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中
车上用毛毯包裹起来哦的四壁和烧得暖融融的炉子,让周淮安被冷风吹的有些麻木和僵直的身体重新泛活起来;而在暖炉之上,还准备好了热乎乎的汤食锅子,正在水汽微滚烹煮着浓白鲜香的汁水。
其中沉浮飘荡着当地特有的鱼糕、虾白、鳝段、鳖边、藕带、江米元子、菱实;只见荤黄素白交相印衬之间,自是令人胃口大开起来。
只见猪肉、鸡蛋和鱼糜做成鱼糕在口中弹牙爽滑,味道醇厚鲜活的鳝段和鳖边炖的入口即化,虾白的酥软相宜,藕带(芽)和菱实的清脆利口,江米元子的糯齿生香。。
还有那浓缩了诸多鲜味与香醇的汤汁,只让人口中生津而根本不想停下来。不过酥软这些食材酥软属于当地常见的来源,然而想要在这大冬天里给筹备齐全这一锅,却是意见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放在过去想要长期享用的话,那就要用江上渔民和船户的人命来换了;毕竟在这江风凛冽的寒冬之际进行江上捕捞,可是一件尤为冒险的事情。
现如今,也是借着太平水师的大型江船,在相对准备充足的情况下;由当地世代冬捕的资深老渔民指点着,用新式的棕麻大网,进行半练兵半生产式的捕捞作业,以充实当地驻军的副食内容和营养来源;顺带的也给周淮安凑辈出这些食材来。
周淮安也一边拨动筷著和木匙,在身心舒畅的汤汁淋漓中大快朵颐,一边听着小七有板有眼的汇报到。
“新近从广府转运到的万余份冬衣和毡毯,已经尽数散发下去了。。”
随着江陵冬天的临近,南人不识霜雪的这个问题,在北上之后就变得尤为明显起来;初冬第一场雨雪下来之后,很多不晓得厉害的岭南或是安南出身的士卒,因为缺少经验和基本常识,而在各种勤务作训当中不免出现了一些冻伤和生病的例子。
所以加强相应的保暖措施和对方常识的普及,以便让这些岭外为主的士卒安然度过冬天,初步完成在北方的寒冷环境下适应性过度。就成了眼下的重中之重。
好在广府虽然地处亚热带和热带之间的信风路线上,但是作为长期远通域外的第一大口岸和外埠,相应商品流通和贸易门类还是相当齐全的;
随着后方逐步给发动起来留守司人员的努力,很快就在几处抄没的仓库当中,找到了几千卷滞销在当地的波斯和西天竺的绒毯,稍微剪裁之后改改夹上禽类的羽绒,就是上好的保暖睡袋和褥子的原料;
此外还有许多陈旧的毛毡和皮布什么,也都被从集尘吃灰的库房深处罗括出来又利用了起来;经过大锅蒸煮和浣洗烘干之后,再按照统一标准剪裁缝制成相应的军中形制,以确保北征的数万将士每人可以得到一件,在执勤时裹身防寒的短氅;部分老营人马还有一块可以卷起叠在背囊和挂具上的粗毛毡铺盖。
然后从岭西的桂州境内,又就地采买和征集到了许多厚实细密的桂管布,浸了焦油阴干之后就可以防霉驱虫,还不怕雨雪的浸染和渗透,这样在野外露营的帐具也就补全了一环。
紧接着,还有根据义军中那些北方人的经验教训,用辛辣味作物和动物油脂,所临时炮制出来驱寒防冻的简易配方和救治药物、油膏什么的,就不一而论了。
小七又继续道来,
“其中亦有数名旧义军出身的头目,暗中想要克扣或是挪作他用的,已经被士(卒)委(员)会的代表纠举出来,交付法曹严加处置了。。”
这个士卒委员会是直接拿补贴的军中基层组织,其成员就是专程用来自下而上监督和举发,那些义军将校军官们的相关违纪不法的行举;因此身份相对隐蔽的多,基本什么样的人都有。而作为他们共推出来的代表之一,也有直接向太平军上层反应问题的专属渠道和途径。
主要也是用来填补那些乡党、亲族抱团趋势被打散之后的中下层空白,以在日常生活作训当中维护自身合理的权宜和境遇为由,暗中发动底层士卒的觉悟和自省,来对付、斗争和清理那些老义军色彩浓重的传统,及其残留下的诸多不合理惯例和积习。
如今太平军吸收了大量老义军导致的膨胀效应和一系列大小的附带问题,将继续存在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内。而相比自而下的强行改造和行政指令所受到的抵制,这种从底层开始的间接引导和转移矛盾重点的做法,无疑要更容易为人所接受的多。
随即小七又道:
“如今已经从沿途各州驻队的裁汰之中,向潮循方面遣送和安置了一千四百六十七人。。”
周淮安再度微微颔首。
这其实是在清理那些贪生怕死善于逃命的老兵油子,把他们纷纷送去屯田所里管教起来;无论他们如何的有手段和心机,脱离了熟悉的环境也就无能为力了。
当然了,在传统的军队里这种经历过许多战阵之后,还能够存活下来的老兵油子,多少还是有所可取之处的而被视为某种宝贵的财富;因此在传统军队里身为主将和上官,多少也可以容忍他们的各种毛病和积习、做派,来换取他们相对的服从和配合,乃至成为江陵掌握军队和发号施令的基本助力。
而这些老兵油子历经战乱而得以不断发展下去之后,往往还会蜕变成为一个终极版本。就是那些反复不定而只为犒赏和饷钱作战;往往一言不合或是遇事不顺就以乡党和相关利益群体,鼓噪和骚变起来索要好处和更多待遇;乃至频繁以下克上干掉主官而另立新头,的典型晚唐五代职业武人集团前身。
但是在周淮安所主导下的太平军,更强调维护以纪律和组织度为主导,令行禁止无暇思索的近代式军队纯洁性,就再也没有必要留着这些既不肯接受改变,也不肯主动退出历史舞台的鸡肋了。具体过程也很简单,只要例行的检查身体就可以甄别出来的。
作为一贯缺少防护装具的农民军,每个幸存下来的人都免不了受伤留下的疤痕。因此只要根据疤痕所在的前后位置和分布多寡,就可以分辨出这是一个勇往直前或是实战不退的壮士,还是始终躲在后面苟全得安或是只会望风而逃的老油子,或者干脆就是只会夸口和忽悠别人的吹牛大王。
当然了,这也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军队都是一波流的成色有着很大的干系;基本上就是初次粗粗列阵完毕冲出去厮杀之后,大多数士兵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或是临阵脱逃,或是躲到边上去偷懒耍滑、浑水摸鱼的兼有之。
哪怕就算是分出胜负之后,依旧还有相当概率和比例的士卒,不愿意听令集结起来;而直接跑去四下抢劫或是争夺缴获的战利品,甚至放了羊一般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基本上不然他们自行浪荡的满意了,是不会轻易归还起来的。
而能够忍受着战斗中的杀伤和其他压力,在混乱中凭借旗帜和鼓号再次集结整队的部伍,无疑都是通常意义上的所谓强兵劲卒。可以往复的发起一次次攻势,而成为战场当中的核心与中流砥柱的存在。
而这也仅仅是眼界过高的周淮安心目当中,勉强能够堪用的水准线上而已。
“湘潭县境内的营造工地,在即将建成时发生了垮塌,当场死伤数十民夫和工役;”
小七又翻开一张贴着附录的纸片道。
“探报队和普查队已经在当地开始追查,暂时不排除人为破坏与地方残余作祟的缘故。。”
“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区区挫折已然扭转不了湖南如今的局面和大势了。。”
周淮安轻描淡写的道。
反正抢在冬季来临之前,从广州到桂州,从广州到连州的两条线上,配套的驿路和信号塔体系已经初步完成了;这样再加上汉江到湘水流域水运行船的便利性,从广州到江陵的消息延迟大概也就控制在两到三天之间;而且还是用快马为补充的复式线路。
而在紧急情况下,还可以用军中饲养的鸽子来传递简略的密语,大概可以将这个过程缩短道一两天之内;这个时代在岭外才刚又商人入手驯化的鸽子来传信。
因此相比后世那些经过无数代配种改良过,而动辄可以飞行上千里的专业信鸽,这个时代的鸽子更接近祖先野鸽子,而在个头和寻路、飞行距离都要弱化了不少,大概也就是保障在百里(地形复杂的山地)到两三百里(平原)之内的准确率;
但是用来翻越和穿过五岭山脉的阻隔已经是足矣,唯一要担心的反而是那些零星山民和天敌雷猛禽的猎杀。所以不能轻易的动用,动用起来就要采用复数的规模来保证抵达的概率。
而相比任重道远的信鸽驯化改良和应用之路。
如今潭州、岳州、衡州、道州、永州、郴州各地,以水路沿线的码头、馆驿为核心的信号塔体系,也在利用冬季农闲容易聚集大量剩余劳动力的基础上,不计代价的投入粮食(工酬)和物料多段同步进行当中。
只要一旦建成之后,水运的便利加上消息通讯的加成,还有地方物产流通节点和商品经济活跃的基础,由此发挥出来的综合效应可不是1+1+1等于3那么简单了。
而除了信号塔本身的少部分机关部件之外,其他的部分和构造都是用简单粗暴的重复劳动,就可以胜任完成的傻大粗工程。就算是地方残余的反抗势力,捣乱和破坏了其中一个节点,也无法阻挡整个网络的铺展和流动性了。
而一旦这个网络节点都开始良性运作和自行增殖之后,就会在地方相关的民生需求和许多人的生计所在,给变相的捆绑在了一起;这样的话,就自然而然形成一个潜在维护和排斥、驱逐,那些反抗势力和破坏分子存在的土壤了。
归根结底,交通和通讯上的便利与否,同样也可以转变成为削弱和解决,地方反抗意识和存续基础的,经济命脉和民生需求上的有效加成。既所谓明面上的治理问题,用辅助经济手段来解决的基本道理。
“占据邵州(今湖南邵阳)的周岳,与朗州(湖南常德)雷满,再次婉拒了借道讨伐官军之举的。”
小七顿了顿又道。
“但都相继同意了与本军互通有无,士民商旅往来的。。”
“能够达成后面这条也就足够了,其他条件都是就地还钱的添头而已。。”
周淮安微微一笑确定道,这只是一种为了安对方之心的权宜策略而已。
不然相互关系复杂对立的彼辈,有怎么肯在太平军这个外力在侧窥视的情况下,全力以赴的打成一片呢。就算他们一时打不起来,周淮安还想暗中派人给各自地盘上添把火呢。
“接下来,主上需要会见新招揽的那批士子,给他们讲授太平军的主张和学问。。”
周淮安点了点头。
自从太平军具有湖南观察使的大半数地盘和荆南节度使的核心所在之后,地方上形形色色冒出来投献的学子与士人,也慢慢变得多了起来。
当然了目前还只局限于那些贫寒出身的人选;然而说是贫寒出身,其实能够供养一个脱产的读书人,最少也是殷实之家或是小地主的家庭。
只是这种身份和家庭成分,在这个动荡的大争之世里,也并不会比底层贫农什么的好过多少;在汹涌的时代大潮面前,同样免不了破产和无以为继下场;
因为在底层的农户大量逃亡之后,相应的赋税徭役却丝毫不能少,于是沉重的负担就自然而然加倍落在了,他们这些小有产业的殷实之家身上;所谓的耕读之家也就很快维持不下去了。
因此,这是一个对于朝廷和官府的败坏不堪既有痛恨与厌弃;也有对最坏的秩序也好过无序的基本认定,而对泥腿子起义军既有天然同情也有蔑视;以及各种指望时局好转和改善的可能性,依旧抱有侥幸和依赖心理的复杂矛盾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