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邮件里说他已经查阅过关建华近一个月的行动轨迹了,与关建华见面次数较多的几个人面部照片已附在邮件中。
关建华跟踪过袁满,袁满很有可能意识到被跟踪一事,可以考虑并案。
邮件里标红加粗了这句话。
袁满的案子,就这样和自己有了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面不改色地盯着手机屏幕,就像在看一条普通新闻,五脏六腑却开始蠢蠢欲动左右翻滚。
这种往事没人知道,顾云风对自己说。
他收好东西,和老爸一起下了楼,在街边买了两束百合花,开车前想了想还是编辑了条很可能石沉大海的信息发给袁满,问她如果明天有空能否见个面。
意外的是,两分钟后他就收到了回复:
好的~到了之后跟我说一下,我让保安大叔放你进来?(^?^*)没有我的PASS卡你进不来呢
他忍不住笑了下,转过头看到神情悲凉的顾涛,赶紧收起表情开车去往陵园。
顾云风回来上班时已经快中午,所有人热火朝天地提前定了午饭开吃,看到他阴沉的脸面面相觑。事实上,他脸色难看只是因为晚上没休息好,第二天又一大早起来去郊区的墓园有点累。
许乘月早上没有课,一直在刑侦队里翻着他们以前的资料,他坐在靠窗边的工位上,阳光落在他金属制的眼镜框上,恰好反射了一道光,晃到了顾云风的眼睛。
许教授,邮件我看过了,我联系了袁小姐,找个时间去她经纪公司。他卷起黑色衬衫的袖子,自觉拿了一盒盒饭,坐在许乘月旁边吃起来。
顾队文昕小声叫了他。
什么事?
我听说你请了大半天的假,还以为你下午才会来,所以
他夹着鸡腿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尴尬地等待着下一句话。
所以就没订你的午饭,你正在吃的这份,是给许教授的。文昕一脸正经地看着他,眼角又撇向许教授那边。
啊他侧身看向正聚精会神学习的许乘月,下意识地把剩下的菜和米饭拼命往嘴里塞。
没事,再点一份,给许教授来个最贵的。他顶着巨大压力把手机递给文昕,无视嘲笑的眼神让她再重新点个外卖。
感谢你,许教授,无私奉献自己的盒饭给我。他伸出手挡住强烈的阳光大言不惭。许乘月合上手中的书,看着本属于自己的午饭只剩下残羹剩菜无话可说。
好了好了,大家一会儿吃完饭,我们针对关建华的案子开个会。
迅速解决掉午饭后顾云风径直走到办公室里的展示板前,他注意到上面已经被人用马克笔画了案件的关系图,袁满的相片被挂在正中央,一条直线指向关建华,一条直线指向春秋这个名字。他皱了皱眉,把春秋的名字擦掉,换成当年人口贩卖案的主犯曹燕,用一根双箭头直线连上关建华与曹燕。他们三个人之间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
现在我们可以将关建华的六一九案与天宜公司的敲诈勒索案关联起来。他卷起的袖口沾了点灰尘,一身黑色看着挺严肃。
出狱后的曹燕与社会严重脱节,失去经济来源以及自我生存能力,4月15日到4月20日之间,曹燕联系到了当年拐卖案中协助她进行人口运输的司机关建华。他把曹燕最新的照片挂上,长发扎起,脸色发黄,一个普通中年妇女的形象。而他清楚的记得,当年庭审前新闻报道她时都是蛇蝎美女,心狠手辣,荒淫无度。但当她挺着怀胎八月的肚子走出来时,即便是素颜看起来也楚楚动人,让太多人动了恻隐之心。
她目前居住在上南区一个出租屋内,侧面调查后确定是她一位朋友帮忙租的。警方目前并未直接联系过曹燕。她联系关建华的目的暂且未知,但一定不光明磊落,极大可能是谋划新的犯罪。
为什么?他重复其他人的提问并回答到:关建华是有着多次犯罪前科的人,这样的人已经被严重标签化。曹燕出狱后,时过境迁,六亲不认,完全是负面的社会环境反馈。她主动与他联系,无异于给自己打上同样的社会标签。他在关系图里曹燕与关建华之间标注上意图再次作案,低头刚好看到许乘月端着不知哪来的日式料理,心想文昕还真给他点了贵的啊。
六月十九号,关建华被害。他用一条直线标注时间节点,在六月十九号上画一颗歪歪扭扭的星突出重点。
四月十五日,曹燕出狱。并在20号之前第一次与关建华取得联系。根据陈钰的描述,首次接到敲诈电话是五月二十四号,对方向她提出五十万的封口费,否则将袁满的隐私透露给媒体。经过讨价还价后,六月一日,天宜公司同意将三十万打入指定账户。而六月二日或者之前,关建华开始间断性地跟踪袁满。六月十日,陈钰再次接到敲诈电话,这次对方要求追加七十万,也就是总额一百万,六月十七日,这七十万被打入之前同一账号中。
他标注出一条时间轴,在打入三十万与再次接到敲诈电话间涂了个原点,接着说:而六月九日,也就是第二次敲诈的前一天,袁满在休息室的门缝间收到直接递给她的恐吓信件,绕过经纪人及公司,直接针对本人。六月二十一号,陈钰报案。
他很难理解寄送恐吓信件这一事的动机,如果是敲诈袁满的罪犯所为,意义在哪里?这件事完全是多此一举。
打给陈钰的号码是通过伪基站发过去的,显示的是10086,声音用的机器音。收到这一百万的银行账户户主已在两年前过世,其家人声称他确实在三年前丢失过钱包,但忘记注销银行卡。账户内的资金在两小时内被转入一个IP定位在墨西哥的虚拟账户,后面的资金流向无法获取。
不过关建华跟踪袁满这一行为,可以让我们做出一个假设。
关建华就是敲诈袁满的人?有人问。
嗯,但也仅限于假设。银行账户和敲诈电话的线索都断了,并不能肯定他跟踪袁满的目的是为了勒索。
舒潘,顾云风点名说:我这有一份名单,是零五年六二四特大人口贩卖案中涉案人员的信息,今天开始,你带人去查这些人的银行账户,看六月一号后,哪些人的账户中有大额来路不明的转账。
欸顾队,你说他们这敲诈和明星有负面新闻去公关有什么区别?
他白了眼问这问题的舒潘,还是有区别的,一个主动送钱一个被迫交钱。
对哦。舒潘点点头,心里想着这敲诈犯要是注册个公司,一点点放出所谓的黑料,哪用得着犯罪啊,这就是不懂市场经济。
通过与陈钰的沟通,她说选择在六月二十一号报案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她又一次收到了诈骗电话。但与之前不同,对方并没有直接提出追加封口费,而是说出了几个袁满最近常去的地方,让陈钰做好心理准备拿钱消灾。
贪婪,狠毒,不计后果又很有经验。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让警方查到踪迹,不使用个人电话却参与过电信诈骗的关建华,是有能力做到的。
所以,关建华,曹燕,以及其他目前暂未确定的可能涉案人员,通过恐吓敲诈的方式向天宜公司共索要了100万元。
如果确定关建华是敲诈犯之一,在关建华死亡后陈钰再次接到敲诈电话,可以看出是团伙作案,那这首当其冲的团伙成员,只能是曹燕了。出狱后的曹燕缺乏生存能力又怀揣对自由和过去生活的渴望,在发现自己的女儿成为偶像明星后,动了敲诈的心思。这样推想合情合理也不难论证,但这案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有效证据,再合情理也只是单方面的推断。
袁满的案子先到这,接下来汇报六一九关建华遇害案。他用投影仪播放出案发现场的部分照片以及法医尸检结果。
许教授,你怎么看?
许乘月刚吃完仅有的几片三文鱼,抱着他的保温杯喝水,发现自己被点名,他没头没脑来了句:投胎很重要。
他觉得袁满挺倒霉,遇到个这样的亲妈,还未出生就被打上原罪的烙印,长大了还要被亲妈跟踪敲诈勒索,说不定下一步就是绑架了。
亲妈绑架明星闺女向经纪公司索要巨额钱财,又能弄出个大新闻。
我是问你对关建华被害一案怎么看。
我的看法嘛凶手的作案手法清楚明了,重要的是作案动机。许乘月迅速地头脑风暴了下,也不管自己说得对不对:杀害关建华的凶手,作案动机可能有三种。第一种:黑吃黑。团伙诈骗,分赃不均,有人痛下杀手。第二种:真爱粉丝。有人发现他敲诈袁满,替这位偶像大明星做了他。这种一定是真爱。第三种:当年拐卖案的受害者报复,毕竟关建华也是当时的案犯之一。
说完他看了眼顾云风:无论是哪种原因,曹燕都很危险,只要她不是凶手没有黑吃黑,下一个受害者很可能是她,她现在应该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
第15章
顾云风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关建华被害后,我们就派两名警员日夜轮班观察曹燕,她的人身安全都在掌控之中。
他感叹许教授是他这些年来遇见的第一个刑侦经验几乎为零,却依然能在陌生场合毫不怯场的人。他跟普通人不一样,没有胆怯,恐惧甚至过于激动的情绪外露,工作时冷静的话语永远只在进行错与对的博弈。
命案发生后我们做了两条线索的跟踪,一条是探究关建华的社会关系,就是刚刚讨论的。还有一条,是案发现场扩大监控范围后的调查。
调查的范围扩大到三公里内的所有监控录像,开往花南路这处私宅区的路共有六条。顾云风调出三维地图,标红六处路口。
这六个路口是命案现场的必经之地,这地方比较偏僻,走访后发现三公里内没有废弃车辆以及可疑人员,目标锁定在六个路口中出现过两次以上的车辆。
昨天上午物证科的同事拿来了一份文件。他们调查了监控录像中拍到的可疑车辆,最终锁定在一辆红色帕萨特上,凶手就是开着这辆车,将关建华的尸体从第一现场运送到花南路。
小张,你来介绍一下情况。张泽是技侦的内勤,戴一眼镜,全程跟进关建华遇害一案的相关物证搜集分析。
顾队说的红色帕萨特,就是这辆。他从录像种调出一帧画面,车牌被刻意遮挡,外表很普通。全市相同的车辆估计得有上万辆。
案发当天晚上,凶手开着它从西南方向的都市路经过,途经万达广场以及湖山花园小区,然后进入花南路。离开时基本原路返回,但到都市路后开往了更远的郊区,曹湾镇方向,监控没有捕捉到行踪。
我们后来在全市范围内寻找这辆运送过关建华尸体的帕萨特,最后在一家共享汽车公司找到了登记在案的车牌号为浦C97682车辆。这家共享汽车的经营模式依然是设立停车位随时使用,没有给车辆标上统一的标志或颜色,用户每次使用时都需要登入自己的个人信息,否则无法启动。所以我们拉取了6月18日到6月21日之间所有用户的驾驶信息。
发现在6月18日到6月19日之间,只有一个人使用过它,而且是整整使用了两天。
是谁?
登记的姓名是曹燕,女性,四十七岁。
红色帕萨特登记的使用人员是曹燕,但监控中的凶手无论走路姿势还是体型仪态,都更像一个男人。如果凶手真的不是曹燕而是个男人,那他肯定和曹燕认识。
顾云风去了更衣室,换下祭拜姐姐时穿的黑色衬衫,在衣柜里翻来翻去,终于选了件灰色V领T恤,再戴上棒球帽。上次他送陈钰和袁满回去,居然被娱记拍下说什么深夜幽会,吓得他再也不敢穿上次那件衣服了。
他把脱下的衬衣放进洗衣机里,露出整齐的腹肌,衣服上面有香火的味道和陵园里腐朽的气息。他正要穿T恤,突然更衣室的门使劲被推开,。
许乘月站在门口一副终于找到你了的表情。
许教授您下次推门可不可以先敲下门啊?他捡起掉到地上的衣服,抖了三下哭笑不得。他庆幸还好自己只是换了个上衣,要是换裤子的时候被看到就尴尬了。
不过许教授是男人,也没啥尴尬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重新套上T恤,打开更衣室的窗户,这几天不怎么热,晚上下过一场雨,白天温度就很适宜。
顾队,刚才开会的时候,为什么把那个名字擦掉了?目光相撞,没有谁咄咄逼人,空气中却弥漫出紧张的味道。
什么名字?一头雾水。但很快他意识到,白板上姐姐的名字是许乘月写上去的。
十八年前的诱拐案中,最后一个受害者。许乘月轻轻关上门:在过去的新闻资料中,化名为春秋的女孩。
顾云风一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差点被一把椅子绊倒。短短几秒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但长期的精神体力训练让他马上冷静下来。
你想说受害者家属有作案动机?那案子有很多受害者,跟第几个没有关系。他若无其事地说:她们都有很多亲属,每一个都对关建华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将曹燕挫骨扬灰。你不如把每个受害者的名字都写上去,那才公平。
都写上去位置不够。许乘月双眉下压,揉了揉肩膀:当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通过死亡记录查到了最后一个受害者的真实姓名。他坦然地走到顾云风身后,靠近他耳边说:你有个姐姐叫顾椿秋,对吗?
明明只是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可从别人口中说出时,却像听见惊涛骇浪,看见巨轮沉没。
隐藏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一切温和的表面被撕开,露出自我保护的獠牙。
他下意识地抓住许乘月的胳膊,肾上腺素骤升,毛细血管突起,左手握住对方手腕,右手抓住下肱二头肌,直接一个过肩摔将许乘月摔到旁边的沙发上。
伴随骨骼清脆的弹响声,顾云风突然回过神来,他松开对方的手腕,上面深红色的痕印让他血液几乎倒流回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