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3章 戏如人生(1)
九月初,西域下了第一场冰雹。
最大的冰雹,差不多有石子大,砸到人畜身上,疼的厉害。
汉军迫不得已,只好在南河的河曲附近扎下营垒,等待这糟糕的天气过去。
好消息是,斥候骑兵报告,在尉黎国发现了匈奴骑兵,而且,数量在两万以上!
这意味着,匈奴人没有选择放弃,他们还是打算与他一战。
对李广利来说,这就够了!
他还是有机会的!
可是,不知为何,李广利的心里一直有着强烈的不安。
仿佛前路为迷雾所笼罩,充满荆棘与坎坷一般。
这让他心情烦躁,情绪波动非常大,有些时候一点点小事,就可能大发雷霆。
此刻,李广利更是红着眼睛,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恶狠狠的盯着一封摊在案几上的书信。
书信写在羊皮上,一个个文字,读起来几如尖刺一般,狠狠扎在李广利的心尖上。
若将这信放大,仔细审阅,你很快就会发现,写信的人有着一笔相当漂亮的书法功底,字迹散而不乱,气势磅礴,几有咄咄逼人的意思。
其文字,更是毫不客气。
开篇就是:匈奴坚昆王敬问汉贰师将军海西候!
而接下来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在叩问着李广利的灵魂,内涵着他本人和整个贰师系。
这些文字就像符咒一般,仿佛有着特殊魔力,李广利只看了一次,就怒火中烧,想要撕碎。
但却偏生没有力气,或者说有着抗拒撕碎的理智。
关键是,这书信并非只送到了李广利面前。而是像天女散花一样,被人送到了全军上下。
这对李广利而言,简直是致命一击!
“李陵,汝这竖子!”他低声咆哮着,拿着眼睛,审视着大帐内外,看每一个人都仿佛带着些提防。
那封信里,李陵爆了无数料。
不止提及了他的两位兄长——李延年和李季的隐秘,还提到了他本人的许多隐秘之事。
爆料就算了,也伤不到人。
关键是,信里面李陵不止对李广利的为人和私德进行了攻击,更将重点放在了李广利的领兵才能之上。
特别是重点强调了‘将军不过都尉之才,奈何汉主拔苗助长为之’,又说‘今汉主拨乱反正,将军无才无德之性,尽显无疑,陵深为将军耻也’。
一边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一边不怀好意的挑拨离间。
若在以前,这种程度的调侃和挑衅,李广利只当看了一场小丑戏,压根不会放在心里。
但在现在就不一样了。
随着鹰杨将军崛起,一场漠北大捷,搞得整个河西上下动荡不安。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于是人心思动,除了少数死忠外,其他校尉都尉,都起了跳槽的心思。
更对李广利不利的是当前的局面。
正如李陵信里所言:胜,将军不过一卒子而已,败则死矣。
“贰师将军……”王莽急匆匆的赶到帐中,来到李广利身边,看着他的神色,便明白了这位贰师将军被打击的不轻,连忙劝道:“将军切勿动怒,以免中小人之计!”
李陵的信,传的到处都是,王莽自然也看过了。
凭良心说,李陵的信写的不错,其挑拨离间之心,更是溢出纸张。
这种等级的挑衅和激将之法,王莽相信李广利不会看不明白。
但……
看明白归看明白,晏子二桃杀三士之策,流传了数百年,几乎人尽皆知,但栽在这个计策下的英雄豪杰却是数之不尽。
为什么?做了多年执金吾的王莽非常清楚,这就是人性!
贪婪、自私、嫉妒包裹着的人性,为欲望、权力、权势所驱策着的人性!
身居高位之人,哪怕自己可以理智,也无法阻止部下不理智。
李广利嘿嘿的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但他眼中的怒火却已是按耐不住的沸腾起来。
李陵的企图,他清楚。
不就是想要激怒他,让他放弃现有的汉军战略,转而选择冒险激进的策略。
这种简单的伎俩,岂能让他上当?
他之所以表演到这个地步,就是为了让王莽看到而已。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对李广利来说,李陵的来信和内容,简直正中下怀!
就像瞌睡来了,有人递上枕头一样。
他早就不满现状了!
他早就想要打破这个僵局了!
没有人愿意,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结果却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成为了衬托他人光环的配角!
更没有人愿意,自己所努力,所奋斗的一切,最终在他人嘴中,成为了泡沫,成为另外一个人踩着上位的台阶!
蔺相如与廉颇的故事为何那么经典?为何千百年来,引发无数文人墨客感慨、唏嘘?
就是这个原因了!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
尤其是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下,所有领域皆信奉的是菜是原罪的价值观。
卫青横空出世,他之前闪耀历史的名将宿将,一夜之间全部成为了菜b,韩安国也罢,程不识也好,统统只能鞠躬下台,保存体面,而不懂下台的李广,最终只能自刎谢罪,方能保存名声。
对李广利而言,这一战就是卫青成名前的第一次出塞之战。
关乎着他的未来前途、地位和历史评价。
乃是绝不容有失,不可出纰漏的一战。
在这样重要的战争中,他无法忍受自己的战略和部署,全是听从长安那位鹰杨将军的建议和献策的。
真这样了,就算打的再好,也与他李广利无关。
天下人最多只会说:张鹰扬运筹帷幄,李贰师拱手施为!
到时候,功劳、光环、荣誉都和他无关。
史书上他的位置和笔墨,更将让到次位,史官们必定会用大篇幅来描述‘张鹰扬’是如何运筹帷幄,准确判断的。
这不是李广利的猜测,而是现实——就像已经结束的令居之战,所有人,哪怕是他的大军之中的部将们,私底下议论的时候,也是‘张蚩尤nb’。
而他和河西诸将,在其中的存在感,稀薄到几乎没有。
这如何能忍?
这怎么可以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