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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公孙敬声的阳谋

  第二天,就有着太仆的官吏,押送着一千头牛和五百匹驽马,抵达了新丰。
  浩浩荡荡的牲畜群,立刻就惊动了整个新丰上下。
  无数人疑神疑鬼的审视着这批牲畜。
  许多人甚至不明白,这新任的张县尊,为何要搞这么多牲畜?
  讲道理,哪怕他去长安城里搞一批铁器来也好啊!
  负责押运牲畜的太仆官吏,是丞相公孙贺曾经的家臣,如今的承华苑监成广。
  “张侍中,请清点一下,再签字签收……”成广笑眯眯的看着张越,眼中带着些戏虐的神色。
  这就让张越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讲道理,这太仆上下,恐怕早已经恨自己入骨了。
  特别是太仆卿公孙敬声,怕是恨不得撕了自己吧?
  但,太仆卿衙门的效率怎么这么高了?
  这公文刚刚收到手里,太仆卿就立刻将牲畜调拨了过来,连半分拖延都没有!
  这效率,怕是要突破天际了!
  张越可是记得很清楚,当初,李陵奉命率部,从居延出击。
  天子命令太仆卿及时调拨战马,配属李陵所部。
  可太仆卿衙门却是拖拖拉拉,最后,李陵在居延等了差不多两个月。
  别说战马了,马毛都没有见到一根,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以步兵出塞。
  最终被匈奴人堵在了浚稽山的群山峡谷之中,兵败被俘。
  若当初,太仆卿的效率能有这次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李陵何至于被迫赤脚出塞,又至于被人堵在浚稽山?
  全骑兵的部队,哪怕打不过,也可以从容撤退。
  “这其中恐怕有诈!”张越不得不小心行事。
  于是,带着陈万年和赵过以及刘进随行的随从,用了一个上午时间,仔细的清点了一遍所有的牲畜。
  一千头牛,五百匹驽马,非但没有少,反而多了四十五头牛犊和几十匹母马。
  更夸张的是,太仆卿衙门连照顾这些牛马的兽医与牧奴也配备齐全了。
  总共是十五位兽医,全部都是太仆卿衙门的老资历兽医,从事畜牧业二三十年的老人。
  有了这些兽医,基本就可以保证这批牲畜的健康。
  更让张越想不到的是,太仆还拨来了三十多名牧民。
  全部都是投诚的归义胡人,有着很高的畜牧技术。
  他们是西元前的技术移民,更是太仆卿的宝贝。
  太仆三十六厩,基本都是由这些人在打理。
  这让张越内心的疑虑和疑惑,更加强烈了起来。
  公孙贺父子执掌汉太仆衙门二三十年之久,根深蒂固,几乎已经将太仆变成了自己的提款机。
  太仆上下官吏,不是公孙家族的人,就是公孙家族的狗腿子。
  而如今的太仆公孙敬声,更是出了名的小心眼。
  他能有这么好心?
  张越绝对不相信,这其中没有阴谋。
  但,他仔细检查了牲畜群,没有什么问题,所有牲畜,无论牛马都很健康。
  而且,牛马的公母比例也很合理。
  基本都是一公带十母。
  就连牛犊与马驹,也看上去活蹦乱跳,没有什么疾病。
  至于兽医和牧民们,他们的档案也很正常。
  都有着丰富经验和不错的能力。
  “这公孙敬声,葫芦究竟卖的是什么迷魂药?”张越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也就懒得去琢磨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公孙敬声要在这个事情上搞鬼,总会露出马脚的!
  于是,大手一挥,让赵过带着兽医和牧民们,赶着牲畜群,在新丰城外的一个山谷,暂时圈养起来。
  并打算等着袁广国的投资到位了,就先在新丰建立一个畜牧牧场。
  …………………………
  成广在张越签字,确认了接收这批牲畜后,就喜滋滋的拜谢了一声,带着随从离开。
  心里面开心不已。
  能从张蚩尤手下,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真是幸运!
  要知道如今的长安,这位‘张蚩尤’的凶名,比起之前更加残暴了。
  因为,据说,侍中马通和尚书仆射马何罗,企图拿着这位‘张蚩尤’要在新丰改革官吏选拔方法的事情去天子面前告状。
  结果,‘张蚩尤’没黑成,自己却是倒霉至极。
  不仅仅被天子拳打脚踢,臭骂了一顿。
  连侍中官和仆射官的职位也丢掉了。
  曾经显赫一时,威震一方的马氏昆仲就此被从汉家高层的名单里除名!
  更可怕的是,马家兄弟听说连宫籍都被剥夺了!
  张蚩尤的凶残,由此更加深入人心。
  成广有个兄弟在京兆尹为官,这兄弟在听说了这个事情,吓得魂飞魄散,直呼侥幸听从了京兆尹的命令,没有来掺和新丰的事情。
  于是,这新丰现在已经成为了长安贵族公卿们眼里的黑洞和禁忌之地。
  许多人都叮嘱自己的子弟,出门在外,随便胡闹,但谁要是跑去了新丰胡闹,被‘张蚩尤’抓了现行,别想家里去捞人。
  自己自求多福吧!
  许多原本和新丰的一些土财主有些交情的公卿贵族,这几天甚至都在忙着斩断和切割自身与新丰的土财主之间的关系。
  就差没有名这是:张蚩尤啊,反正我惹不起,也不敢惹,你们作死自己受着,别连累我啊!
  在此风潮下,长安有司各衙门的人,都将来新丰公干,视为畏途。
  开玩笑,万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个张蚩尤。
  人家反手给天子打小报告,那岂非是死翘翘了?
  再说,人家现在都不需要给天子打小报告了。
  只需要写封信给自己顶头上司,说一下:某某啊是个混蛋。
  得,这辈子都别想升迁了。
  说不定,还会被发配到什么交趾、西南夷之类的穷乡僻壤,这辈子都回不来长安。
  成广是没有办法,不得不走这一趟。
  所以,在整个交接过程之中,他都是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错了,就被‘张蚩尤’给一拳ko。
  是故,张越一签字,他就立刻带人开溜。
  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回长安城,直奔太仆衙门,找太仆公孙敬声交了差。
  ……………………………………
  “这张子重,真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公孙敬声非常得意的拿着手里的交接文书,都快手舞足蹈了。
  “吾拨给你这许多牲畜,吾倒要你看养不养得起!”公孙敬声得意的大笑起来。
  长孙找了卫皇后,由卫皇后给他下令,命令太仆衙门调拨数百头牛马,押送新丰,支援长孙。
  在一开始,公孙敬声是拒绝的。
  凭什么给自己的仇人送牲畜?
  但他只花了一个晚上,就想明白了,并且,立刻就将牲畜的规模给扩大了一倍!
  更亲自下令给自己的心腹亲信,要求从太仆衙门控制的最好的牧场之中精心挑选牛马。
  要不是害怕被退货,公孙敬声甚至恨不得塞个几千头牛马过去。
  即使如此,他也是想方设法,借口‘为长孙选派能干之良吏’的名义,从太仆衙门选派了最好的兽医和最好的牧民,塞去了新丰。
  这是阳谋!
  赤裸裸的阳谋!
  你张子重不是要牲畜吗?
  本官为太仆,一心奉公,当然不会搞鬼。
  必是选最好的牲畜,最好的兽医,最好的牧民,还害怕长孙殿下不够用。
  特地将牲畜群的规模扩大了一倍以上!
  这样,谁能挑的出他的错?
  而新丰方面,只要接受了他调配的牲畜与人员,就等于一头扎进了一个陷阱之中。
  这一千头牛和五百匹马,可都是大胃王!
  它们每天得吃掉数十石甚至上百石的饲料。
  仅仅是饲料钱,一天起码就要支出上万钱!
  然后,那十五名兽医,皆是太仆衙门的良吏,从业二三十年了,他们每一个人每月的月俸都是一千六百钱,外加粟米一石,布帛一匹。
  这还是基本待遇。
  牧民们就更不提了!
  这些可都是归义胡人!
  而且,是公孙敬声特地从承华厩里挑选出来的归义胡人!
  人当然是最好的牧民,甚至是汉室现在所能拥有的最好的牧民。
  整个太仆衙门,恐怕都没有比这些人更懂得照顾牲畜的人了。
  甚至可以这么说,现在太仆衙门的大部分牧民,都是这些人培养出来的。
  只是……
  他们来自辉渠部。
  “哼,张子重,吾倒要看看,汝怎么办?”公孙敬声得意的大笑起来。
  辉渠人的靠山,可是很硬扎的!
  ……………………………………
  张越此刻,来到了赵过安置牲畜的山谷附近。
  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总觉得公孙敬声没有安什么好心。
  只是,一来到这山谷附近,他就放心了。
  只见,一千五百多头牛马,在数十名牧民的驱使和引导下,正悠闲的游弋在这山谷内外的草地上。
  同时,在山谷之中,赵过正带着手下的官吏、差役和一部分牧民,正在开始搭建牲畜棚。
  见到张越前来,赵过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上前问好。
  “赵都尉……这些牧民,怎么样?”张越问道。
  “都很好很好!”赵过满脸兴奋的拜道:“皆是下官生平所见最好的牧民!”
  “下官今日方知,难怪天子如此重视这些辉渠人了,他们是最好的牧民啊!”
  “辉渠人?”张越闻言一楞,无数信息和资料,在脑海之中浮现。
  辉渠,一个古老的部族名字。
  可能后世之人大部分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但在当世,这个名字可谓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这个部族身上,承载了无数荣誉。
  他们被誉为是‘大汉天子最忠诚的鹰犬’,他们更以‘骠骑将军最勇猛的前锋’自居。
  上一代的辉渠候仆朋,甚至是迄今为止,所获谥号等级最高的归义胡人。
  他在元狩二年因伤病死后,得天子钦赐美谥‘忠’,以表彰他对大汉帝国的贡献。
  这位辉渠忠候,也确实配得上这个美谥。
  他在世之日,率领自己的部族骑兵,追随骠骑将军霍去病,三出塞,远征数万里。
  在战争中,他们击破了十几个匈奴主力部族的万骑。
  斩杀了三个匈奴王,捕获了五个。
  哪怕是小月氏人和乌恒人,也不如辉渠人更受霍去病喜欢。
  直至现在,辉渠人依旧被获准,可以在帝国的居延和酒泉之间游牧。
  辉渠部族,也因此成为了首个获准可以在帝国疆土之上自由游牧的部族。
  而他们能够得到如此信任,与他们对帝国的忠诚是密不可分的。
  数十年来,辉渠骑兵就一直活跃在汉军之中,是大汉帝国与匈奴战争之中的急先锋。
  更重要的是,这个部族,还为帝国的马政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
  天马苑的大宛马和大宛马们的后代,主要就是由辉渠牧民在照顾。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辉渠部族就是大汉帝国最宠爱的一个胡人部族。
  乌恒人和小月氏人,还要排在辉渠人之后。
  但……
  这个忠诚的部族的结局却是悲壮而凄美的。
  再过两年,延和三年,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征匈奴。
  因为害怕被刘屈氂的事情牵连,李广利就裹胁大军,贸然深入匈奴腹地,企图狭大军以自重。
  末代辉渠候雷电,在李广利麾下担任都尉,并以辉渠将军的名义节制辉渠骑兵,共同作战。
  在李广利在郅居水之战获胜,并还想继续深入的时候。
  辉渠候雷电与汉军长史商议擒拿李广利,结果长史的谋划被李广利获悉,李广利发动兵变,杀死长史,带兵退居燕然山。
  而辉渠将军雷电,却一无所知。
  于是,这支曾经追随霍去病南征北战,又为汉室死心塌地的奋战数十年的忠诚骑兵,被匈奴人包围在郅居水的北侧。
  有传说,郅居水当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战马与战士的尸体残骸,延绵数十里,当地的牧草在第二年,长的异常茂盛。
  只是,从此,汉匈战场上再无辉渠骑兵的身影。
  这支曾经忠心耿耿的胡人骑兵和他们的部族,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再没有史书提及他们,也再没有人记载他们那标志性的决死冲锋!
  曾在皋兰山击垮了匈奴折兰部族,曾在狼居胥山,率先先登,曾追随霍去病,打穿了整个匈奴帝国的辉渠人,再也不见了。
  张越回溯这段历史上,也曾扼腕叹息,为之遗憾不已。
  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活着的辉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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