒戈的。”
  “是我等,年迈糊涂,你便念着阿布尔汗和我等这些年求和相处的面子上,原谅了我们这班老臣子吧。”
  蒙哥儿却只急着询问:“达达尔他人呢?我妻儿呢?”
  “这…”青茶族长四下看了看其他人的目光,方才回话,“赫尔真你修书给了我等,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达达尔今日一早,便带着五千亲兵回塔勒了。那木南的公主,该也还在他手上。”
  蒙哥儿方才眼中燃起的希望,顿时陨灭。他踱着步子,冷笑了声,“好,既然今日到了,便和叔伯父们算算帐。”话说完,人已经在主位上坐下。望着面前酒杯,却是没喝。对身后哲言道,“军中还有三坛上好的女儿红。那多成亲的时候,方才存下来的。没用完,你且让人拿来。好让叔伯父们也都喝一喝那多的喜酒。”
  一干老族长听得,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等得哲言转背去吩咐事情了。蒙哥儿方才指了指身旁位置,“来,别客气了,叔伯父们,请坐。”
  见得大家没一个敢打头阵的,蒙哥儿直点了青茶族长,“若沁族长,你也是达达尔的外父,你来坐我旁边。”
  若沁犹豫少许,却是被身后的人推上前来。方才在蒙哥儿身边落座下来。其余的人这才也一一跟着入了席。
  蒙哥儿却没动筷子,只是道来。“我十岁入汗营,十二岁随阿布尔汗亲征,十七岁得兵权,为草原打仗。那多,自我随军便跟着我。你们在草原上放牧为生,民生得以安定。他却是个无家的人。也是不容易,新年方才讨了老婆,算是成家了。那日攻下北平,还得知老婆有了身孕。你们大约不知他该有多欣喜。”
  话还说着,便有兵士扛了三坛女儿红回来。蒙哥儿吩咐着兵士,给一干族长们满上。方才起身,端着酒碗,对众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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