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统安城之战(下)
套用句小说家的常用之言,再次接战的宋、夏两军只杀的天昏地暗、飞砂走石日月无光。
刘法治军极严,为人又刚烈正直,全军上下受其影响,每战无不慷慨激昂、士气高涨,军队战斗力极强,在这次战斗中同样勇猛冲杀。而夏军也知道此战事关西夏的生死存亡,人人皆知此战对于国家之干系重大,且党项人自古尚武,西夏朝廷对于建军功者封赏又极为可观,此战更是人人争先。
一时间两军难分胜负,战场上的惨烈血腥可想而知。
此刻的乐天也是随在刘法身边,神色凝重的看着战场上的态势。
战争不是凭借血气之勇就可以取胜的,慢慢的,宋军一路行军之后的劣势开始显露,西夏军是以逸待劳,优势越来越明显,不断的发起新的进攻,萧合达率领精锐骑兵反复不住冲击刘法中军,而夏军从两翼牵制住刘法麾下左、右两军。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第一战从辰时打到临近午时,随即刘法重新集结左右两军冲击夏军,第二战又从午时厮杀到酉时。
夕阳金红色的余辉落在战场上,令血流成河尸横遍里地面上的颜色愈发显的骇人。
望着沙场上的态势,乐天眉间拧了起来,刘法的面色也是越发的难看,只见有宋军骑兵胯|下的马匹在冲锋之际忽然摔倒,口吐白沫挣扎着再也爬不起来,紧随其后有更多的战马倒毙,显然是不得休息生生被渴累而死,然而那些跌落于地的骑兵便下马步战,与西夏军开始肉|搏。
战斗继续进行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消息在大地上,暗夜中宋夏两军依旧在交战着。乐天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己经临近戌时不远,这场大战前后进行了近七个时辰。
七个时辰,放在后世就是十四个小时,可想而知欺的激烈程度。
宋夏战争中,这场战斗激战持续时间之长在宋夏战争史无数场大小战役中是较为罕见的,可见双方没有怯战而退,都英勇作战拚尽了全力。
宋军毕竟一路远来,士卒马匹饮食休息不足,又加上连番恶战以致于如史书中所记载的那样“兵不食而马亦渴死多”,终于宋军战败崩溃了。
最先是左军朱定国战败,刘法所布置的左中右三军的三角攻势破其一,便起了连锁反应,宋军再也扛不住这样的恶战,全军开始崩溃。
看到本军溃败之势不可避免,护卫刘法的亲军队长忙到刘法面前呼道:“大帅,快走罢!”
这时,统领右军的将领瞿进策马驰到刘法面前,大声急道:“大师莫要耽搁,杨惟忠率前军冲击,末将率人为大师断后!”
后军通往震武军的方向有西夏万余骑兵拦阻,从这个方向突围实为不易,何况从震武军到统安城的路上有泥石流阻断道路,便是强行突围出去,前面无路可走,万一被行动迅速的西夏骑兵追上,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败局己定,刘法虽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心中略做思虑,刘法开始率军突围。乐天自然是紧随在刘法身边。
时至入夜,宋军虽是人困马乏,西夏军又何尝不是如此,虽说西夏人占据了上风,但宋军士卒绝不想死在这里,拼尽全力做困兽犹斗以图在西夏军中打开一道缺口。
很快,西夏军的合围被宋军撕开了口子,刘法带着乐天与一众残兵趁着夜色向东南方向退去。
七个时辰的鏖战,西夏军虽说打了胜伏但也是人困马乏,更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便开始收兵清理打扫战场。
负责断后的右军瞿进见无夏军追来,看了看军队行进的方向,策马来到刘法近前,道:“大帅,这条路是通往盖朱城的路!”
在瞿进眼中看来,自家大帅刘法有些慌不择路了,盖朱城是宋夏边境夏军重要的军事堡垒,更是驻有重兵,自己这些残军到那里可谓是危险至极。
刘法于马上说道:“返回震武军方向己经被切断,何灌领了军令率领士卒在前往进攻盖朱城的路上,我军正好可以与之会合再做一搏!”
历史上,刘法领兵去盖朱危一直为史学家所疑惑,但究其的三个原因,无外乎是震武军的退路被切断,天黑兵败慌不择路,盖朱危有宋军部队;想刘法于西北纵横捭阖,手下士卒将领俱对西北地形熟悉无比,又怎么会有天黑兵败慌不择路之说,所以这种假设是可以排除的,余下那两个原因才是正确的。
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在西军行动,便遇到神将刘法这一生的惟一之败,乐天心中也是苦笑连连。虽说一天未曾进食,腹中有些饥饿,但比起疲惫与饥饿,保住自家的性命更为重要,只好强自忍耐着。
虽是疲惫之师,一夜行军也走了七十余里的山路,第二日清晨,远远的便可以看到盖朱城的影子。
“传令下去休整!”远远的看到了盖朱城,刘法吩咐道。
本就己经人困马乏,又经过一夜的行军,残余宋军士卒再也坚持不住,立时横七竖八的瘫坐了一地。
刘法也是下了马,坐于一块岩石上,喟然叹道:“吾从军四十载,素未尝有过此败!”
似乎在一瞬间,这位叱咤风云的一代西北神将变成垂暮老者。
“刘帅勿需自责!昔年汉高祖屡次败于西楚霸王之手,最后还不是逼得那项羽乌江自刎,后又有蜀汉长坂坡一败,蜀主刘备妻子尽陷曹营,然而短短十数载后不依旧形成魏蜀吴三足鼎立之势。”乐天引经据典的劝道,又说:“大人有昨日之败,他日未尝不会再有灭夏之胜?”
“乐大人不愧为读书人,劝起人来都引经据典!”刘法苦笑,又叹道:“老夫有此败,失在恃胜轻出,不可不戒。”
与刘法说话的时候,乐天举目四顾,面容上却是越发的凝重起来,思虑了一番后才慢慢说道:“刘帅败的怕是不止恃胜轻出,此败似乎还另有隐情!”
闻言刘法一惊,反问道“乐大人何出此言?”
乐天又想了想,稍做斟酌后才说道:“下官随刘帅自统安城突围时,曾听刘帅亲口说过那位何灌何将军在前往进攻盖朱城的路上,如今却未见何将军所率之军,更没有听说有其他西军统帅侧应!”
听到乐天这般说话,面上刚刚现出几分微笑的刘法面色再次凝重起来,随即又黯然下来。
看到刘法这般表情,不止是乐天,便是随行护卫的一众亲兵也是愕然。
在乐天的眼中看来,做为一路统帅,刘法的行军路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出兵也是奉了童贯的意思,而且根据朝廷对于战事的惯行部署规划来看,自大军开国以来,宋军每一场战伇都是在枢密院做成做战部署后才下达命令的,任何将领都无权随意改变做将计划与意图。
来到盖朱城,看到到何灌率领的一兵一卒,乐天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刘法此次出击统安城,甚至落得大败的下场,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出现在出兵的时间上。
乐天的话音落下了半响,刘法才苦笑着说道:“老夫此次出兵统安城,确实是违反节制,是抢在了枢密院作战出师日期之前出的兵!”
闻言,乐天心中也是愕然,对前朝藩镇割据忌讳非常,大宋统治者对军队的指挥权控制的极严,绝不会允许将领有任何违反节制之举,更不许私下擅自用兵,显然刘法是犯了朝廷的大忌。
做为武将,统兵多年的刘法又岂不知道违制的严重后果,所以乐天很不明白:“大人为何会有此举?”
摇了摇头,刘法缓缓说道:“我朝的战略意图是先取统安,后取河朔,西夏人早己有所耳闻,老夫之所以提前出兵,无非是想趁西夏人毫无防备之时,对其发起致命一击,却未料到会有此番之败!”
叹了口气,刘法接着说道:“昔年,无丰西征时,经略种谔也曾为了避免西夏人坚壁清野,而于枢密院规定的时间之前对西夏发起了进攻,老夫不过是效彷而己,只是老夫这一次却是败了,而种谔那一战却是胜了。”
种谔的那一战唤做绥德会战,乐天自然是不知道,但也知道违制是个什么下场。在宋朝的统治者眼中看来,功是功过是过,功过绝不可以相抵,特别是种谔擅自用兵,实乃朝堂的大忌,若是宽容对待,宋难免不会再有前唐之祸。
乐天心中明白,此次刘法不止是大败而还,更是有违制之责,两罪并罚,刘法连降三级都是轻的。乐天很快又明白了为何刘法来到盖朱危的意图,在盖朱危与何灌所率之军合兵一处,借此战打下盖朱危,也好将自己的罪责降低一声,到时再花上些银钱收买官员,于朝廷那里也好有个交待。
话说到这里,乐天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刘法也是默然不语。
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乐天也是困顿己极,初升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便倚在一块岩石上打起了盹。
“大帅,西夏人将我们包围了!”
不知睡了多久,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又是一声急呼将乐天惊醒,乐天睁开眼只见一个小校跑到刘法面前大声禀报道。
也顾不得许多,乐天起身目光四打扫视,惊色立时布于面上,只见远处尽是举着旗帜的西夏士卒,将自己这些从统安城溃退下来的队伍完完全全的包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