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江羡鱼对于告白的概念全来自于他看的那些言情小说。
  风和日丽的清晨,大片大片的玫瑰花海,面带羞涩的少年向着少女诉说着心底的爱慕。
  他没有想过,他一个几百岁的孤寡老人,会在上班的第二天晚上,在品味清奇的婚房里收到一份告白。
  他人生中的第一份可能也是唯一一份告白,来自一个男人。
  这份告白显然是为了走剧情,不怎么走心,但是其冲击力依然不小。
  他生无可恋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都是生活所迫,何必互相折磨。
  男人修长的手指对着游戏界面划拉了几下。
  头顶那几个滑稽的血字随着他的动作消失的无影无踪。
  「玩家解除鬼新娘称号」
  江羡鱼瞳孔微怔,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能有这个能力的要么等级很高,要么有什么特殊的道具。
  总之必须是个非常牛逼的大佬,冷淡新人这个设定显然不符合他的身份。
  这种大佬原来同事唠嗑的时候提起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碾死他们这些小虾米boss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轮回镜的玩家不知道boss实际上能看见他的一举一动,而他们这些员工也不能主动暴露拥有自我意识的真相。
  所以为了工作,还要装傻充愣,强颜欢笑。
  甚至不得不在大佬的雷区反复蹦哒。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江羡鱼感到未来一片渺茫。
  他张了张嘴,敬畏地向后退了一步,试图与大佬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接着鼓起全部勇气从喉咙口挤出一句:
  愚蠢又弱小的贱民,我允许你成为我的新娘。
  没有料到这个后续发展,伏湛的身体一怔。
  台词中二且不自量力。
  江羡鱼感到一丝羞耻。
  新娘是乌兹古堡的祭品。
  新娘的鲜血将被公爵吸食殆尽。
  新娘的躯体将成为乌兹古堡的一部分。
  新娘的灵魂将被永远囚禁于此!
  本能告诉江羡鱼大佬现在不怎么高兴。
  他也不怎么高兴。
  但
  江羡鱼没有停下来的勇气。
  他说的每一句台词都是主神要求传递给玩家的线索。
  都是操蛋工作的一部分。
  如果玩家不能理解他的苦心,不小心在今晚嗝屁了
  那么明天晚上,他还要对着另外一个玩家,再把这些中二的傻逼玩意儿念一遍。
  好在凡事只要开了个头,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水到渠成起来。
  脸面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你深爱着我,献出了自己的全部以获得我的垂怜,作为对你的褒奖,我愿意与你共享公爵府的一部分权柄。视死如归地背完最后一句台词,江羡鱼启动了身旁的机关。
  暗门门轴发出一声荒腔走板的嘶吼,缓缓显示出婚房内暗藏的玄机。
  是一间很小的安室。房间正中,小巧的黄铜钥匙静静地躺在红丝绒垫上。
  这是公爵府大门的钥匙,我赋予你在午夜短暂离开公爵府的权利。
  若是次日日出前你没有回到这里,你的躯壳将在日出之时化为灰烬。
  现在只要大佬拿着这把钥匙离开公爵府,他就可以结束这窒息的工作,回小窝美美睡上一觉。
  江羡鱼看见了下班的希望。
  伏湛的脸色稍有缓和,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钥匙,发出一声轻笑,淡淡地回一个哦。
  这声轻笑在江羡鱼眼里显得毛骨悚然。
  他看着大佬走到自己的跟前,再一次将那只手搭在了他的脖颈儿边上,诱哄般地:乖,先睡一觉,我暂时不走。
  一阵恍惚。
  要命,中招了。
  江羡鱼的视线渐渐模糊,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乌兹古堡的地下室满是落灰,壁灯摇曳。三道影子沿着青灰色的墙砖一直延伸到紧闭的大门。
  三人两男一女,都是新人玩家。
  只有这个地方没有找过了。苏想想伸出手,轻轻抚过门上精致的花纹。
  大理石门上雕刻着野蔷薇,每一瓣花瓣边儿都镶了金边,在火光下好像真的一样。
  轮回镜每一次下副本前都会有一段缓冲的时间,玩家可以在这段时间里互相了解。
  也就是在那时,她认识了副本中的各位。
  李长风是这次主神为新手安排的引路人,嘴边总是挂着和煦的笑,更是提前把副本打听地一清二楚。
  凭借着高资历和好性格,他很快在队伍中取得了话语权,之后成功触发隐藏任务。
  就在众人准备听指挥躺赢时,小林不见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小林还和她打招呼,她穿着纯白的婚纱,裙摆缀着大朵白蔷薇。
  晚宴,那个冷淡的黑衣青年离开后,李长风安排大家寻找小林。
  他们不是对李长风没有怀疑。可是轮回镜禁止玩家自相残杀,新人通关率和引路人的奖励甚至息息相关,利益一致的前提下更不可能对他们有什么歹意。
  开不开门?胆子较大的不良问。
  古堡的阁楼似乎总是充满着灵异鬼怪。故事里,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总会跑出可怕的怪物。
  苏想想并不是很想推开这扇门。
  可是那扇门却兀自打开。
  一股阴风扑面而来。
  苏想想掀开一角眼皮,隐隐瞥见了大朵大朵的白色野蔷薇干花。
  花朵的正中央一道人影跪坐着,细刃一般的睫羽打出一片铅灰色的阴影。
  是个人偶。
  人偶照着公爵先生做的,漂亮又精致。
  肤白胜雪,一头微卷的乌发合拢低低绑在一起,唇瓣像是艳红的玫瑰干花。
  公爵先生本人应是长得比人偶还要好看,最起码那双眼睛比这个人偶更有神采。
  只是碍着恐怖boss的身份,苏想想一直不怎么敢看。
  突然,那个人偶的眼珠子转动了起来。
  人偶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直直地望着他们三个。
  苏想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那个,你好?
  人偶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向她打了个招呼。
  第4章 咸鱼公爵
  江羡鱼枯了。
  同事都说过,所谓的恐怖副本就是一场猫鼠游戏,他们这些boss只需要享受碾压蝼蚁的快感就够了。
  可是他的副本里,所有人都不走寻常路。
  他的身体还动不了。
  婚房里突入其来的一记手刀他记忆犹新,让他差点以为那尊大佛要杀他泄愤。
  现在他只能勉强附身在公爵府的物品上勉强苟一苟。
  结果在人偶身上醒来的第一刹那,公爵先生就毫无防备地和玩家打了个照面。
  三个新人这时候回过神来,时不时紧惕地望人偶一眼,小声交流:
  苏想想:这人偶刚刚是动了吧?
  不良:是动了。
  队伍里的鸡窝头戴着厚框眼镜,一看就像个网瘾少年。他之前存在感极低,一言不发,此刻却像是福灵心至:根据我打游戏的经验,这种多半是受诅咒的玩偶。我们要么是找到了重要线索,要么就是不小心触发了什么团灭机关。
  众人听罢倒抽一口冷气。
  去他妈的游戏经验。
  江羡鱼诽腹。
  这个屋子里的其他和任务有没有关系他不知道,但这具人偶绝对和任务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是他特地找隔壁玩偶之家本里的同事定做的BJD娃娃,专门为了应对身体不能用的突发事件。
  除了这具天价BJD娃娃,整个公爵府上下没有任何人形玩意儿。
  要他附身在连个人样都不是的东西上,他实在干不出。
  况且不是人形,行动也确实不方便。
  不。
  人形也不方便。
  只要有玩家的地方,什么样子行动都不方便。
  行动不便的公爵准备安静装作一个普通的BJD娃娃。
  仿佛之前的那个眨眼只是玩家们的集体错觉。
  可是现实不给他这个机会。
  虽然在BJD娃娃里,但是江羡鱼依然拥有和他的身体一样的感官体验。
  长时间睁着双眼使他的眼睛变得干涩疲劳,瞳仁也有些涣散,更何况一动不动关节的确不舒服。
  江羡鱼悄悄瞥了一眼三个玩家。
  他们此刻没有看他。
  就悄悄地挪一下,换个舒服的姿势。
  他会很小心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如此想着,江羡鱼小心翼翼地伸展一下小腿。
  咔,咔,咔。
  硬物摩擦的声音自他的关节中传出来的。
  三道目光齐刷刷指向了他。
  他又动了吧?
  没错。
  我们怎么办?
  之前是有剧本他没看,但好歹糊弄过去了。
  这次一来。
  原创剧情,作者江羡鱼。
  外加三个憨批新人的自我脑补。
  这他妈。
  原地去世。
  公爵先生自暴自弃地从蔷薇花海中站起来,关节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发出声响。
  有些像是地震,屋顶老旧的吊灯似乎在摇晃,眼前的世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眨了眨眼,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试探着开口:地震了吗?
  大概是人偶的声带并不好操控,每一个字都在喉咙口挤成细若游丝的气流,听起来像是命不久矣。
  公爵先生在这个副本中第一次成功吓了玩家一大跳。
  然后人偶身体就再也撑不住了,缓缓地倒了下去。
  人偶之家,黑心商家。
  这玩意儿那么贵,质量差成这样,动都动不起来。
  江羡鱼低低喘了口气,靠在墙边,又问了一句:地震了吗?
  这一次多少适应了这具身体,声音正常了许多。
  最起码玩家都听得清楚了。
  地震?
  三人面面相觑。
  什么地震?他们怎么没有感觉?
  眼前的人偶端了一副公爵的好相貌,此刻更是注入了灵魂彻底活了过来。三人仔细打量,只看见他原本艳红的唇色随着先前动作失去了血色,只一缕缕血丝勾在唇瓣上,乍一看像是旧病初愈的小公子。联系着他刚刚站也站不起来的样子,三人对他的恐惧一下子淡了许多。
  这人偶一看就行动不便,若是他发什么疯,他们逃便是了。
  没有。不良大着胆子回。
  没有地震?
  那就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公爵先生把这归结于不适应这一具身体。
  请问你是谁?不良又问。
  啊
  他是谁?
  好问题。
  让他先编一下。
  反正不可能承认是伍德公爵,有损他威严倒是其次,关键是系统的评判机制。
  只要玩家不知道他是伍德公爵,那么不管他怎么造作都不算崩人设。
  恰巧网瘾少年刚刚的一席话此刻使他醍醐灌顶。
  既然他们认为自己要么给线索要么送便当,那么他就通过人偶身份送他们过关。
  只要通关,小林没事,那个叫伏湛的貌似准备搞事情的大佬也搞不起事情。
  他还可以早日下班休息。
  几乎是在瞬间,一个计划在江羡鱼心里成型了。
  我是一名冒险者,那夜迷路,恰巧路过了乌兹古堡。
  古堡公爵热情地接待了我。
  可是在当晚,他无情的虐杀了我,将我的灵魂灌入了这具人偶。
  真的猛士,敢于自己杀掉自己。
  反正伍德公爵本就是个无恶不作的人设,他自己都没有脸了,再多一个大锅也没什么关系。
  逃!你们快逃!
  伍德公爵府的钥匙就藏在他的婚房内!
  这一习话他自认挑不出错来,可是那个小姑娘的脸色却原来越古怪。
  李长风那个资深者下本前科普过,公爵先生只会向新娘展示公爵府大门的钥匙。
  换言之,除了公爵先生本人,钥匙在哪里只有新娘才能知道。
  这位又怎么知道钥匙在婚房内呢?
  想起公爵晚宴上挑选男新娘的举动,又望了眼和公爵先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苏想想突然福灵心至。
  哇哦。她小声低语,水仙文诶!自攻自受什么的最萌了。
  江羡鱼:???
  伍德公爵府的书房如其他地方一样走的诡谲风格。
  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书柜面前自下而上望去,翻飞的衣袂在黑暗中像是张开的蝠翼。
  他打了一个响指,霎时间指尖便绽出了一簇灯火,在湿冷的空气中像是橙红色的花。
  黑洞洞的书房一下子敞亮。
  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但大部分都是《人体解剖学》或是《杀人的一百种方法》这种一言难尽的玩意儿。
  书柜的角落放着一支白蔷薇干花,花瓣的边缘有一圈焦黑。
  伏湛敛目。
  门也不在这个房间。
  轮回镜中,几乎每个副本都会或多或少存在伤亡。玩家身死,灵魂却难以磨灭,如何处理他们的灵魂自然也就成了问题。
  因此主神将每一个副本分割成两个空间,一个是供玩家通关的箱庭,而另一个则是存放亡者灵魂的囚牢。
  玩家的灵魂在囚牢中不断被蚕食,最后一部分成为用以增强boss的力量,另一部分会用以增强副本。而所谓的门,便是联通两个空间的通道。
  对于玩家而言,箱庭的一切都是主神创造的镜花水月,唯有囚牢内的亡灵和大把大把的积分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没有找到门的伏湛并没有显得有多失望。
  他走到角落,夹起那只干花,手指捻着花茎玩味地转了一圈。
  干花后面的那本书与书房的画风格格不入。
  藏蓝色的书皮依稀可以看见一些焦边,书籍的正中是烫金的英文花体字,在火光下晃出一圈模模糊糊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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