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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就像现在,他人在这里,院中的卫士们却没发现。
  戚映竹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时雨:“追一个人,追到了这里,想到你在,就顺便来看看。”
  戚映竹不知自己该喜该忧。
  院门口的几个卫士,回头看到那位美丽的女郎一直仰着头看树叶。他们看了半天,心中起疑,慢慢向这边走来。戚映竹没有发现,还专注地仰头想从树叶深处找人,时雨发现了卫士。
  时雨:“有人来了,我先走了,晚上来看你。”
  倏忽一下,卫士们到了戚映竹的窗下问询,戚映竹紧张无比,在卫士们仰头查看树木时,她真的怕对方看出什么。幸好并没有。而待卫士们走了,戚映竹后怕地坐下,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汗。
  她怔愣半天,暗自自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他担心。
  时雨就算不是那个采花贼,他也未曾洗白自己从未杀过人,毕竟山上找到的那两具尸体,无人解释得清。他要是被官府的人抓到……也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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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戚映竹百般踟蹰,万般纠结。
  她怕时雨真的来寻她,她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该如何摆脱此人。成姆妈自晚膳起,就发现自家女郎心事重重。成姆妈询问未果,只知道女郎晚膳也没吃几口,就一径长吁短叹。
  可惜,当夜,时雨并未出现。
  他说来找她的话,就如同随口说的玩笑,不算数。戚映竹怕他再闯自己的闺房,熬着夜不敢脱衣不敢合眼,她心中琢磨着话术……全都像无用功一样。
  戚映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只是次日,她和成姆妈主仆二人被官府的人叫住,委婉地表示那采花贼估计离开他们小镇了,两位可以回到落雁山上去住了。成姆妈一时愕然,觉得根本没有寻到采花贼的踪迹,怎么就能说是安全的了?
  成姆妈要找人说理,被戚映竹拦住。
  戚映竹要成姆妈整理东西回山上,成姆妈不情愿,戚映竹这才道:“姆妈,落雁山才应该是我待的地方。我一直在山下府衙中好吃好喝地住着,有人是要不高兴的。”
  成姆妈恼怒:“谁不高兴……啊。”
  她想到了戚映竹敏感的身份,想到了前些日子回归侯府的真千金。
  戚映竹淡淡一笑,面上无波,她转身回去里舍收拾行李,成姆妈望着女郎纤细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成姆妈心疼道:“何必这样呢?你又不碍着她什么,她自在侯府里锦衣玉食,你都躲到这里来了,她还要怎样啊。”
  戚映竹没有多说,脑中短暂出现那位千金刚归来时,看着自己时目中的恼怒意。对方是该怪她,听说戚映竹的亲身父母是农夫农妇,没什么文化,动辄打骂人……后来那两位去了后,还给真千金留下一个弟弟,成了拖油瓶。
  戚映竹在侯府穿金戴银时,侯府的真千金却在吃苦……对方如今仅仅要将戚映竹赶出京城,已经算是客气了吧?
  --
  成姆妈原本担心他们回到落雁山上后,采花贼去而复返。不管戚映竹怎么说,成姆妈坚定认为时雨是采花贼,即使不是,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人。
  戚映竹也确实……觉得时雨不是什么好人。
  她便没再多话。
  不过,成姆妈的担心多余。二人回到山上住后,日子恢复了清静。没有府衙来扰,也根本没有什么外人来这边。渐渐的,成姆妈放下了戒心,好好照顾女郎。
  这一日清晨,成姆妈去扫院子,戚映竹起床后缓了一会儿心神,便坐于窗下,开始梳妆。
  她从妆奁中拿出一张红纸,轻轻抿在唇间……忽然,支起的窗杆旁,一只少年的手从外伸来,好奇万分地将她抿在唇间的红纸向外一扯。
  修长有力的指骨,白净的指节。
  戚映竹呆呆地张嘴,看到从屋顶翻跳下来的时雨:“……”
  时雨也呆住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红纸,没想到她力气小之外,牙齿的力气也小。他还想与她玩呢,红纸一下子就抽走了。
  时雨歪头,问她:“你是不是咬合不太好?”
  戚映竹:“……”
  她忽地一下站起,因起得猛而眼前发晕,身子轻晃。一只手从旁伸来,抓住她的肩。等戚映竹定好神,便登时惊骇——因时雨和她面对面地站着,他一手抓着她的肩,一手还搓着她染唇的红纸。
  时雨低头看她。
  二人四目相对,戚映竹恍惚:“……时雨。”
  时雨弯一下眼睛,清亮地“哎”一声。他看着她漂漂亮亮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就开心。他说:“我去官府找你,但你不在那里住了。我试着来山上,原来你搬回来住了。”
  戚映竹:“你前些日子去了哪里?”
  她说完就涨红脸,意识到不妥。她不应该关心一个陌生少年……戚映竹面容绯红,时雨却没那么多心思,他随意的:“我去赚钱了。胡老大有一趟镖,给的钱挺多,我就去帮他了。”
  他垂下眼觑她,他眸光清澈,神色中既藏着无辜,又藏着独属于少年的狡黠与自信:“你在等我啊?”
  戚映竹正想飞快回答“没有”,她眼角余光看到了成姆妈拄着扫帚往这边走来的肥胖身子。她心里一慌,当然不能让姆妈看到时雨。戚映竹想也不想,抓着时雨的手,拉着他一同蹲下。
  成姆妈立在窗外,疑惑的:“女郎?”
  光影明灭,尘埃在日光下轻舞。戚映竹抓着时雨的手,一起蹲在妆台下。时雨也不反抗,好奇地睁大黑眸看着她。戚映竹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回答外面的姆妈:“姆妈,我头有点晕,你帮我熬一碗药回来吧。”
  成姆妈果然关心她,本想进来看,被戚映竹用语言劝去灶房。戚映竹蹲在窗下,弄得一头冷汗,好不容易听到成姆妈的脚步声终于远去。
  她听到头顶呼吸热热的,少年在笑。
  戚映竹脸燥热,少年的脸贴来,睫毛飞簌簌擦过她的脸。他不知是故意还是无知,舌尖轻轻一舔,就擦去了戚映竹额上的一滴汗。
  少女骇然,僵着背向后躲。戚映竹以为他不懂,试图教他:“男孩儿不能对女孩儿这般随便的。”
  时雨瞥她一眼,给自己找理由道:“可我手上拿着东西,我要帮你擦汗啊。”
  此时的戚映竹心慌意乱,并不能看出这个少年的烂漫中,透露的是他骨子里的那份无情、不在意。
  她以为他又要胡来,时雨却只是观察她片刻,道:“你真好玩儿,我决定了,我要一直来找你玩儿。”
  戚映竹脸瞬间僵住:……求他不要再来找她了。
  第7章
  山间景好。院中杏花,日夜开落;古木青翠,被风吹动。树叶与花瓣飞扬着落到地上,被扫帚扫去,依然留下薄薄一层,雪白色与青赫色交映。
  戚映竹知道自己赶不走这少年,她自暴自弃地重新坐于窗下梳妆,努力忽视在自己身旁上蹿下跳、对她这里一切都表现得分外有兴趣的时雨。
  期间成姆妈不放心她,从灶房中探出头看来。
  戚映竹看到成姆妈,她握着的象牙梳一紧,将自己头发扯得生疼。她还没顾得上提醒时雨,身旁“嗖”一声,黑衣少年就窜到了墙根处躲起来,没被外面的成姆妈看到。
  戚映竹瞪圆眼,惊讶地看时雨——他居然知道要躲开不喜欢他的成姆妈。
  时雨觉得她的惊讶侮辱了自己,他道:“我又不是傻子。”
  可是话这么说着,他靠着墙,右手指间还新奇地玩着从戚映竹这里拿去的红纸。他就好像看不出戚映竹的排斥一般,自己很自在。
  戚映竹恹恹的,随他去了。
  “你确实咬合不好。”时雨莫名其妙蹦出来这么一句。
  戚映竹没理他。
  他自己凑过来,脸蛋凑到戚映竹面前,将戚映竹吓得绷着背向后一躲。她眼睛看到这俊俏的少年郎,嘴里叼着她方才抿唇的红纸,但他不是用唇抿,他是用牙齿咬。
  上下牙齿紧紧咬住一张纸,两颗虎牙微长。春风吹拂,碎发拂过时雨的面孔,贴在他唇上;一片柳絮颤巍巍,黏结在他睫毛上。
  目黑唇红,齿咬红纸。
  时雨伸手去拽自己齿间所咬的红纸,他没有拽出来,便向戚映竹炫耀:“唔唔唔。”
  ——看我咬合多好。
  戚映竹:“……”
  戚映竹眸中波光转动,她绷不住脸,噗嗤笑出声。
  少女颊畔的笑涡若隐若现,刹那的俏皮掩去了她眉目间的病弱颓色。
  时雨看得呆住,他不知如何描述,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这样……让他忍不住想一直看的少女。她病歪歪的样子很好看,她笑起来的时候也好看。他心跳咚咚,顺本能行事,一闲下来,就想来找她。
  时雨因发呆而牙齿松开,那张被他咬着的红纸从他唇间飘落。戚映竹伸手捧过,她悄悄觑一眼,看到时雨有些懊恼的神色。
  戚映竹无意识地,被他可爱到了。
  时雨:“我咬合真的很好。”
  戚映竹不知该说什么:“……这个不是用牙齿咬的……算了。”
  她将红纸收回妆奁,不像是要再用的样子。时雨观察她,见她又恢复到了那般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和他刚过来时看到的一样。时雨往她眼前凑,这一会儿,戚映竹不那么一惊一乍,她推他,眉目间却始终有郁色。
  时雨不解,问:“你怎么了?”
  戚映竹已经梳洗好,她回身向内舍行去,时雨一路跟着她。戚映竹坐到床榻上,看向时雨。少年腰板挺直紧窄,双腿修长,走路永远是气定神闲,分外好看……她看他腿的时间长了,时雨敏感地低头看自己。
  戚映竹立时脸红地移开目光,心里暗恼:你怎么能一直盯着人家的腿看呢?
  万一被人发现,就是“不知廉耻”。
  戚映竹转移话题:“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时雨懒洋洋的:“找你玩儿啊。”
  戚映竹并不相信他,她道:“你那般羞辱我,还一直来找我……你若是想杀我,直接杀了就是。何必这般一回回地戏弄人呢?”
  她垂头,盯着自己裙裾下露出的绣花鞋鞋尖,目中已经湿漉漉:“我劝你也不必拿我逗趣,我就是没了,顶多姆妈掉两滴泪,没有人会为我难过的。你也别想拿着我的尸体去威胁谁,侯府不会认的。”
  时雨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同时心里觉得委屈——他哪里有想杀她!
  诚然,时雨在江湖上恶名昭彰,就是因他武功高强,杀人还没有一定规律性。但是时雨自问自己对这个“七女郎”一直挺好……他几次动了杀念,但几次都没有动手!
  她冤枉他!
  时雨盯着戚映竹半天,思考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他明明对她挺好的……好一会儿,时雨恍然大悟,心想我明白了。
  因为她是一个胆小的人!她害怕他杀她!
  时雨便解释:“我……不随便杀人。”
  他说这话,自己都心虚,他赶紧多编出一句谎话来:“我,只杀该杀的人。”
  戚映竹缓缓地抬眼,向他看来。时雨气息压低,腰杆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希望她看出他的诚意。半晌后,戚映竹半信半疑,问:“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为什么要杀山上的那两人?”
  时雨既怕吓到她,又怕她不理他。他结巴道:“我、我做生意的。就是、就是……死的人,伤害了别人……的感情。我要帮那个‘别人’,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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