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不,不给公冶衡说吗?”
  “不必。”男人淡淡开口,“来人可能是针对公冶衡的,也极有可能是针对你的。趁现在乱,出去容易些。”
  “那……”闽钰儿始终觉得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可齐叔晏铁了心要把她带出去,她只能翻遍了全身,最后翻出一个木偶娃娃,她把娃娃好端端地放在墙头,那娃娃立着,脸上还带着笑。
  闽钰儿被齐叔晏带出了闹市。她不知道齐叔晏要把她带去哪里,只觉男人步伐是稳的,走了半日,又走到了一处陌生宅子。
  她有些累了,齐叔晏握着她的手,忽而回头问了一句:“想去哪里过除夕?”
  小姑娘在外颠簸这些日子,心里早已牵了想家的思绪,就说:“北豫。”
  “钰儿想北豫了,也想爹了。”
  齐叔晏滞了滞。他没再拉着闽钰儿回屋,只是道:“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齐叔晏准备了一辆马车,马车里备好了暖和的狐皮褥子,连带着手炉香炉,他让闽钰儿上去,小姑娘便钻进去了。
  她一回头,齐叔晏却没有上来,反而是拉下了窗帘。闽钰儿不由得好奇:“这马车是要去哪里?”
  “你不和我一起去么?”
  隔着帘子,男人的手按在窗沿上,小姑娘看见外间的雪色,和男人的手是一样的颜色。
  齐叔晏的声音透过帘子传进来,隐约有些不太真切,“它会带着你去北豫。”
  “你回北豫,家人团聚,好好地过除夕。”
  闽钰儿听着这话,却莫名地感到不安。她想起齐叔晏活不过“明年”的诅咒,又想起男人时而安稳,又时常看着她的眸子,教她不要在雷雨夜里害怕。
  说他待她不好,那是断然没有的。若是时间允许,男人怕是要陪在她身边,教她习遍琴棋书画。
  “齐叔晏。”小姑娘忽然发声,“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罢?”
  齐叔晏没料到她这么问,反而怔住,“为何这么问?”
  “就是,有点怕而已。”
  天色已暗,偌大的宅子外,檐下两盏红烛灯笼在风里摇摆。闽钰儿已经不大能看清外间了,只觉那地上铺满的雪不能看得太久,否则目眩,只好偏过了头。
  她低头,几乎湮灭了声息地说,“殿下说,因为我走了,所以殿下对我有一点生气。可是钰儿其实也有一点生气的。”
  “但钰儿都没说出来。我是公主,也不够聪明,我不敢随意发脾气,更不会来揣测你们的心思,不然我就是骄横无礼,还蠢笨无比的人了。”
  “爹爹说,那样的人是最可怜的。所以哪怕钰儿傻,糊涂,也要装出一副样子,不能生气发脾气。”
  听她说完一晌,男人的手已经从窗上放了下来,他似乎在揣度小姑娘话里的意思。
  “所以,殿下,我们扯平了。”
  “你生过我的气,我也有恼你的地方,我们两个过往不究罢。”小姑娘一说完就讶异了一声,自顾自道:“不行,今日殿下救了我一次,那我又欠着你了。”
  齐叔晏听着里面渐渐没了动静,正打算说话,帘子就被掀开了一个小角,闽钰儿纤纤的指搭上来,只一个小角的空隙里,露出她鲜红的指甲,还有她带着怯意的眼睛来。
  “如何?”男人问她。
  “所以殿下,我说了这么多。”闽钰儿咽了咽喉咙,“你不若送我一截罢。”
  齐叔晏饶有意味地看着她的眼神。
  “是又怕了?”
  闽钰儿没答话,她自然是怕的。若是那群人是冲着她来的,那她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北豫吗?
  她这算是,第一次求齐叔晏。
  男人看她,看她怯生生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他说:“当然可以。”
  齐叔晏掀开帘子坐在她旁边,闽钰儿便及时地往一旁挪了挪,想给他让出地方。不料男人径直揽上她的腰,“都要我进来了,还躲什么?”
  闽钰儿耳根子都红了,“没有,只是怕殿下坐不下。”
  “这么大的地方,我们二人绰绰有余。”
  齐叔晏说完,便松了手,对着外间的车夫道:“走罢。”
  他倒是没有公冶衡那般重的顽心,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只是闽钰儿喜欢探出头看窗外,偶然有不认识的地方,男人便耐了声给她讲。
  车夫加快了速度,连晚上都没歇着,月色正好,照进马车里,正在絮絮叨叨的闽钰儿一转头,就看见男人侧头,微微倾在窗边,睡着了。
  睡颜恬静,薄唇抿着,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想来,他今日也是很累了。
  闽钰儿倏地闭上嘴。她轻轻离得远了些,怕碍着男人休息。
  第二日午中就到了北豫,男人先行送了信回去,闽挞常派人在外面守着闽钰儿回来。
  齐叔晏搀着闽钰儿下来,小姑娘一转身,男人就松了手,像是要立刻赶回去。
  “齐叔晏。”闽钰儿叫住了他,“你不留下来休息一会儿么。”
  男人眉目间压着郁色,闻言摇了摇头,“我须得现在赶回去。”
  倒像是专门来一趟,送闽钰儿回家的。
  小姑娘咬着下唇,只得同他道别,她说:“殿下好走。”
  男人勾了个浅淡的笑,他转身掀帘进去,就听到身后的声音:“殿下,除夕快乐。”
  齐叔晏怔了一下。
  长街两侧都是红色的灯笼,旌旗也是鲜红的,飘在风里,看上去喜庆吉祥。人人都欲除旧迎新,红色的络绳绾成结,戴在腕上,颈上,似是就能真的带来点新的什么。
  可齐叔晏不知道,这一去,他是否还有“新”可言。他生命或将止步于十九岁这年,别人的欢天喜地,于他是最后关卡的跋涉,陈旧淤塘,他日日踩践,裹上的厚黑不是一场除夕就能洗掉的。
  但是他回了头,对着闽钰儿露笑:“除夕快乐。”
  闽钰儿还是扑过去,落在他怀里,紧紧地抱住,“殿下要是忙完了,可以来找我。”
  不为别的,更不为尚在齐王宫里的九卿,她想,北豫离齐国离得远,她权当不知道那些烦心事,只记得齐叔晏救了她,还把她好生生地送了回来。
  第56章 全买了
  这一年旧历,腊月二十九过新年,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春海家的公冶家起了内讧,势力顿时割据成两边。一边继续拥护公冶衡为家主,另一边则声称要废掉公冶衡的家主地位,拥戴公冶衡的四叔为家主。
  公冶衡的四叔,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行为却嚣张跋扈的很,不到两日就在春海聚起了军队,要威胁公冶衡培植的势力离开春海。
  彼时公冶衡还在季陇县,幸而高笙一干人之前为了迎接他提前出了春海。不然定是逃不了被拿来当人质的命运。
  一时间春海动荡,四处是乱,闽钰儿自打那次被齐叔晏就出来,送回了北豫,便再也没有听过公冶衡的消息了。
  连他是不是回去了都不知道。
  小姑娘干着急,一听公冶衡二叔已经举兵,兵临城下直逼绥宫,越是着急了。
  绥宫是春海顶繁华的地方,历代家主回春海的时候,都住在绥宫。何况在此之前。公冶衡一直住在绥宫,手底下培植的势力也大都在那里扎了根。
  若是真的一朝倾覆了,那公冶衡……小姑娘不敢想。
  消息传来后,闽钰儿担心受怕了整整一夜,最后还是后半夜拿定了主意:若是明日公冶衡再没有消息,那她就请爹爹出手。不说别的,至少把公冶衡和高笙一干人救出来。
  在此之前,她可是受了这一家子不少照拂。
  第二日天蒙蒙亮,外间的街道上就有大红灯笼挂了起来,闽钰儿是被小一阵的鞭炮声吵醒的,她起身,披上衣服出去,就忙着去找她爹爹。
  闽挞常也起的早,正在屋子里议事,见小姑娘这么早就起来了,两眉一弯,笑将起来,“钰儿来了,你先等等。”
  “那里有一个公冶衡差人送过来的东西,今天早上才到,说是给你的,你先拿下去看看。”
  公冶衡和这边的交情素来不错,饶是送了什么东西过来,他也没多想。闽挞常只是心里纳罕:公冶衡这小子,年纪不大,手段还是够毒。
  闽钰儿觉得好奇,她拿着公冶衡捎给她的小木盒子,先行回了殿上。一路上过来,却听到了不少消息:
  原本不见踪影的公冶衡,昨夜突然在春海上显了踪迹。若说只是突然出现,那也还好,可是令人没有预料的是,出现了不到半夜的公冶衡,以迅猛之势反扑,带着手下包抄了叛军。
  然后春海边上,战火冲天,哀嚎声,器甲声响了半夜,像是江川号子,呜咽到了天明。
  天亮后,所有叛军死于城下。无论亲疏,但凡掺和了事情的,全被公冶衡派人斩杀,他二叔也不例外。
  他二叔家里三十几口人,公冶衡眼睛都没眨,就叫人燃了一把火,全烧死了。冲天的火烧了几亩地大小,火势下去后,现场一片焦枯,连个遗身都收拾不出来。
  这一战,公冶衡赢得端是没有悬念,只花了一夜的时间,叛军之前布置的周全谋划就被推翻。公冶衡赢得迅速,却也慑人。
  世人都传,这位公冶家的二公子长了一副神仙的面容,容姿上乘,心思手腕却毒辣,杀人不留后患。
  闽钰儿听着听着,都觉得汗毛竖起来了。她笑自己不知分寸,还怕公冶衡一家子出了什么意外,结果人家是韬光养晦,哪里需要她担心。
  小姑娘放心下来,她闲倚在床头,打开公冶衡给她的小木盒子。
  拆开一看,竟是一个木偶娃娃,闽钰儿登时弹坐起来,公冶衡上次说亲手给她做一个精致些的这玩意儿,还真的做了?
  那木偶娃娃确实精致,却是一个小姑娘,闽钰儿端详了仔细看,竟觉得和自己有点像。尤其是那一头齐腰的乌发,再加上粉嘟嘟的双颊,似是一直在咬着下唇。
  她拿着看了许久,待外间一声鞭炮声响,她才惊醒过来。闽挞常走进来,说:“钰儿,公冶衡给你捎了什么好东西?”
  小姑娘把东西忙塞到袖子里,说:“没什么。”
  “哼,倒是我小看他了。”闽挞常坐下来,“这小子毕竟和他哥哥是不一样的。”
  “当时我就给公冶善说,他族中人都非善类,要他先下手为强。可这个公冶善,心思伶俐,论聪明程度和公冶衡不相上下,但是心软呐。”
  闽挞常想起公冶善,不由得又叹了声。公冶衡倒是继承了他哥哥的衣钵,在某些程度上,做的比公冶善比绝情的多。
  他唏嘘了一会儿,回头看闽钰儿,“你怎的又发起呆了?”
  “哦哦。”闽钰儿回过神来,手肘都被压麻了,忙放下了手。
  闽挞常看这样子,以为她和齐叔晏如何了,便细声劝道:“都午时的光景了,外面过年,正是热闹,你不出去看看?”
  闽钰儿被半推半就着出去了一趟。外面挂满了花灯,闽钰儿不想招摇地被认出来,只好拿了一方帕子,系在两颊,遮住了半张脸。
  她袖子里还拿着半个木偶娃娃,因为闽挞常在旁边,一直没有拿出来。现在在外面一个人,她就拿了出来,拿在手里一路逛。
  忽然想起了齐叔晏。
  小姑娘的步子沉了些。她其实没有多恨他的,也谈不上讨厌,男人待她细腻的好,她都一一记得。
  不然她也不会执意要溜出来了。嬷嬷同她说,有时候抽身,是看自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化被动为主动的唯一方法。
  她手腕上至今扔戴着齐叔晏给她的血玉镯子。那夜男人强行给她戴上后,她就没有取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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