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钱小娥离开堂屋,小小声地与丈夫道:“你这大帅怎地比你还年轻?”只是虽年轻,气势却那般凶。还长得那般好看。
“你别看大帅年轻,打仗厉害着呢,否则你丈夫我还能留着一条命回家?”
钱小娥倒抽一口凉气,“没有大帅你连命也没了?”
“可不就是?”李青是邢慕铮的精锐骑兵中的其中一个,原就是受邢慕铮直接指挥的。
钱小娥道:“那咱们得好好感谢大帅!”
钱小娥爹娘被李青强拉来,彼时田家四口已经来坐下了,他们一见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敢坐下来吃饭。钱娇娘笑着上前来拉人,“大爷大娘怎么称呼,咱们这一来可是劳累你们了!”
李青岳丈忙道:“小老儿姓钱。”
“哎呀,这可巧了,咱们是本家!”钱娇娘惊喜道,顺便将二老引到位置上坐下,“说不准咱们兴许还是亲戚!”
刘英心中冷笑,果然是上不得台面,这赶着结交穷亲戚。
田林文面上微笑,实则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了。钱娇娘一来就让他们住那般晦气的屋子,现下又叫这些下等人来与他们同桌,他如今可是定西侯姨老爷的身份,岂能与这些下人同桌而食?他这外甥也不管管,竟真就由着钱娇娘胡来。
钱老头一听放松了些,坐下来仰头问她道:“那你爹叫什么名字?”
钱娇娘一顿,在李青丈母娘身边坐了,微笑道:“瞧我这记性,连爹叫什么都给忘了。”
这连爹娘姓甚名甚都不知道,莫非是年幼便丧了父母?钱老头与媳妇对视一眼,不敢再问。
邢慕铮知道,她记得,她只是不愿提。她的爹娘,在她看来是坏的,连口饭也不让她在家吃,还把她卖给一个马上要上战场的男子,不在乎她是否当寡妇。
邢平淳与李定嘻嘻哈哈跑进来,看见邢慕铮后立即收敛了,脆生生喊了一声,“爹,娘。”
钱娇娘道:“你俩洗手了么,洗了手便快坐下吃饭。”
邢平淳笑眯眯展开双手,“洗了!”
“那你们到去那桌吃去。”钱娇娘指指旁边一桌。
李青忙道:“少爷到主桌来坐罢,坐得下。”
钱娇娘道:“小孩子家家的,不必。”
邢慕铮交待邢平淳,“晚饭适可而止,吃了饭再去扎半个时辰马步。”
邢平淳苦了脸,“是,知道了。”
山里打来的野猪肉果然是很好吃的,钱老头手艺也很不错,众人都吃得很好,邢慕铮还被手下敬了好几杯酒,田林文也被人叫着姨老爷,喝了好几杯。
刘英掺扶着田林文回了房,田林文一坐下,脾气就趁着酒劲上来了,“那个混帐毒妇,竟然叫我们住这死人屋子,我这就去扇她两巴掌来!”
刘英连忙拉住了相公,唉唉作叹,“相公,先忍一忍罢!这钱氏现下嚣张得很,咱们的好外甥又护着她,你去打了她,好外甥兴许会与咱们生分了!”
田林文重重哼了两声,歪歪扭扭走回床边坐下,过了一会他又嚷嚷,“那你去叫好外甥来,把我教给你的话,与他说!”
“现在?”
“对,就是现在!”
“可是今儿……时机不太……”
“我说现在就是现在,你还啰嗦什么!”
“好好好,我这就叫,这就叫!”
刘英出了房门,抓了路过的一个侍卫,叫他去把邢慕铮给请来,回来刘英又倒了杯茶水,服侍着田林文喝下。田林文喝完了茶,人还没来,田林文瞪刘英,“人呢,人怎么还不来?”
刘英道:“这走路也是要费时的,况且慕铮也喝了两杯酒,不知他是不是睡下……”
这话还未说话,外头就有人敲门,刘英忙去开门,笑容刚挂上,才见来的并不是邢慕铮,而是钱娇娘。刘英立刻垮了脸,“你来作甚?”
钱娇娘笑眯眯地道:“姨妈方才是笑的,怎地一见我就冷了脸,姨妈是在等人么?”
“这与你不相干,你跑来作甚?”
钱娇娘不在意她的冷脸,径直端着手里的盘子走进来,“我看姨父喝了酒,特意熬了醒酒茶,给他送来,我还顺便熬了些红枣茶,姨妈也喝些罢。”
田林文靠在床头,酒气和脾气还很大,“我不喝你的东西,拿走!”
钱娇娘将盘子放在桌上,仍然笑道:“姨父喝了酒好大的脾气,罢了,端来送与你们喝是我的心意,你们想喝便喝,不想喝便倒了——对了,这屋子还住得习惯么,我娘生平最爱在这屋子里绣花,原来还养了几株花在窗台边上,照着花样绣哩。原先娘送给姨妈你的手帕,便是在这儿绣的。”
刘英听了浑身不自在,她赶苍蝇似的道:“行了,行了,你走罢!”
“姨妈?”邢慕铮不知何时站在门边。
刘英吓了一跳,连忙笑脸相迎,“慕铮,你来了。”
田林文也连忙坐直了身子。
钱娇娘瞟了邢慕铮一眼,笑道:“原来姨妈是在等侯爷呀,有话怎么刚才不在堂屋里说?”她美目一转,似笑非笑,“莫不是说我什么坏话?”
邢慕铮踏进屋子,“你胡说些什么,姨父姨妈能说你什么坏话?”
刘英瞅了田林文一眼,田林文对她挤挤眉毛。
邢慕铮看向桌上的盘子,问钱娇娘,“你来作甚?”
“我来替姨父送解酒汤。”
“哦?”邢慕铮挑眉,“那我的呢?”
钱娇娘呵呵一笑,“侯爷这般耳清目明,说话也不大舌头,哪里需要解酒汤?罢了,你们既有事要商议,我便不打扰了。”
钱娇娘转身出去了,出去时还不忘帮他们把门带上。
第八十六章
钱娇娘在门外停了一停,笑了笑,仍是甩袖走了。
钱娇娘一出来,便碰上才蹲完马步的邢平淳,他抚着肚子直嚷嚷着饿,钱娇娘没法子,只能带他去厨房,将剩下的饭菜热一热叫他吃。李青媳妇牵着她儿子寻来,陪着邢平淳吃了饭,邢平淳一撒了碗,就马上叫李定出去玩去了。钱娇娘摇头好笑,要收拾了碗筷,钱小娥急急忙阻止了她,请她回房歇息。
一提回房,钱娇娘记起李青要她与邢慕铮睡一个屋子,她对钱小娥张了张口,但欲言又止。叫钱小娥难免多生事端,还不如她自己抱了被褥去清雅屋里了事。
钱娇娘擦着手出来,清雅这会儿在她的小屋里折明儿祭奠用的金锭子,钱娇娘与清雅说了声,叫她挪一挪床铺。出来便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她原来与邢慕铮住的屋子。
钱娇娘点了桌上的烛灯,走到床边去拿里头的被子。她的目光忽而被床头柱上的一道裂痕所吸引,她伸手慢慢抚过那道裂痕,目光幽深。
门口传来轻微动静,钱娇娘猛然回神,她扭头,邢慕铮关上了门,凝视着她缓缓走了进来。
钱娇娘收了思绪,重新弯腰抱起被子。
“你做什么?”邢慕铮来到她的身后,沉声问她。
钱娇娘抱着被子直起身,扯出一个笑,“侯爷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
说着她就要往外走,邢慕铮拦在她的面前,钱娇娘秀眉微蹙,往右一步,邢慕铮也往右,往左一步,邢慕铮也往左。
钱娇娘愤而抬头,背着光的邢慕铮的神情讳莫如深。
烛光跳跃,影子在墙上扭动。
“留下。” 邢慕铮沙哑道。
钱娇娘垂眸,低头绕过他往外走。
邢慕铮抓住了她的手臂。
钱娇娘顿住,她开始用力挣脱,但邢慕铮的手死死地抓着她不放,被子掉到了地下,钱娇娘空出来的手就往他脸上扇,邢慕铮捉住她的手,低下头吻住钱娇娘的红唇。酒气闯进鼻息,钱娇娘偏头,邢慕铮就亲她的脸。钱娇娘低吼,“邢慕铮!”
邢慕铮停下了,深不见底的黑眸与她的冒火的眸子四目相对,忽然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上。钱娇娘气极撑手起床,邢慕铮按着她的脑袋,狠狠封住她的唇。钱娇娘往后退,他就往前压,直到钱娇娘退到墙面再退无可退,邢慕铮将她抵在他与墙之前,凶狠地亲她,几乎叫她喘不上来气。
钱娇娘快晕过去了,邢慕铮才放过她,他的拇指抚过被他吻肿的唇,在再次被咬前撤了开来。
“圣旨算什么,嗯?”邢慕铮贴近她,与她几乎只有一指之隔,他说着违天下之大不韪的话,叫钱娇娘喘息着瞪大了眼。
“我若有心,把王铁牛杀了,再告知天下人你病死了,将你锁在侯府里,做我的禁脔,任是天家也不知道。”邢慕铮低低的声音令人毛骨耸然,“你可是想要这般?”
钱娇娘咬牙不说话。
“不想就给我老实着点,你这辈子都逃不开我的掌心,我就是你的天,懂么?若是叫我发现你还有什么隐瞒……”邢慕铮没有说话,但威胁的意味甚浓。
“原来邢大将军就是这般恐吓一个弱女子的,我今儿算是见识了。”钱娇娘开口了,无所畏惧地直视于他,“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邢慕铮笑了,他的手探进她的口中,用指腹肉去顶她小小的虎牙,“原来你有两颗虎牙,怪道这般尖牙利齿。信不信……我磨平了它。”
钱娇娘这回逮了机会,毫不犹豫地狠狠咬下。
邢慕铮早料到她有此一招,竟由着她咬,连眉头也没动一下。钱娇娘用力推开他,呸了一声跳下床,仓皇而去。
邢慕铮躺在床上盯着床板,吮着被狠毒妇人咬破的拇指。过了片刻,他下了床把掉在地下的被子捡起来拍了两下扔回床上,又叫了人来,把另一床干净些的被子给钱娇娘送了去。
***
隔日邢慕铮一家人上七侠山去拜祭邢父邢母。邢慕铮一切从简,只叫了阿大赶车载三名女眷和邢平淳,自己与田家父子骑马,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带。
临上车前,刘英到了邢慕铮跟前,悄声问他,“慕铮,昨夜我与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邢慕铮点头道:“自是记得。”
刘英又问:“那你可是相信我的话?”
邢慕铮沉默须臾,刘英急道:“我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我们过来找你,本是寄人篱下,害怕你们夫妻有情,你不愿轻信我这姨妈的话,故而迟迟不敢告诉你。可是我这些时日来,日日寝食难安,还常常梦见姐姐指责于我,如今马上要去拜祭姐姐,我若再不说出来,我这良心便是无法安宁了。我若有一句欺骗了你,便让我立即死在姐姐坟前!”
邢慕铮道:“姨妈言重了,您是我娘的亲妹妹,您的话,我自是信的。”
刘英喜出望外,只差鼓掌叫好了,“那你如何处置那钱氏?”
“一切等拜祭完爹娘再说罢。”
“好!”刘英这下,是恨不得插了翅膀去拜祭她姐姐了。
“姨妈,咱们该上车了,您在与侯爷说什么呢?”钱娇娘笑吟吟走过来,亲热地扶了刘英胳膊。
刘英别有深意地看了邢慕铮一眼,清清嗓子道:“没什么。”她作势交待邢慕铮两句,叫他莫要忘记东西,便转身往马车走去,途中还不忘给丈夫一个成功的眼神。
田林文站在马边,状势抚须遮住了笑颜。
钱娇娘轻声问:“姨妈这神神秘秘的,不会真与侯爷说我的坏话罢?”
刘英冷声道:“我不似你,我从不在别人身后道人是非。”
钱娇娘轻笑,“那就好,对了,姨妈,一会儿祭拜时,您可注意着,哭得悲痛些,侯爷是个孝子,您在娘的坟前哭得越大声,他就越信你们姐妹情深。”
刘英眼珠一转,却是说道:“我不用你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