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而且他下乡期间的婚姻和出轨事件也全面暴露, 在机关内传得沸沸扬扬,最后他几乎没脸再去上班, 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 说他是陈世美、白眼狼、忘恩负义。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羞辱,在和从前的下属如今的直系领导发生磨擦以后, 直接撕破脸,将人破口大骂一顿辞职回家了。
  离开后他忍不住给外省的大伯打了个电话, 想让大伯帮他把工作关系办过去, 也许可以在外省开创一片新天地。
  宋大伯拒绝了。
  他初到外省,各种关系还没摸清,自己都步履维艰的,哪里还有能力再把继子带过去?
  宋大伯夫妻俩鞭长莫及,管不了宋占刚, 那他和阮诗情带着孩子在省城的开销就成了问题。
  原本住的是公家的房子, 如今自己不是公职人员,房子要被收回。
  而且知青办的干部又提交了一份文件, 控诉宋占刚回城手续不符合规定,按照要求他应该继续下乡。
  虽然76年标志着文化运动结束,可几百万知青下乡却也不是一朝一夕都能结束的。至少截止目前为止,也只有家里有关系能够回城落户、招工的知青才能回城,绝大部分还是在下乡、插队的。
  接到这份文件的时候,宋占刚都懵了:他居然要被遣送回乡下?
  阮诗情也懵了。
  她的工作是宋占刚帮她安排的,他出事她自然也好不了。
  没有工作是次要的,再没有住处……她几乎无法想象,她再也不要重蹈当年生女儿时候的覆辙。
  无依无靠,身无分文,在偌大的城市里就跟蝼蚁一样渺小可怜。
  她家庭出身也有点问题,却不是那种被打倒又能起来的问题,而是真的有问题,所以她除非依靠别人,她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也不想失去现有的生活。
  想到要回到红丰大队那种遍地牛粪,一下雨就泥泞得跟河塘子一样的乡下,夫妻俩都傻眼了。
  只有宋雅丽很开心,她一个劲地念叨着:“去乡下就能看到两个小哥哥了吗?我喜欢两个小哥哥,他们很好。”
  最后宋占刚几经周转活动,还是没有办法,只能绝望地带着阮诗情和宋雅丽暂回乡下。
  他还安慰阮诗情,“等过了风头,我们还会回来的。”
  阮诗情也只能强颜欢笑。原本以为找到了靠山,谁知道如今却被连累得那么惨,直接成了同事、邻居们眼中的狐狸精、破鞋,让她不堪其辱。因为她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和出路,只能暂且跟着宋占刚回乡。
  这一次回来,他们没有人关照送行,自己拖家带口去火车站挤,就算有车票都无比疲累。
  好不容易到了县城,原本要去杨槐蜜家歇脚的,结果发现大哥家已经换了人!
  “你们找宋占文?他啊,卷铺盖回乡下啦!”说话的人有些幸灾乐祸,眼神还跟刀子一样剜着阮诗情和宋占刚,让人非常恼火。
  宋占刚耐着性子再问问怎么回事,大哥大嫂被县里开除了,他怎么不知道啊?
  大哥也没说过啊?
  另外一个邻居知道点事儿的大声道:“这个宋占文和杨槐蜜两口子,仗着家里有亲戚在省机关当干部,在我们县里可没少搞投机倒把。前阵子被人查了个底朝天,被撤职查办最后虽然没坐牢,却被开除公职赶回乡下种地去了。”
  宋占刚顿时面红耳赤,就感觉别人是故意羞辱他似的。
  他再也不想多呆一秒钟,赶紧拉着阮诗情领着女儿离开。
  他又想自己这次回来,为了过得舒服点,还是要去宋书记和大队长家坐坐,最好送点礼品。
  他们又去了供销社,拿了钱和票买些糕点、麦乳精、橘子糖块,出来的时候看到角落有两个老农在卖苹果和番茄。
  那苹果没什么出奇的,倒是那番茄水灵灵的看得人特别想吃。
  阮诗情没忍住,当时买了几个,结果一尝是自己从来没吃过的新鲜清甜,就让宋占刚多买一些带回去送给书记和大队长尝尝鲜。
  宋占刚:“乡下现在都种这东西,没什么稀奇的吧?”
  他还听说红丰大队一直都在种大葱和番茄往外送,自然不稀罕这东西。
  阮诗情柔声道:“占刚你尝尝,种的人多却不及这个好吃呢。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番茄。”
  那卖番茄的社员低声道:“你们大城市回来的吧?肯定没吃过我这么好吃的洋柿子,这可是新品种,比红丰大队的都好吃呢!红丰大队的番茄你们知道吧?”
  宋占刚自然知道,他还吃过呢,这会儿尝了尝的确好吃,比自己曾经在食堂吃过的红丰大队番茄更好吃。
  他当下就买了一大兜子,然后和阮诗情带着女儿欢欢喜喜地去坐车回村了。
  那社员瞅着他们的背影,跟那个卖苹果的一起乐得不行,“这种大城市来的真好骗,哈哈。”
  他这里的番茄就是从县革委会食堂倒腾出来的,都是红丰大队的呢,外地人不知道,只听过红丰大队番茄有名,自己这个又好吃,就说比他们的还好,岂有不上当的?
  宋占刚一家三口好不容易搭上个顺风车去乡下,路上又转牛车马车的,七月的日头又毒辣,他们还拎着一个皮箱,两个大提包,又加上一大兜子番茄,别提多麻烦了。
  等他们抵达红丰大队村口的时候,一家三口都灰头土脸的,幸亏有一大兜子番茄解渴,要不还得狼狈呢。
  这时候宋占杰和大队长从南边红星大队回来,正好碰到他们
  看到宋占刚一家三口,他们还愣了一下,如果不是穿着城里衣服,脚上踩着大皮鞋,就冲着那灰头土脸的样儿,还真不敢认。
  大队长一下子就想起宋占刚68年从城里下乡回来的样子,一个人可怜巴巴的拎着个提包,灰头土脸地站在公路上,见到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没想到时隔小十年,同样的画面再一次出现了。
  啧啧,时也运也,还真是应了句:得志莫猖狂。
  大队长不是那种喜欢嚼舌头八卦落井下石的,见了宋占刚一家子也就是打个招呼,还欢迎他们回来。
  宋占刚让女儿叫爷爷,又拿番茄给大队长和宋占杰吃,“城里买的,可甜呢,我尝着比别人家的都好吃。”
  大队长什么人啊,侍弄庄稼比亲爹还亲呢,一眼就瞄见是自己大队送出去的呢,但是他看破不说破,还点点头夸了两句。
  宋占杰却一肚子坏心眼儿,在阮诗情给他拿番茄吃的时候,他直接摆摆手,“哎呀,不用啦不用啦,这西红柿咱们大队今年种了三十亩。”
  阮诗情还想说这个和大队的不一样。
  宋占杰继续道:“这就是我们送到县里的,有人偷出来糊弄城里人。我们蔬菜基地现在控制新鲜蔬菜的运送数量,大部分被姜芸带人做成了番茄酱、番茄罐头,卖得可好呢。上头说要给我们拨款,修建工厂,到时候进口国外机器,我们加工了产品再卖给外国鬼子呢。”
  旁边的阮诗情尴尬得拿着个鲜艳的番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宋占刚更是脸色都青了。
  这么说姜芸现在把红丰大队都给霸占了啊!
  其实何止呢,红星大队、红旗大队也划拨了一部分试验田出来,打算和红丰大队一起发展蔬菜、瓜果等种植业。
  等以后工厂建起来,机器装起来,只靠一个大队自然无法供应那么多蔬菜瓜果,还得靠全公社、乃至县大队们一起支持。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几个大队就会成为本省的蔬菜基地,不但供应新鲜蔬菜,还能供应各种腌菜、罐头等蔬菜水果制品。
  宋占杰这两年跟着姜芸出去开了好几次会,学了很多,说起来头头是道,把个宋占刚弄得原本就疲惫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可气的是进村的路那么长,紧走慢走都甩不脱,不得不听宋占杰唧唧歪歪了一路。
  刚进村呢,后面突然驶来一辆黄绿色的吉普车,他们又赶紧靠边。
  吉普车到了跟前,宋占杰就大声地打招呼,“袁野,回来啦?”
  袁野朝他们摆了一下手,还问宋占杰,“我媳妇儿在哪块地里?”
  宋占杰指了指后山那里:“她没去蔬菜地,去后山嫁接果树呢。”
  袁野道了谢,还扫了宋占刚和阮诗情一眼,跟看两只蚊子一样,脸上却没什么情绪波动,直接一脚油门下去就跑远了。
  宋占杰又开始羡慕袁野,说得声情并茂就跟给领导致辞一样,给宋占刚气得再也顾不得,赶紧提着皮鞋挎着大提包,招呼阮诗情和女儿回家。
  宋占杰这个二愣子绝对是故意的!
  望着他们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宋占杰嗤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大队长翻了他一眼,“行啦,别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快去后面跟着学学嫁接果树。”
  今年春天姜芸带着宋占杰一起去本省的农业大学进修过,学了一些知识和技能回来,结果人家姜芸本领突飞猛进。
  她嫁接果树的本领一流,比大队长知道的人都强得多。
  但是宋占杰却因为时间短,加上知识底子不行,学什么什么糊涂,最后只得再跟着姜芸学。
  因为这大队长还狠揍了他一顿,说他出去不学习,浪费大队的口粮和车票钱!宋占杰冤枉得跟什么似的,就去了那么十天,上了那么多课,见了那么多老师,谁能记住啊?
  嗯,除了姜芸那种变态!
  大队长看儿子又露出那种我怎么这么命苦,摊上这么一个法西斯不讲理爹的眼神,立刻就一脚踹过去。
  宋占杰兔子一样跑了。
  姜芸正带着一群手巧有劲的男女青年在嫁接果树呢。
  后山上不少那种灌木,有荆棘、酸枣等,还有不少长不大的树,但是生命力极顽强。姜芸就想把一些合适的经济树木嫁接上,像榛子、金丝枣等都可以。
  她站在山上看到袁野开着吉普车过来,就朝他招招手,虽然隔着远,但是她相信他会看见的。
  果然,他把左手从车窗伸出来朝她摇了摇。
  等姜芸和袁野会合,她就让姜二哥负责带人继续嫁接果木,她先下山去。
  袁野这几天没有任务都在村里陪她,上午他去了一趟就近的军区驻地,跟那边的后勤采购干部沟通了一下,愿意给他们提供最新鲜的蔬菜和瓜果。有部队做后盾,这样他们的蔬菜基地就不怕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拿捏。
  下山的时候,袁野告诉姜芸,“宋占刚一家子回来了。”
  姜芸笑起来,“这个时候回来,要么是衣锦还乡,要么是倒霉透顶了。”
  文化运动结束,很多人都会受影响,现在正是□□阶段,可以想象了。不过按照她的判断,估计是灰头土脸回来了,她却懒得关注。
  自己好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哪里还管过去的渣男如何?
  她早就不在意宋占刚,宋占刚现在满脑子却是姜芸如何如何。自己现在又灰溜溜回到乡下,姜芸却已经是大队闪亮新星,这对他简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打击和羞辱。
  在他看来,最好被自己抛弃的女人因为失去了自己的关照就此枯萎凋零,这辈子都在烂泥里爬不起来,等他衣锦还乡的时候,恰好看到她蓬头垢面苟延残喘的样子,那时候他就可以高高在上地感慨一句:时也命也。
  现在么,他一肚子的不服气和怨恨,总觉得自己是被姜芸算计了。
  宋婆子一个劲地抽搭抹泪,经过这几年的磋磨她再也泼不起来了。每当她想跟姜芸叫板或者撒泼放赖,就有村里社员积极主动地把她给摁住,根本不让她去污染姜芸的眼睛。
  所以,哪怕一个村住着,两家也没离太远,宋婆子现在也蹦跶不到姜芸身边去。
  姜芸可是大队的摇钱树,再让宋婆子给膈应得一来气跟着袁野进城了,那大家跟着吃大亏呢。
  所以,摁住宋婆子、宋二婶这两家子,是大队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共同任务。
  宋婆子别提多憋屈了,现在在村里连个说说话,诉诉苦,骂骂姜芸的人都没有!
  宋二婶两口子被调到沤肥基地专门沤肥去了,常年捞不着回村,她自然没机会去狼狈为奸。
  宋老婆子觉得自己难死了。
  大儿子拖家带口回来了,二儿子又拖家带口回来了,三儿子还在监狱呢。今年春天因为和人打架斗殴,妄图越狱,宋占强的刑期又加了五年。
  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大儿媳妇下不了地,回来就做做饭,现在老二家的也回来,城里小媳妇儿,能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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