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本来他的打算也是准备扣住冯四的,既然冯四这边也有动手的盘算,那也算是正巧。
飞羽卫对付一个水师大营固然是力有不逮,但就凭些许兵卒想搞什么半路截杀这种戏码的话,简直就是自己送上门来,都省了他费心去搜出同伙的事了。
是以,段铭承只在心里记下了纪清歌转述的‘那东西’的言语,料理了冯四之后下一个就轮到白海知府邓志良,至于到底是何物,抓了人之后一审便知。
转瞬之间,段铭承心中已是将抓捕顺序排了一遍,先借着返程的遮掩诱冯四出城截杀,直接在城外将他料理了,再回城内暗中拿下邓志良,借着邓志良的手笔诱水师统领入城谋事,擒捉之后一刻都不能耽搁必须立即带着人犯撤走回京,那时就算水师哗变,但群龙无首,当也不足为惧。
事后朝廷抽出人马边围剿边招降,对于没有将领军心涣散的军队而言应也不难收服。
而若是未能及时抽身的话……段铭承眸中暗沉之色一闪而逝。
心中念头数转,其实也就片刻之间就收住了心绪,再望向纪清歌的神色已是和缓如初。
“此事交与我们处理即可,姑娘不必为此悬心。”他边说边想了想:“姑娘既然是客栈投宿,若是夜不归宿的话叫店中伙计发觉了倒是不妥,少时我送姑娘回去安歇。”
他说得平常,纪清歌刚想婉拒,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段铭承隐忍笑意的后半句:“不然姑娘可认得路?”
纪清歌一滞,认命的闭了嘴,她昨天才到的白海城,不熟城中道路有什么好奇怪的!
院中明处暗处警戒的飞羽卫们,眼见着自家头儿一脸笑意的带着人家姑娘出了门,虽然各自都是一脸正经,但眼神余光可是一直都盯着不放,直到两人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的打起了暗语。
段铭承早就将城中道路背在了心里,一路上领着纪清歌避开巡夜府兵回到客栈也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纪清歌在客栈订的是二楼,两人各自都是身法不错,踩在一层的檐瓦上一丝声响都没发出。
窗棂是关着的,段铭承唐刀出鞘,插入窗扇缝隙只轻轻一拨,便就应手而开,纪清歌翻身入内,这一番下来也不过就是顷刻之间,倒是段铭承还有几分不放心,再次轻声叮嘱道:“姑娘尽快出城,不要耽搁时日,切记。”
纪清歌略一犹豫,已叫他看入眼中,心中倒也有几分歉意——这般路途对于她这样一个年轻姑娘确实算得上辛苦,若不是他要在此行事的话想来也不至于让她远来一趟无功而返,略一思索,便道:“若是为了商铺一事,等此间事毕,我替姑娘想办法便是了。”
纪清歌心中原本是怎么都觉得放心不下她偷听到的那段话,虽然她知道段铭承武艺精湛处事又稳,但……她无论怎么说服自己,心中总还是觉得悬着,这才慢了半拍没接话,谁想到就听见了这样的说辞,纪清歌连忙道:“不需恩公费心,那铺子原也不要紧,大不了我回去后转出去也就是了。”
“你师父不会怪你么?”
“不会。”纪清歌摇头:“本来也是师父不肯收我皈依才……”
她一语未完,段铭承却愣了,脱口道:“什么?你想出家修道?”
纪清歌也是一怔,点头道:“我已无父母亲族,只有师父,自然……”
“不行!”段铭承一语出口,这才发觉自己语气急躁了些,但此时也不容他再委婉措词,只轻声快速的说道:“纪家之事非是姑娘之过,又何须自苦?姑娘且将心放宽,日后段某必当还姑娘一个说法。”
这一句堪堪说完,远处街角已传来巡夜府兵的脚步声响,段铭承也来不及再做解释,心中又怕这姑娘真一言不合就跑去出家,情急之下只执起她扶着窗棂的手在掌中紧紧一握,肃声道:“段某言出必践,信我!”
耳畔脚步声愈近,再不及细说,话音落地,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纪清歌愣在那,直到府兵快走到客栈窗下才回神,赶紧关了窗子,适才被握住的那只手上温度犹在,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轻轻捂住。
她想出家修道,不过是自觉两世生死已经看尽了这人世间的阡陌浮云罢了,又哪里是为了纪家呢。
可是,恩公说,信他。
纪清歌垂下眼帘。
她自然是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难道是有啥地方写崩了而不自知吗?
为啥木有宝宝们理我了qaq???
作者菌暴风哭泣ing
第47章 不过如此
纪清歌这边心绪起伏,段铭承那边也同样,他是怎么也没想到,那姑娘竟是萌生了出家的念头。
原来她一直不知自己母族是谁家么?
段铭承心中疑惑的转着念头,陡然之间,他正无声疾驰的脚步骤然就停住了——
——若是当年卫晚晴的死因有异的话,纪家会遮掩也不奇怪。
这一念头蓦然划过心头,段铭承心中一凛,旋即便生出了怒意。
会遮掩元妻的存在,很可能纪家做了什么,说不得,卫晚晴的死因有蹊跷,这才连她所出的亲生女儿都不告知。
那么,卫晚晴到底是因何身故的?
纪家区区商贾门户,却竟是好大的胆子!
难怪她只以为自己形单影只再无血亲!
朝阳之下纤弱少女泪意盈眶却脊背笔直的模样再一次浮上段铭承的心头。
如果……当日在淮安之时他能及时想起纪家那场婚事,或许还能让这姑娘心中存些慰藉。
段铭承有些懊恼,那场联姻已是十七年前的事,彼时他还尚是幼龄,对此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直到后来年纪渐大,才从父亲口中偶然听到过他的惋惜。
——怎么会不惋惜呢?
安国候卫昊阳的嫡女,就因为龙椅上坐着的人将军费肆意挪用挥霍,硬生生逼得边关数十万将士饥无食寒无衣,面对兵强马壮的鬼方军队,哪怕是数量上的对等也硬生生变成了不对等,每一次对阵迎敌都是死伤惨重,饿得连刀都拿不动的将士们是拿命去填!
身为领兵之将,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兵马因为无粮草无军备一批又一批的倒下,就连手中刀剑卷了刃,缺了口,都无钱维护修理,更不用说可替换的备用兵刃了,两军对垒,将领出战连匹像样的战马都寻不出——马肉早就进了将士们的肚子……就是在那样的绝境之下,卫昊阳含泪同意了自己掌珠般的女儿下嫁给一介商贾。
为的,不过是纪家上一代家主许出的那一个天价的聘礼罢了。
那一笔几乎如同天文数字般的聘礼,撑住了前周的边关,挡住了无数次鬼方的进犯,也让卫家人终于熬到了改天换地的一日,熬到了段熙文登基之后终于筹到的第一批军饷发往边关。
而换来这一切的,就是卫家的女儿。
卫晚晴。
侯爵之女下嫁低贱商户,这已经不是门不当户不对能概括的了,这是形同卖女儿一般的莫大耻辱,卫家不愿声张此事,而娶到了侯爵之女的纪家虽是有心炫耀,但就在不久之后,就迎来了戾帝裴华钰的血腥清剿。
一夕之间,除了远在边关让戾帝鞭长莫及的卫家嫡系数人之外,其余旁支尽付了黄泉,也就是从那之后,卫家便成了禁忌,不再被人提起。
其后不久,戾帝终于被推下龙椅,但卫纪两家那一场本就隐晦的联姻却没有再次被人记起。
纪姑娘的生母,本应是淮安纪家的宗妇,但就那一日看到的情况,却分明是纪家已经另娶,而卫晚晴不知何故已经身亡已久。
这件事竟被纪家瞒得死死的,若非是他还对淮安纪氏有着些许印象,只怕到现在也没想起来。
卫晚晴是因何身故?她故去多年,纪家又如何敢苛待她的女儿?
这一切,他已是向京内修书讲明,他皇兄想来应该已经收到书信派人查证……可惜他自己暂时抽不出手。
可眼下呢?
……现在回去与她言明?
段铭承踌躇良久,竟觉得迈不开步。
卫家……他日前虽是向边关去了书信,但时至今日,都未有回复,根本不知道究竟是没有收到,还是收到了却无暇顾及。
没有等来回信,却等来了军情急报——卫邑萧乱军失散,下落不明。
段铭承竟觉得头一次自己这般犹豫。
他该如何开口呢?
烽火狼烟,瞬息万变,万一边关有失,岂不是要让这姑娘再受一遍丧亲之痛?
段铭承思量半天,发觉竟是找不到恰当的说辞,心中也不由苦笑。
还是……先瞒着吧……
等他此间事务料理完毕,追回军饷,务必要抽身亲自去一趟边关了,一来是有他押运军饷也能少些波折,二来,也可仔细了解一下当年那场联姻的细节。
江淮与西北之间千山万水,音信难通,边关又数十年都战事不熄,卫家,到底知不知道纪家的做派?
是战事吃紧无力顾及,还是……根本就不知情?
若那纪家真在此事中动过什么手脚的话……
段铭承眼睑微垂,掩住了眸中森寒的杀意——不管日后卫家如何追究,光是他和他皇兄都必定不会轻饶!
在漆黑的夜空下默立良久,还是远处又一次传来的府兵脚步声才将他惊醒,重新迈开步伐的同时,思绪也已整理妥当。
现如今他首要的职责,是追回军饷,并且……还要让那些胆敢将脑筋动到西北军粮饷上的蠢货们下辈子都记得,这世上有些事,死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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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的时光,转瞬即逝,假扮富商公子敲定的那笔军械生意,两方都各自暗存了心思,竟是进行得异常顺利。
段铭承不欲耽搁,做出一副银货两讫的样子就口称要动身回转,‘冯四’果然一路相送,出城之际,城门官兵见了他便直接放行,整个商队数辆车驾,竟是多一眼都没看,与入城时的严查简直判若云泥。
冯四今日也是一身行装的打扮,腰间也大喇喇悬了一柄雁翎腰刀,一路上都笑嘻嘻的跟段铭承东拉西扯,段铭承一个富家公子哥儿,骄矜得恰到好处,并不怎么肯陪他闲扯,倒是娃娃脸欧阳扮做的小厮跟他聊得热络。
等出了城,冯四也压根不提回转一事,还是段铭承疑惑又不耐的瞧了他好几眼,他才一副刚察觉的样子笑道:“嘿,这是刚出城,还没出白海的地界儿,我再送您一程。”
又行出一程,路边早已没有原先城门近处偶见的茶棚之类,前后也无他人同路,放眼望去,只有他们这一行人,几辆车,苍茫大地上显得分外孤寂。
此时就连段铭承也终于一脸狐疑了起来,“冯掌柜,”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疑心,“还是不劳远送了吧?”
冯四目光一转,将这年青公子哥儿一脸的狐疑警惕尽收眼底,皮笑肉不笑的呲了呲牙:“那……行。”
“就送到这,也差不多了。”
随着这一句,竟是连装个样子话别都省了,一撑车辕就翻身下了车,段铭承端坐不动,小厮欧阳忙不迭也下了车,笑吟吟的抱拳道:“有劳冯掌柜……”
回应他的却是突兀的一道雪亮刀光!
冯四跳下车辕的时候手就已经搭在了腰间刀柄之上,眼看着面前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厮还在一本正经的送别,心中暗自笑他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同时,匹练般的刀光已是当头劈下!
然而这几乎不可能落空的一记劈砍却意外的落了空。
那话唠了一路的小厮竟是头都没抬,直接将身一伏,足下猛然发力,就如同只泥鳅一般从他刀光之下蹿了出去。
一边蹿,一边还扯了嗓子嗷嗷直叫:“救命呀,杀人啦!”
欧阳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立时叫停了整个车队,原本赶车的车夫,跟随的家仆,押车的护卫,全都一反适才懒散悠闲的姿态,纷纷围拢了上来。
冯四心中愣了一瞬,隐隐有种不太对头的感觉,但来不及品味,多年的从军生涯到底是让他有别于一般的蟊贼,反应快绝的从怀中摸了个什么,扬手一甩,顿时鸣镝之声响彻半空。
几乎就在鸣镝响起的同时,道路两旁半人高的荒芜野草中便应声立起了数十道人影。
冯四心中大定——他们弟兄们都是上阵杀过海匪的主儿,枪林箭雨中打过滚,就凭这些杂鱼一般的车夫和押车?
就算是江洋大盗,也没听说有谁敢正面跟正规官兵抗衡的。
果然是跟他们那乳臭未干的主子一样,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货!
冯四冷笑一声,也不管已经不知道跑去哪了的欧阳,眼珠子一转,盯住了从适才开始就没有丝毫动静的马车。
——那公子哥儿该不是吓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