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是管家么？我在换衣服，不方便开门，有什么话直说吧。”
  “好的，二小姐。”——这个声音，果然是管家戚尧。
  他用一个比较平稳的声音，说了个本应惊天动地的消息：“是这样，有人在彼岸附近找到了秦非夜，大少爷……不，老爷他……”
  “你还是叫他大少爷吧。”
  “好吧，大少爷他亲自去彼岸抓人，已经抓回来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来告诉您一声比较好。”
  听完这段话，颜九半天没反应过来。一阵沉默过后，震惊地开口：“你是说——我哥已经把秦非夜抓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呃……因为秦非夜的状态有些出人意料，所以……”
  戚尧的话还没说完，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推开，却又很快关上，然后是颜九有些焦急的声音：“等一下，我马上过去！陆觉，快起来！”
  “你干嘛！别掀我被子！别碰我！别……”
  陆觉几乎是被颜九硬套上衣服，强拽下床的。他一开始强烈反抗，最后也只能全身放松任由她摆布。
  颜九给他胡乱地梳了下头，退后两步看了看整体效果，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后，把梳子潇洒地往床上一扔，拉着他就往门外冲。
  两人跟着戚尧，一路跑到大厅里，只见往日被闲置的大厅，此刻站满了人，其中大多数都来自猎魔高层。
  颜九拉着陆觉挤进包围圈，只见颜毅正单手托着下巴站在大厅的正中心，面前是个被捆绑在椅子上的女人。
  颜九不止一次地想象，这个伤害过自家哥哥的混蛋女人长什么样。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过于恶劣，所以颜九一直以为她会是个丑八怪。
  然而，事实是——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非但不丑，反而美得不像话。容颜也好，身材也好，都无可挑剔，存在感盖过了周围所有人，就连颜毅也被她比下去几分。不仅如此，她的眉宇间一片无辜，眼神甚至是呆滞的，比起一个虐待狂，更像是无辜受虐的一方。
  以至于颜九无法确定，几乎是下意识地询问：“她就是秦非夜？”
  颜毅没有回答。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十年过去，一个人的容貌或许会发生细微的改变，可气质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因为是从小培养起来的东西。
  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狂傲的，可是，此刻的她，收起了所有的锋芒，宛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给他一种十分微妙的不适。
  “你还记得我是谁么？”他试探着问。见面之前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有的只是疑惑。
  女人的头动了一下，微微扬首和颜毅对视，沉默片刻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我要……杀了你。”
  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神情却不带半丝杀气，与其说是在表达自己的意愿，不如说是在重复别人灌输给她的话语。
  颜毅的眼神黯淡了些许，想要亲手报仇的念头刚燃起一撮火苗就被无情吹灭——对于这样一个连灵魂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女人，完全没有了报仇的意义。
  小白围着女人飞了两圈，回到颜毅肩上：“哇，她的灵魂被魔气严重侵蚀，伤了她的魔物却又不霸占她的身体。现在的她，完全就是个行尸走肉嘛~”
  “果然。”颜毅吐出这两个字后，发出一声低笑，带着些许自嘲。忽然，他注意到女人手上的血迹，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对身边的人命令道，“报警，把调查我父母之死的那些警察叫过来。”
  “是。”
  一段时间后，两辆警车开进了颜家别墅，大批警察涌入颜家大厅，带走了椅子上那个神情无辜的女人。
  她在离开大厅的前一秒，还看着颜毅重复着那几个字：“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很快，警察打电话过来，说颜凌风的案子有结果了——他们在秦非夜指尖的血液里提取到了颜凌风的dna，几乎可以确定秦非夜就是杀死颜凌风的凶手。至于颜母，应该是在看到颜凌风被杀的瞬间，惊吓过度猝死。
  由于秦非夜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正常，所以，可能不会被判死刑。
  接电话的是戚尧，他把这个消息告诉颜毅和颜九时，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颜九恍然大悟的同时，有些怅然若失：“虽然我哥没危险了，但我总觉得不太舒服是为什么……”
  陆觉想了想：“估计是……本以为会抓到一只吃人的母老虎，能痛快地杀掉，没想到会抓到一只看似无害的小白兔。虽然被证实杀了人，但因为精神不正常，所以没办法杀？”
  “可能吧。”
  至于颜毅，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然后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回应：“那个女人活不了多久的，灵魂被侵蚀到那个地步，没可能起死回生。她的事怎样都好，父母的事也就这样吧，只是……”他看着窗外，微微皱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猎魔界，怕是要乱了。”
  颜凌风是秦非夜杀的——这应该没什么疑问。
  问题在于——以秦非夜现在的状态，怎么杀得了颜凌风？
  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又是怎么越狱的？
  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再加上……
  回想起强行契约陆觉的那一天晚上，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自己打成重伤的人——颜毅危险地眯起了双眸。
  *
  颜凌风和颜母之死总算落下帷幕，虽然其中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细节，但这件事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发生类似的事，热度也就渐渐散了。
  一年后的清明节，颜九带着陆觉，在戚尧的陪同下去给自家父母扫墓，恰巧遇到凌川和秋一鸣——两人秘密特训了一年，居然长进不少，几天前凭着自己的力量剿灭了一个a级魔王的魔巢。
  虽然这种程度的魔巢，颜毅一个指头就能搞定，但对出身并不算好的凌川和秋一鸣来说，确实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然后秋一鸣说了句话，引起了颜九的警觉。
  他说：“说来奇怪，一般情况下，一个魔巢里不是只能有一个魔王吗？魔王的级别必定凌驾于魔巢里其他所有的魔物之上，可是，我们剿灭的那个魔巢，里面有好几只a级。”
  “没有s级？”颜九狐疑地挑了下眉。
  “没有。”回答她的是凌川，他的语气还是和一年前一样冷漠。
  颜九沉默了一会儿，侧头和陆觉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警觉。
  如果凌川和秋一鸣没有撒谎，那么，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可能有两种。
  第一种，那个魔巢的魔王在远处静观其变，觉察到不对后立刻弃巢而去。
  第二种，那个魔巢是人为制造而成的。
  如果是第一种，只有x级的魔物才会拥有与人无异的自我意识，可x级魔物不可能召集不到s级魔物，更没可能害怕两个连高层都不是的猎魔人。
  如果是第二种……难道这个世上，除了颜毅，还有别的猎魔人和魔物缔结了契约？
  “颜九。”忽然，陆觉开口了，语气有些严肃，“其实，有件事，我一直都想问你——驱魔人的‘驱’，究竟是驱逐的‘驱’，还是驱使的‘驱’？”
  颜九愣了一下，仿佛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半晌才迟疑着回应：“如果，两重意思都有呢？”
  当天回家，颜九第一时间把她和陆觉的想法跟颜毅说了，没想到颜毅一脸淡然，似乎早有预料。
  他悠闲地喝着茶，耐心听完两人的想法后，淡淡地开口：“才发现么？其实，早在一年前，颜凌风被秦非夜一刀捅死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那件事的幕后黑手，就是驱魔人。”
  “驱魔人驱使魔物侵占了秦非夜的身体，和她一起出现在颜凌风面前，破除了他所有的法阵，然后驱使秦非夜一刀捅死了他，事后再驱使魔物离开秦非夜的身体，让她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罪责。”颜毅平静地陈述完自己的推理，发出一声冷笑，“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要颜凌风的命，而是——向猎魔人宣战！”
  “为什么？”颜九皱眉，怎么也想不通驱魔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同样是为了保护人类而消灭魔物的存在，为什么要自相残杀？难道他们和猎魔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么？
  颜毅看向她，面无表情地开口：“知道为什么猎魔人总说驱魔人是自己的前身，却又不承认他们是自己的祖先么？”顿了顿，不等颜九回应，他自顾自地继续道，“因为，是驱魔人造就了猎魔人，而猎魔人，背叛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没有评论真的是一点更新的动力都没有……
  ☆、不同
  “驱逐, 是把魔物从自己的领地赶走。猎杀, 则是主动出击, 寻找魔物并杀死。”颜毅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茶杯，似乎想要喝, 然而，手指触碰到茶杯表面冰凉的温度，又放下了, “你觉得驱魔人和我们一样？都是为了保护人类而猎杀魔物的存在？错了，他们的目的确实是保护人类，而我们，只是猎杀魔物。”
  颜九微微皱眉——是这样么？不过, 就算两者的目的有所不同, 结果都是一样的吧？都是杀死魔物保护了人类。
  然而，颜毅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接着说：“驱魔人维持了这个世界的和平，把人类从被魔物支配的恐惧中拯救了出来，我们呢？我们为什么要猎杀魔物？不要说什么保护人类这种不切实际的话, 我们什么时候猎杀过附身在人身上的魔物？呵……”他自嘲地一笑，沉默片刻后，说了实话, “我们猎杀魔物，只是为了生存——为了把魔物炼化成魔晶换钱。”
  颜九愣住了，本能地想要反驳,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猎魔人确实从未猎杀过附身在人身上的魔物——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
  可是，听颜毅的意思，驱魔人做得到。并且，这才是他们的主要工作。
  “魔由心生——在世界有了人的那一刻，便有了魔。”
  “魔气汇聚成魔物，魔物吞噬人的灵魂以进化，最终建立起自己的魔巢，盘踞在都市中，召集并吞噬比自己低级的魔物以继续进化。”
  颜毅用背书的口吻说出这两句话后，抬手摸了摸肩上的小毛球：“换句话说，魔物到了一定级别，就不会再对人类产生威胁，反而会吞噬自己的同类。真正对人类有威胁的，只有那些渴望吞噬人的灵魂以进化的低级魔物——那些我们不屑一顾，连魔晶都懒得炼化的存在。”顿了顿，他再次抬眸看向颜九，挑了下眉，“现在，你还觉得驱魔人和我们一样么？”
  颜九抿了下唇，没有回答。
  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是已经没有了回答的必要。
  答案是——完全不同。
  驱魔人驱逐的，是附身在人身上的魔物——为了拯救那些人的灵魂。
  猎魔人猎杀的，是独霸一方的强大魔物——为了炼取它们的魔晶赚钱。
  “那你刚才说什么造就、背叛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啊？”陆觉觉得这才是一切的重点。
  颜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将视线转向颜九：“小九，你研究过猎魔人的历史，那你应该知道，猎魔人的阵法之力来自魔物。”顿了顿，没给颜九回应的机会，他自顾自地继续道，“书上说，那是因为我们的祖先跟魔物缔结了灵魂契约。可是，有个问题——在从魔物身上获得阵法的力量之前，与普通人无异的祖先们，要怎么跟魔物缔结契约？”
  “……”
  “这就是个悖论，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个道理。”颜毅说着，侧头看向窗外，叹了口气，“驱魔人把魔物从人体内驱赶了出去，可魔物的魔力还残留在人的灵魂之上，有些人的灵魂被侵蚀得比较严重，无法修补，驱魔人便引导他们使用魔力相互结契，用彼此的灵魂修补，没想到结契之后，魔力叠加，居然能用来和杀死魔物——这才是猎魔人诞生的初始。”
  真相，竟是这样么？
  颜九欲言又止，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是驱魔人赐予了猎魔人猎杀魔物的能力也不为过。
  “所以才说是驱魔人造就了猎魔人啊？”陆觉恍然大悟，“那背叛又怎么说？”
  颜毅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们，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毕竟，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陈述一个祖先犯下的过错，而他本人并不打算替他们承担这样的过错并偿还。
  “当猎魔人发现魔晶能在彼岸卖出不错的价格后，他们决定放弃工作，全职猎魔。为了追求更稀有的魔晶，卖出更高的价格，他们不再满足于低级魔物，转而猎杀起了更高级的魔物。有些猎魔人在猎魔的过程中不慎丧命，还有些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驱魔人的使役魔——矛盾由此而生。”
  “驱魔人觉得猎魔人疯了，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便在彼岸设下禁制，不再允许猎魔人进入。然而，那个时候的猎魔人，猎魔已成了他们唯一赚钱养活自己的方式，最终，被逼到绝境的猎魔人联合起来，全灭了驱魔人。”
  颜九：难以置信.jpg
  陆觉：目瞪狗呆.jpg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颜毅看着两人震惊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不相信猎魔人能做出这种事，还是不相信猎魔人的力量居然能战胜有‘神之半身’之称的驱魔人？”
  颜九：“前者。”
  陆觉：“后者。”
  “呵。”颜毅饶有兴致地牵起唇角，“你俩真有意思。”
  “不是，那个……”陆觉皱眉，“驱魔人不是能破除猎魔人的法阵吗？怎么想，猎魔人都应该没有胜算才对。”
  “一边是为了保护人类而使用力量的驱魔人，一边是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猎魔人，为什么会没有胜算？”颜毅语气悠然，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