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姜漱玉只当他没有听见,也不以为意,继续跟着他的视线看奏折。
  而赵臻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爽快,被他接连无视了,这女人竟也没什么反应?
  他轻哼了一声,继续忙碌。
  到了饭点,韩德宝亲自端了膳食过来。
  姜漱玉闻不到饭菜的味道,只通过眼睛能看见御膳色泽诱人,有些心痒痒。但她还记得她让出身体时说的“批改奏折啊吃个饭什么的”,自然也不好在这会儿再抢回身体,干脆就眼巴巴看着。
  偏生赵臻此人,每样菜肴只尝一点,有的甚至根本碰都没碰。
  姜漱玉恨不得以身相代。她心说,下次吃饭一定要自己来。
  她想,她又发现了自己代郑握瑜进宫这件事继压制蛊之后的第二个好处:可以尝尝御厨的手艺。
  她正这般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小皇帝的声音:“阿玉,你要用膳么?”
  姜漱玉没有多想,下意识回答:“不用,谢谢。”
  “好。”赵臻快速回着,继续用膳。
  姜漱玉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你倒是再说一遍啊!你的诚意呢?”
  赵臻微微一怔,也不知怎么回事,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画面里郑氏只有寸余高,一面叉腰,一面跳脚:“你的诚意呢?”
  他摇了摇头,压下这种奇怪的念头,心想:太诡异了。
  姜漱玉先前自己使用身体还不觉得怎样,待变成一抹意识超过两个小时后,也感到无聊起来。这种不能控制自己的被动感实在是不好受。
  所以,等小皇帝刚批阅完奏章,她就说一声“该我啦。”不等赵臻回应,她就直接占了身体。
  这感觉就像是坐牢多年,终于恢复了自由身。姜漱玉嘻嘻一笑,动动手,晃晃头。她刚一转头,就发现后颈还在隐隐作痛。
  她“咦”了一声,有些意外。
  小皇帝使用身体那会儿,低头批阅奏章,很少有停歇的时候。她还想着已经不疼了呢。
  敢情是他一直在忍着啊。
  “怎么了?”转瞬之间已经失去身体控制权的赵臻问。
  姜漱玉想了想:“也没什么,就是感觉脖子有点疼。”
  ——事实上她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她是忽然觉得这狗皇帝好像也不是除了脸就一无是处嘛。
  赵臻沉默了一会儿:“要不再换回来?”
  姜漱玉笑眯眯地摇头:“不用啊,我也受得了。”
  赵臻轻嗤一声,然而他想到的却是自己那句“朕受得了”,他心知郑氏是针对的话回应的,心里不自觉便有些微妙。
  当然,姜漱玉根本不用忍受这落枕之痛,一则时间久了,疼痛感已没有先时强烈;二则她自幼学武,内力深厚。落枕引起的肩颈气血凝滞,筋络痹阻,于她而言,只是调整一下内息的事情。
  所以,不超一刻钟,她就开始愉悦地哼着小曲儿,请正在整理奏折的韩德宝替她准备轻便的衣衫:“我想去泡温泉,脖子有点酸。”
  反正她人就在汤泉宫。
  韩德宝犹豫了一瞬,汤泉宫有汤泉不假,但汤泉赐浴都是太后或皇帝下令的。可眼前不仅仅是淑妃娘娘的身体,还是皇帝陛下的,拒绝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于是他小心道:“娘娘稍等,小的这就去安排。”
  赵臻一听说泡温泉,立时想起她身着红纱裙扑向他的场景,忍不住道:“脖子酸和泡汤泉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要连脖子一块儿泡在水里么?”
  姜漱玉不想理会他,随手拿起一块手帕,撕作两份,一只耳朵里塞一份。
  当然,他们两人脑海里交流,根本无需出声,可她偏偏这样,在赵臻看来,她此举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故意无视他的存在。
  赵臻心中憋闷,暗想:下次朕用身体的时候,你就是唤朕一百声,朕都不会搭理你一下!
  汤泉宫里里外外都是皇帝太后心腹。
  姜漱玉熟门熟路,蒙着眼睛换衣衫,后又纵身跳入汤泉池中。
  泡温泉时,她穿着衣裳,当然也不用遮住眼睛。她不觉得什么,而通过她的视线来看外界的赵臻就有点难以忍受了。
  她眼角的余光有时会闪过一些炫目的白,有时是湿透的贴身红裙的一角。
  他从不知道,泡温泉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等郑氏出浴,闭目更衣,他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但眼前虽然黑乎乎一片,可脑海里仍免不了浮现出一些画面来,让他憋闷至极。
  姜漱玉不知道小皇帝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在思考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下山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现在蛊已被压制,暂时性命无忧。她也得想法子给师父报个平安,好让他老人家不再担心。
  不过,怎么在狗皇帝无法察觉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把信送出去,这还是个问题。
  第12章 出宫
  烛光将人的身影拉的长长的。
  姜漱玉伏案疾书,神情格外专注。然而她写字之际,却在心里问小皇帝:“诶,你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人回答。
  姜漱玉有些不耐烦了,她纤长的眉微微一皱:“我问你话呢。”
  赵臻本不欲搭理她,但此刻听她声音清脆娇嫩,隐隐带些娇嗔的意味。他没好气回答:“道德经。”
  他是皇帝,难道连道德经都不认得么?
  姜漱玉“哦”了一声,很敷衍地在心里回了一句:“对啊,你真聪明。”
  赵臻一噎,重重地哼了一声。
  姜漱玉不以为意,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将刚写的道德经放到一边,又抽出纸张放在面前。她并没有急着写字,而是伸手入怀,熟门熟路取出了用来遮眼睛的黑色长布条。
  就在赵臻好奇她想要做什么时,却惊觉眼前再次黑蒙蒙一片。
  “喂,你要做什么?”
  姜漱玉摸索着拿起蘸了墨汁的笔,一手按纸张,一手在执笔在纸上写字。她还不忘一心二用问小皇帝:“诶,现在你知道我在写什么吗?”
  赵臻从没想过她居然还能有这般操作,不由地为之气结。两人共用的只有视觉和听觉,她闭着眼睛写什么,他哪儿能知道?他闷声回答:“当然知道。”
  “咦,你知道?”姜漱玉微惊,却不太相信,“那你告诉我,我写了什么?”
  姜漱玉随手写了几个字后停手,估计着墨迹干得差不多了,迅速拿东西遮盖住,这才解开布条:“你说呀,不知道了吧?”
  眼前重见光明,赵臻却一声不吭。
  姜漱玉嘻嘻一笑:“放心,我没写你坏话。我祝你千秋万代,永享太平。”
  她拿掉遮盖物,低头看自己遮着眼睛写的字,唔,这几个字虽然丑了一些,不过也能认出来。
  赵臻见果真是这八个字,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姜漱玉心情甚好,一面哼着小曲,一面再次遮住了眼睛。这次她词不成词,句不成句,单纯为了练习遮住眼睛写字。
  练了一会儿,感觉能看得过去,她就放下了纸笔。
  她想,关于如何报平安,她已经有了主意。
  七月二十五是姜漱玉和郑握瑜的十六岁生日。如果不是姜漱玉进了宫,那么她会于这一日蛊发身亡。
  现在距离那一日,还有六天。
  ——当然,姜漱玉如今体内的蛊被压制住,没有性命之忧。不过这个生日,还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姜漱玉对小皇帝好言好语,恭敬而柔顺,再没出现过故意无视他的情况。而且,小皇帝处理政务时,她时刻保持安静,就当自己不存在。偶尔听到他叹息,她还如同解语花一般,给他讲两件趣事逗他开心。
  赵臻初时对她的行为感到诧异,但是她全面配合他,也不再做稀奇古怪的事情,他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心想:这个郑氏,也挺乖巧懂事嘛。
  七月二十四日晚。
  赵臻刚命韩德宝将处理好的奏章撤下去,就听到了脑海里淑妃堪称温柔的声音:“皇上处理完啦?累了吗?”
  “还好。”赵臻站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你用吧。”
  按两人的约定,他处理完了政务,就该归还身体了。
  “不急不急。”姜漱玉声音越发轻柔,“时间还早,咱们说会儿话吧。”
  “说什么?”
  姜漱玉嘻嘻一笑:“明天是我十六岁生日……”
  “嗯?”赵臻微微皱眉,“朕倒忘了这件事。你这几日也颇不容易,想要什么赏赐,朕让韩德宝拿给你。”
  “我不要赏赐。”姜漱玉连忙说,“我想出宫一趟,就明天。”
  正在收拾奏章的韩德宝发现面前的“淑妃娘娘”不知什么缘故,双眉紧蹙。他一时顶不准这究竟是皇上还是娘娘,低声问:“您有吩咐?”
  赵臻摆一摆手,没有回答他,而是在心里回复淑妃:“后宫妃嫔,岂能轻易出宫?你如果有事要办,吩咐韩德宝一声,他自会派人去办。”
  “这事儿不能托韩公公去办,必须我亲自走一遭。”姜漱玉拿出早先就想好的说辞,她叹一口气,声音哀婉,“我母亲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世了,她生前最喜欢京城傅家食肆的桂花糕。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带我去傅家食肆。她去世以后,我也会在我生辰这一天去傅家食肆买桂花糕来怀念母亲。年年如此,这是我们母女之间的约定……”
  事实上,这是男女主之间的约定啊。郑握瑜喜欢桂花糕,所以每年他们生辰,郑怀瑾都会去傅家食肆,亲自给她买,风雨无阻。后来郑握瑜进了宫,郑怀瑾依然记得这个约定……
  而她姜漱玉之所以时隔多年还能想起这个细节,完全是因为她上辈子也姓傅。
  赵臻皱眉:“你生辰怀念母亲?”
  “有什么问题吗?你的生日难道不是母亲的受难日?”姜漱玉可是记得很清楚的,这个小皇帝算是个孝子。
  赵臻沉默了一会儿。
  姜漱玉再接再厉:“你看我这几天,也挺配合你是吧?我身体也给你用了这么多次,你要是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我,是不是也太不够意思了?”
  赵臻下意识就想拒绝,然而听到她那句“我身体也给你用了这么多次”,不知怎么就有点不大自在,眼前竟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
  他忍不住想:她怎么这般说话?!他伸手端起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小皇帝的沉默让姜漱玉不好判断,她有些不高兴了:“诶,咱们怎么说的?你给我方便,我也给你方便。这几天你批奏折,我拖过你的后腿吗?还有郑太傅他们要见你,还不是我易容帮忙应付?你要是确定你以后不再用……”
  少女声音清脆,说话又快,如同连珠炮一般。虽然是对他的控诉,可赵臻竟然无法认真去分析她话里的内容:“好了,朕答应。”
  “咦?你答应啦?”姜漱玉嘻嘻一笑,“你可真是个好人。”
  她想,还好没说出那句“你要是不答应,别怪我不客气。”
  赵臻微微有些懊恼,他居然真的就同意她出宫了?不过君无戏言,也没有收回的道理,于是他补充:“此次出宫既然是私事,那就不要惊动旁人。”
  “哦,这我懂,微服出行。皇上还闭关呢,我能大摇大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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