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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凌焘向二位贵客赔罪,命人清理好茶席,正不知该不该继续这茶会,却见赵皑目光睨向立于一隅的凤仙,含笑问他:“那位也是令爱?是否也精于点茶?”
  凌焘讪讪地说:“她是我二女儿,倒是嫡出,但自幼与家人失散,养于乡野之家,恐怕不会点茶。”
  凤仙闻言缓步上前,轻声,但足够清晰地回应道:“我会点茶。”
  凌焘诧异地看向她,凤仙略略抬首,与父亲相视,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她发上没有簪任何鲜花,仅以少许珍珠为饰。在父亲默许下,款款走到茶席后坐下。行动间有微风拂过,赵皑闻见了她身上清冽的龙脑香。
  第五章 水丹青
  凤仙在茶席正中坐下,查看席上适才四、五姑娘所用茶粉,但觉不如自己希望的轻细,遂自茶匣中取了一团外层尚封着膏油的完整茶饼,看看标签注明的年份,见是去年所出,便取了沸水注入水钵,徐徐置入茶饼,待热水融去油壳,即取出茶饼,以净纸吸去水珠,刮掉所剩膏油,以茶钤钳住茶饼,在茶炉微火上炙至干透,再用纸裹茶饼捶碎,抄部分入舟形独轮银茶碾,转动独轮将茶碾成细末状,又取蒙着一层蝉翼般白色绢纱的茶罗,把碾好的茶粉筛至极细,见绿色茶末轻如粉尘,方才提汤瓶注沸水熁兔毫建盏,再将茶末抄入盏中备用。
  凤仙不用茶筅,选了一柄银匙调茶膏,左手提汤瓶注水,右手手腕旋转,将茶末和水,调至融胶状,然后沿着建盏内部边缘继续注水,持银匙环回击拂茶汤,手势起初舒缓,随着汤面上升渐趋急促,而茶汤中白色乳雾随之涌起,珠玑磊落,呈咬盏之势。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并无蜂虫滋扰,咬盏沫浡如一瓯春雪,相当美观。凌焘暗舒了口气,正准备让凤仙将茶奉给赵皑,凤仙却又持银匙,探入盏中划动。随着她手腕起伏,盏中沫浡逐渐散去,其下的碧绿茶汤露了出来。
  凌焘惊讶,不解她为何如此。而凤仙一瞥他拧紧的眉头,微微一笑,停止手中动作,搁下银匙,侧首示意身边婢女将茶奉与赵皑。
  婢女将茶端至赵皑面前,举案过眉,请他品尝。赵皑一看,但见茶汤绿如幽潭,而适才浮起的白色沫浡剩有少许漂于茶汤上,被凤仙以银匙勾画成一枝杏花,纤巧秀丽,若妙笔绘成。
  这一招名为茶百戏,又称水丹青,哪怕在京中也仅有少数人会。上官忱从旁看见,扬声称妙,就凤仙茶艺向凌焘大加夸赞。凌焘摆手谦称:“小女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然而满脸堆笑,十分喜悦。
  赵皑注视那一枝洁白杏花,淡淡一笑,命婢女将这盏茶奉与上官忱,然后起身,向凤仙所处茶席走去。凤仙一怔,意识到他可能是要自己点茶,遂立即退至一旁,将茶席让与赵皑。
  赵皑入席,倒出汤瓶中余水,自取铫子煮水,等茶炉中水声如松风桧雨,再提起注入汤瓶中,熁了盏,抄入凤仙碾好的茶末,稍待须臾,待汤瓶内静寂无声,才又提汤瓶沿建盏内侧注水入盏。他看看茶席上茶具,亦选择以银匙调膏击拂,只不过不是以勺头,而是调转方向,以银匙平滑如匕首的银柄击打茶膏茶汤。
  待茶膏融和,赵皑一手匀速注水,另一手指绕腕旋,银柄流光跃动,如银蛇飞舞。他微垂着眼帘,意态闲适地漫视茶汤,而双手不同的动作兀自有条不紊地继续着。盏中细如粉雪的沫浡渐渐浮生于绿色汤面上,平缓细腻,不似适才凤仙所击出那般有汹涌溢盏之势。
  见沫浡适量,赵皑停止击拂,开始如握笔一般握住银柄,以侧锋在汤面上快速勾划,引动汤纹水脉,一幅精巧如工笔山水的画面逐渐呈现于茶汤之上。
  绘毕,他搁下银匙,笑对凌焘上官忱道:“笔触纤细,景象稍纵即逝,还请二位移步至此茶席一观。”
  那二位旋即至茶席,在赵皑对面坐下。但见赵皑茶盏中白色细沫衍生出粗细各异的线条,便如毛笔所绘,在碧绿茶汤上呈出千山暮雪的景象,层峦叠嶂,白雪皑皑,下方影落寒江,江面漂着一叶扁舟,而舟头居然还蹲着一位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渔翁。
  凌焘与上官忱相继惊叹。凤仙已从旁窥见,讶异之余更觉由衷叹服。
  凤仙的水丹青是秋娘所教。浦江县城中贵客有限,寻常点茶已足够待客所用,秋娘并不当众展示水丹青,只是私下饮茶时偶尔在汤面上绘些许花木以自娱,被凤仙看见,便磨着师娘要她教自己。虽然只是一两枝花木,凤仙却练了好些年才堪称初步掌握技法,大致画出些意趣,而赵皑竟然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绘出这般完整山水图,拥有此等功力,对点茶者而言,恐怕天赋、素养与付出的时间缺一不可。
  盏中沫浡须臾散去,画面逐渐融于茶汤中,围观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拊掌赞不绝口。赵皑略一笑,道:“家传技艺,我只是习得皮毛而已。”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凤仙,凤仙不敢与他对视,低首默默退后。适才因妹妹们失误而获得的优越之感此刻荡然无存,脸上火辣辣地,只觉自己显然是班门弄斧了。
  这日茶会后,凌焘私下询问上官忱自己几位女儿面相如何,上官忱笑道:“依贫道看来,极贵者莫过于二姑娘,龙睛凤颈,有倾城之姿,二姑娘又志存高远,前途不可限量呀。”
  凌焘又问其余诸女运势,上官忱只道:“且放宽心,随缘,随缘。”
  凌焘委婉询问二皇子对诸女的印象,上官忱大笑:“这个惟二大王自知,贫道岂敢臆测!”
  虽则如此,上官忱与赵皑独处时还是提及凤仙,说此女仪态端方,聪慧过人,二大王也到了该成婚之时,不妨将凤仙列入候选。赵皑笑道:“凌二姑娘不错,只是太聪明了,不适合我。”
  “哦,怎见得过于聪明?”上官忱问。
  赵皑道:“她两个妹妹点茶失误,皆因蜜蜂干扰所致,这蜜蜂,显然是受她们簪的花、薰的香吸引而来。而凌二姑娘头未簪花,身上薰的竟然只有一味龙脑香……龙脑清冽清凉,略显刺鼻,仅以龙脑香做衣香的人,我只听说过一位,是我的曾叔公,楚荣宪王。他是嫌周围人衣香繁芜,闻得他头痛,所以用龙脑解万香之毒。龙脑还可驱虫除蠹,凌二姑娘正值芳华,原是爱各种馥郁香品的时候,但她今日只用龙脑,联系前因后果看来,她是明白花香能引来蜜蜂,所以刻意薰龙脑以驱蜂虫,确保她点茶万无一失。”
  上官忱了然笑道:“这姑娘大概是很期待展示茶艺以获大王关注,所以谋划十分周全。若她有幸侍奉大王,未必不能成为大王贤内助,襄助大王做出一番事业。”
  赵皑摆首,一哂:“但若她以后将对付妹妹的心思用在我身上,那可绝非美事。”
  两人相顾大笑。赵皑又道:“如今大哥已被爹爹立为太子,国本既定,我也乐得安闲,做个富贵闲人,求太后允我领她懿旨出行,来寻道长。也得谢道长四处云游,难觅踪影,我才能奉旨追寻,畅游山水间。我出京不易,此番归程,还望道长放缓步履,随我晚些回去。”
  上官忱笑而应道:“只要太后不催,行程或疾或徐,自然全凭大王做主。”
  翌日赵皑与上官忱向凌焘告辞,往两浙而去。
  朱五娘子回想茶会之事,心知被凤仙摆了一道,雁巧原是自己安置在凤仙身边的眼线,不想反被她利用来传递消息,害了自己女儿。越想越气,朱五娘子也不准备再作戏了,请凌焘向凤仙公布了以她替代三姑娘嫁给殷琦的决定。
  凤仙直言告诉凌焘,自己准备回浦江参选尚食局内人,若落选,再来荆南,婚事任凭父亲处置。
  凌焘道:“尚食局内人虽说任职宫中,但终究是侍奉人的侍女,岂有延平郡王长孙夫人富贵!”
  “做做侍女又何妨?”凤仙反诘道,“当今皇太后和郦贵妃,当初入宫时都是侍奉人的侍女。”
  凌焘一时语塞。凤仙又道:“爹爹欲与延平郡王家联姻,无非是想借其势光耀门楣,也在京中安插个可为爹爹说话的人。若我入宫,将来获贵人提拔,爹爹要达到这两个愿望,全不在话下。延平郡王是皇亲国戚,但终究隔了一层。我若成为尚食局内人,每日接触的便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届时要帮爹爹进言,又有何难?”
  凌焘思忖着,似有所动。凤仙又道:“爹爹女儿不止我一个,延平郡王宅,谁嫁过去都可以。而茶会一事足以看出,能为爹爹做事的女儿,恐怕只有我这一个。既有入宫的机会,爹爹何不放手任我一试?事若不成,我立即回来,日后怎样,全凭爹爹做主。”
  凌焘凝神打量这个陌生的女儿,首次感觉到她夺目的美,与妾室们的娇媚不同,她的美毫不柔弱娇怯,隐约透着一脉傲骨。堂中的她亭亭玉立,身姿挺拔,目光冷凝,想起上官忱所说的“龙睛凤颈”,凌焘忽然深深意识到此词之贴切。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她有中选的幸运,将来如道长所言,前途无量。
  终于,他松了口:“好,我让人送你去浦江参选。”
  获得父亲首肯的凤仙旋即去找朱五娘子,告诉了她自己的决定,然后道:“我走后,我妈妈就托付给你照顾了,请务必尽心,不可出半点差池。”
  朱五娘子只疑是自己听错,这个大胆的昔日弃女,竟然用颐指气使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凤仙直视她瞪大的眼睛,继续道:“你往日所作所为,我都知道,也暂不会与你计较。此去浦江,若落选,我自会回来代替三姑娘嫁给殷琦;若中选,隔个十天半月的总会寄书信回来,向你询问母亲的情形。日后爹爹若发达,赴京任职,我们也不会少了见面的机会,届时再好好叙谈叙谈,当面谢五娘子代我照顾我母亲之恩。”
  朱五娘子不由冷笑:“谢姑娘信任,竟把如此重任交予给我。”
  “你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凤仙踱至她面前,向她露出冷淡笑意,“你主管宅中内务多年,料理好夫人起居不是难事。还必须照顾好夫人,因为她是正室,若有闪失,先爹爹而去,爹爹势必另择名门淑女聘为继室。你说,你是愿意照顾现在这个柔弱的夫人呢,还是准备打起精神,去服侍一位年轻貌美的新夫人?”
  朱五娘子笑容隐去。
  凤仙又道:“若你存了等夫人走后请爹爹将你扶正的心,还是趁早醒醒吧。国朝臣子,若以妾为妻,必遭言官弹劾。你说,爹爹会不会放弃仕途,将你扶正?”
  朱五娘子心知她所言有理,默然不语。
  凤仙微微一笑,侧首在朱五娘子耳边道:“就算爹爹敢冒天下大不韪,决心以妾为妻,你说,他要扶正的人,会不会是你?”
  朱五娘子面如纸白,咬紧的牙关微微发颤。近日薛九娘子已痊愈,凌焘又开始往她房中去了,九娘子大有复宠之势。即便凌焘不再宠她,多半也会另纳年轻姬妾,而自己年老色衰,扶正这等好事,只怕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
  “所以,请你尽心照顾夫人,她好好地活着,对你对我,都好。”凤仙道。冷眼看着朱五娘子鬓角滑落的一滴汗,又着意强调,“若夫人平安康健,将来我自不会亏待你;若夫人不好了,无论为谁所害,我都会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
  第六章 秦司膳
  朱五娘子对袁夫人母女又恢复了此前热络的态度,天天过来嘘寒问暖,好似与凤仙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之事。凤仙临行前,她甚至说服了凌焘,让袁夫人又搬回了大宅。
  许姑姑啧啧称奇,与凤仙提及,却又担心朱五娘子心怀鬼胎,此举别有图谋,凤仙闻言道:“五娘子确非良善之辈。此前送真珠鸡,故意在我与妈妈面前提孝雉之名,多半是想提醒妈妈让我把鸡汤奉与爹爹,以表孝心。又算准了爹爹偏宠九娘子,九娘子尚在月子中,爹爹很容易想到赠她孝雉鸡汤补身子。而九娘子是她最大劲敌,平日饮食喜好她自然早已摸清,利用胡桃、菌菇与孝雉的禁忌让九娘子身体受损,又借题发挥,令九娘子失去了贴身侍婢……”
  许姑姑恍然大悟,又问:“但若此中有一环节出了偏差,孝雉汤不就送不到九娘子那里去了么?”
  凤仙颔首:“有这可能,但即便九娘子喝不到孝雉汤,她也会借这孝雉让我和妈妈领了她的情,终归于她有利。这孝雉怎么送她都不会亏。”
  许姑姑叹道:“五娘子用心险恶,姑娘竟还忍心离开母亲,将夫人托付于她?”
  凤仙道:“这个家,无论我走不走都是待不长的。我不去浦江,爹爹很快会将我嫁出去,与母亲还是天各一方。我索性与爹爹和五娘子赌一把,若能入宫,爹爹对我有所期待,五娘子对我有所顾忌,都不敢虐待母亲;若落选,我同意代替三姑娘嫁给殷琦,也是解决了他们一大难题,想来以后也不会怠慢我母亲,若引我不快,我自有法子让他们好不容易攀上的姻亲不快,这门亲就白结了,说不定人家还要追究三姑娘逃婚之事……我走后,有可能欺压母亲的不是五娘子,而是九娘子这种春风得意又蠢笨骄横的年轻姬妾。所以我向五娘子晓以利害,让她维护母亲。五娘子也会愿意借母亲正室的身份来约束其他姬妾,故此把母亲接回大宅,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随后,她肯定会请名医为母亲治疗,目前宅中最怕夫人有何闪失的就是她了。她人虽不善,但好在不笨,会权衡利弊,也有法子对付其余姬妾。目前来说,将母亲托付于她是最合适的。我离开后,还望许姑姑继续精心照料妈妈,若家中有何不妥,希望姑姑尽量设法告诉我,谁欺负了我妈妈,我自会找到相关人等,一笔笔清算。”
  许姑姑叹服凤仙心智,但想到她以后前途,不免忧心忡忡,抹抹眼泪道:“姑娘策略自然是好的,但浦江报名参选的姑娘应该很多,若未能如愿中选,姑娘岂不就要委屈自己,嫁给那个有癔症的人了?”
  凤仙举目望天际,那里一羽孤雁,正勉力飞向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边的云海。看得久了,明亮的光线刺得她眼睛有点痛,她仍睁着双目,控制瞬目的欲望,保持静静伫立的姿态,对许姑姑,亦像是对自己说:“别担心,我一定会中选。”
  浦江的尚食局内人选拔分三天进行,首日验身,次日考刀工,第三日需要以不同技法做三道菜。
  既有入宫的希望,浦江少女趋之若鹜,十二岁以上二十以下会做两道菜的很多都来报名,首日浦江县衙署外等候入内参选的女子便有数百名,然而这一日验身下来,获得次日应选资格的不过三十余人。
  衙署门内坐着数名宫中来的宦官,先度众女容貌,明显丑陋或过胖、过瘦、过高、过矮者都先行劝退,不许其入内。初审合格者再引入内室,交给其中女官详细验身。
  女官两人为一组,同处一室,每次容一女入内,命其脱去衣物至全裸,细查女子体肤,要求不痔不疡,无黑痣胎记和伤疤。又命女子走动呵气,口鼻腋足有异味者不取,当即便令其出去。然后,果然如凤仙所料,她们会让参选者卧于榻中,由两位女官先后检视其私处,判断是否为处子。
  蒖蒖通过了这些测试。一名女官旋即手持软尺为她量身,身长、足长、肩宽、臀宽,及自肩至指长、指去掌长、髀至足长皆一一量出,由另一位女官执笔记录。蒖蒖悄然窥去,见执笔的女官为她写下了数字评语:肌理腻洁,长短合度。
  凤仙也顺利入围。两人获得通知,出了门去,见门外落选的女子有的在哭,有的忿忿述说因一点伤疤导致落选的经历,更多的是在围观者好奇的窥探中悻悻离去,其中不乏素日相熟的厨艺高手,蒖蒖与凤仙不由相继抚额,都感庆幸。
  翌日刀工评选,在衙署后院中进行,给每名参赛女子备好桌案砧板、刀具,一些润泽刀具的油脂及相关清洁用品,给出三种食材:葱、萝卜和鱼肉,要求她们运刀切割,至于切成什么花样可自行决定。
  这日的主考官是尚食局的秦司膳。她约莫四十余岁,肤色白皙,身段苗条,姿容可称秀丽,然而目光冷肃,不苟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如今的县令申沛然对秦司膳毕恭毕敬,有事请示必长揖称其“内夫人”,而秦司膳始终与其保持着数丈距离,每次仅答以寥寥数字,冷淡相对,只求达意,并不允他人攀谈。
  竞技开始,各女子都争先恐后地握刀开始处理食材,或剁,或批,或劈,或剞,恨不得把这些寻常的食材都切出一朵朵花来。
  秦司膳离开主席,踱步至众女之间,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众女砧板及她们握刀的手,觉得哪里值得观察,便驻足旁观,刀锋般的目光开始在砧板和她观察的女子之间逡巡。
  她很快挑出几位第一批淘汰的女子,命人带她们出去,不必进行下面的比试,原因是她们在切完葱后既没有换刀也没有清洗刀具砧板即开始切下一种食材。
  作为在一尘不染的林老师身边学习切葱的人,如此低级的错误蒖蒖当然不会犯,换刀,洗刀,换刀并洗刀以及洗砧板,蒖蒖每一步都处理得毫不含糊。在用鱼肉斫鲙的时候,蒖蒖依照林泓所教那样,先以鱼腹油脂拭刀,赢得了秦司膳的驻足和赞许的目光。
  斫鲙一节秦司膳又淘汰数名女子,因为她们以麻油、菜油或猪羊等动物油脂抹刀,会令鱼片沾染异味。
  待剩下的女子处理完今日食材后,秦司膳逐一检视她们的作品,然而首先看的不是砧板上的食材,而是她们放置刀的位置,以及桌案上下的清洁度。
  处理好的食材均有餐盘为容器,但桌案上没有特设刀架,秦司膳此刻看的便是众女将刀具置于砧板何处,检查是否刀身平放于砧板中间,前不出尖,后不露柄,刀背及刀刃有没有冒出砧板范围。若稍有差池,乃至直接将刀刃朝下,插入砧板者皆落选。另外细看刀具及砧板有没有清洗,切下的废料有没有置入桌案下事先备好的容器中,案上案下有没有一丝垃圾或水渍。
  有一位女子刀工极好,将萝卜雕成一朵牡丹花,鱼肉也被切成菊花状,甚是美观,然而秦司膳一顾她随手抛于案下的萝卜屑,仍然宣布她落选。申县令看着她雕出的完美花形,十分惋惜,轻声询问秦司膳可否通融,让她进入下一轮比试,秦司膳一口回绝:“刀工技法可以练,但骨子里的粗鄙不易改。她的刀工都好到这程度了,参加如此重要的比试仍随手扔废弃物,可见不拘小节到何种程度。这种人不配入宫。”
  凤仙注意保持清洁,完成的作品也很不错,葱均从中间分成几缕,拉成一丝丝卷曲的葱花,萝卜雕成蔷薇状,鱼片直刀推剞成荔枝形,刀纹纵横、深浅如一,因此顺利过关。
  蒖蒖并没切出什么花样,葱切成葱粒,萝卜切丝,鱼肉斫成鱼片,均是中规中矩的做法,不过切得均匀整齐,厚薄皆如法度,处理好食材后又将刀具、砧板乃至桌案上下清理得无一丝污迹,秦司膳此前又对她用鱼腹油脂一事印象颇佳,所以难得地在众人面前表示了赞许:“尚食内人,服侍的是天潢贵胄,膳食相关之事,应处处小心。食材或用具不洁,会导致病从口入,影响贵人康健,因此尚食内人首先要有良好的清洁习惯。这位姑娘,接触不同的食材前后必洗手,同时清洗刀具砧板,处理完食材,又注意妥善放置废弃物,并将周围清理得干干净净,很像我们尚食内人的风格。而且她以鱼腹油脂拭刀,既可润泽刀具,不令鱼片粘刀,又避免了其他油脂异味沾染鱼片,可见是个特别细心,对味道又感觉灵敏的人。她于细处都用心至此,要练出华丽的刀工,也不是难事。今天的选拔,我们要选出的就是这样的人。”
  蒖蒖如在梦中,乍惊乍喜地辨出秦司膳这番话是表示她可以进入下一轮的意思,好不容易将唇角上翘的弧度控制在温雅的范围内,在众女艳羡的注视下端然施礼,向秦司膳道谢。
  与凤仙相携回家时,凤仙含笑问她获秦司膳赞扬有何感想,蒖蒖朝武夷山方向举手加额,由衷道:“感谢用冷冷的目光逼我一天洗几十遍手的林老师。”
  第七章 唐果儿
  最后一日将考菜式,地点定在贻贝楼,第二日选出的十名女子可自带日常所用的厨具前往,抽签排序,依照顺序在贻贝楼中备好的食材中选择自己需要的做两道菜,然后用秦司膳指定的一种食材以自己的方式再做一道。
  刀工之试只花了半天时间,蒖蒖和凤仙回到居处时天色尚早。凤仙午膳后即闭门不出,研读药膳书籍,而蒖蒖则出了小院,在附近一边漫步一边猜测明日可能遇到的种种食材,以及思考该用何种方式做才能脱颖而出。
  走到适珍楼院落后,忽闻身后有个小孩唤她“蒖蒖姐”,蒖蒖回首一看,发现是邻居家的七岁小男孩唐果儿。
  唐果儿笑着跑到她身边,说:“我妈妈说蒖蒖姐明日要和很多姐姐比试厨艺,想好做什么了么?”
  “这你也知道?消息真灵通。”蒖蒖拍了拍他的肩,随口应道,“还没决定呢,你帮姐姐选一个?”
  唐果儿扬手举起一个弹弓给蒖蒖看:“我帮你打几只鸟儿吧,烤鸟儿可好吃了。”
  不待蒖蒖回答,他便奔到旁边的槐树下,左右开弓,“砰砰”地将弹丸朝树上的鸟儿射去。
  有一只鸟儿中弹,从树上掉了下来。蒖蒖赶过去查看,见是一只喜鹊,黄嘴黑羽长尾,肩腹为白色,挺好看。腿部中弹,但仍挣扎着站起,扑腾着翅膀,似乎还想飞回树上。
  蒖蒖仰头望去,发现大槐树上有一个树枝筑的鸟巢,离地约有两丈多高。
  唐果儿兴致勃勃地过来,伸手想捉那只喜鹊,喜鹊一声哀鸣,瘸瘸拐拐地避开,又不住引首看那鸟巢,鸣声愈发凄楚。
  唐果儿还想去捉她,被蒖蒖制止。蒖蒖问他:“你是不是想把这只喜鹊送给姐姐?”唐果儿说是,蒖蒖遂道:“姐姐明天应试用的食材不需要自己准备,这鸟儿你既然送给姐姐了,那姐姐想送它回鸟巢,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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