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病满营
吴靖柴被一群宫人架到华凤门外, 趴在一条长凳子上, 为首的一名宫人宣旨完毕, 道了句:“吴小侯爷,得罪了。”
“打吧, 随便打,只要打不死我,小爷就还是一条好汉!”
那宫人向两位执杖宫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将手中如稚子手腕粗的红木杖高高举起, 吴靖柴听见一道劲风从身后响起,咬紧牙关,屁股上的肌肉瞬间提紧,结果那木杖落在身上就像巴掌落在篷布上似的,只见响不见疼。他嘿嘿一笑, 安然地趴在凳子上, 听背后呼哧呼哧的风响,享受这种特殊的锤臀服务。
“一!二!三!”
“吴小侯爷,您要是疼就喊出来吧,别憋坏了!”
那为首的宫人给他递了个眼色,吴靖柴会意, 迅速装出一副撕心裂肺的模样, 锤着板凳腿哭爹喊娘。在宫门口站岗的侍卫们对这种走过场的“杖责”早就看惯,听他别出心裁地喊:“舅舅, 我错了, 再也不去偷御史家的姨太了!”“母亲大人您救救我吧, 下次我宁愿被您打死,也不受杖责了,太特么疼了!”纷纷忍不住发笑。
“十五!”
“十六!”
“十七!”
吴靖柴哭得嗓子哑了,锤得手也疼了,忙拿到嘴边呼呼地吹了两下。这时下朝的钟声响了,那宫人往门里一看,已经有大臣陆陆续续朝华凤门走,连忙道:“小侯爷,最后三下您可撑住了,奴才不能帮您了!来呀,给我重重地打!”
“神马?不是吧!”吴靖柴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商量,一道劲风便落到了他的屁股上,吴小爷眼睛倏然睁大,发出一声响天彻底的嚎叫!
“我靠——!!!”
“十八!”
“我日——!!!”
“十九!”
“我操|你姥姥!!!”
“二十!”
“行刑完毕!皇上口谕,希望吴小侯爷记住此次教训,下次切莫再犯!奴才们告辞了!”
属下把他扶起来,见他脑门上全是汗,青筋都冒出来了,吓得不轻,“爷,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你让打三下试试?”吴靖柴牙齿疼得咯咯响,腿都僵直了,好不容易轻轻挪下来,竖着站稳,结果大腿一动扯到伤处,又疼得他龇牙咧嘴:“我地娘咧,这是谁发明的杖刑,老子真想鞭尸他十八辈祖宗!嘶嘶!”
属下扶着他的腰慢慢挪。吴小爷脚尖点着地面,嘴巴还在不停地掰扯,似乎想转移下注意力:“那谁谁前几天,不是被打了六十下么?他那屁股是什么做的,怎么被打那样都没死?小爷我墙都不服就服他!”
“是御史赵辰。”
“对,就是那御史赵辰,哎哟,我的妈呀,他那简直是铁屁,不,神屁啊简直!”
“爷,我还是背您回去吧,您现在这样不能骑马。”在抱着马鞍,抬了两三下腿都没踩上马镫后,吴靖柴有些欲哭无泪了。
“云种,把我的马车给小侯爷牵过去。”这时,背后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吴靖柴回头就见李靖梣走了过来,扫了他屁股后面一眼:“有没有事?”
吴靖柴有些尴尬,连忙扭身掩护住伤处,装作没事儿人似的,轻松道:“嗨,没事儿,那些太监不敢打我,只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李靖梣也不跟他犟,从袖中掏出手绢,帮他细细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去安心养伤,我叫徐太医去给你瞧瞧。”
“哎,千万别,”吴靖柴连忙推拒,有点不好意思道:“皇姐好意我心领了,但让太医瞧就免了吧,我可不想第二天成为大家的笑柄。我还是自己去找大夫看吧。”
李靖梣无奈道:“那好,不过,你一定要去看,不要讳疾忌医。”
“知道了。”吴靖柴嘻嘻地笑。
云种牵了马车来,帮公主府的人把吴靖柴抬上车。看着他趴在车厢里仍然在嬉皮笑脸,李靖梣也露了个笑容,不忘叮嘱车夫:“路上行慢点,尽量走大道。”
“喏。”
马车远走后,云种忧心地看着李靖梣,“殿下,马车给小侯爷了,咱们怎么回去?”
“没事儿,路又不远,咱们骑马回去。”
“可是您……”云种看她苍白的脸色,担心她会撑不住坠马,“要不,您在这儿稍等一下,我叫人再去叫辆马车来。”
“不必了。一点路,不要紧。”说着就要翻身上马,这时一个穿着明蓝蟠龙袍的清俊少年朝这边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顶四人抬的青篷轿子。
“皇姐!皇姐!”是诚王李靖楠。
李靖楠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扶了扶奔跑过程中歪斜的乌纱翼善冠。对李靖梣热忱道:“皇姐,你坐我的轿子吧,我这轿子暂时用不着。”
李靖梣意外地看着他,笑问:“那你呢?”
“我?骑马,徒步都可以呀。我身体好没关系。皇姐有恙在身,骑马容易吹风,万一闹成大病就不好了。”
云种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也说:“诚王殿下言之有理,殿下,您就接受诚王殿下的好意吧。您把马车借给了小侯爷,确实需要轿子遮遮风。”
李靖梣微微笑道,“好吧,那就多谢三弟了,有时间就多到东宫走动,咱们姐弟好久没有一起叙过旧了。到时把靖樨也叫来,咱们一起到南山打猎去。”
“好啊!我最喜欢和两位姐姐一起打猎了。只是,二姐老是嫌我笨,箭术不好!”
李靖梣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等你练好了箭术,练得比她还好了,她还能嘲笑于你吗?”
李靖楠挠挠后脑,腼腆地点了点头。看着李靖梣乘轿远走,还不忘喊:“皇姐慢走!”这一幕正好被敦王看到了,他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摇尾乞怜,真是可笑!”正要登上马车,李靖楠又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二哥,皇姐让咱们有时间多去东宫走动,还要和咱们一起到南山打猎,你去不去?”
李靖楠呵了一声,意味深长笑道:“你愿意去给人当凤尾巴,你就去,别带上我。这段时间父皇给我安排了好多功课,我可不像你,有那么大把大把的时间。”
“哦,既然如此,那太遗憾了。等二哥有时间的时候,咱们兄弟再一起打猎吧。”李靖楠看着他进了马车,打着九龙伞扬长而去,撇撇嘴小声嘀咕道:“不去拉倒,我还不爱跟你去呢!”
诚王进宫去看望母妃,把宫门口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文贵妃。
“母妃,你说我这样做对不对?”
文贵妃想要给他做身冬衣,正拿着准绳在他身前身后比量,闻言笑道:“当然对。你父皇平时最喜欢友爱兄弟姐妹的孩子。”
“可是,父皇为什么疼爱敦王哥哥,比疼爱我多呢?”李靖楠一脸困惑。
文贵妃不以为然:“那你说你父皇是疼爱敦王哥哥多一点,还是疼爱你两位姐姐多一点?”
“当然是两位姐姐了。”李靖楠不假思索地说,随后又一脸羡慕道:“两位姐姐是嫡出,我知道自己比不过。但是为什么敦王哥哥也排在我前面呢?”
文贵妃无奈道:“因为他比你年长。有些东西你现在还不懂。但你只要记住一点,只要你肯上进用功读书,并且善待你的兄弟姐妹,尤其是你的两个姐姐,你的父皇就会善待你。”
“真的吗?”
“真的,母妃什么时候骗过你?”
“是哦。”李靖楠露出天真的笑,跟文贵妃讨赏道:“母妃,你看,我是不是比一个月前又长高了?”文贵妃宠爱地摸摸他的脸,把量好的绳子交给侍女,“是啊,是啊,待会陪母妃一起好好吃顿饭,让我看看你现在能吃几碗饭了。”
“好嘞!”
岑杙吃午饭的时候接到旨意匆匆进宫去面圣。她提着袍子朝御案后的皇帝李平泓下拜,叩首道:“新晋户部郎官岑杙参加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平泓放下笔,将刚批完的一份奏章合起来,放到右上角的一摞折子上,又从左上角拿下新的一份,边打开边道:“平身。”
“谢皇上。”岑杙站起来,微垂着视线,不敢抬头直视君王。
李平泓不动声色道,“你很厉害啊,这才进京没几天,就连续制造了两场大风波,连朕的朝堂都被你搅得人仰马翻。”
岑杙惶恐:“微臣知罪。”
李平泓:“罢了,说到底这两件事错也不在你。不过,通过这两件事,朕想,你也应该长了一点教训。要知道在这京师之中,一个人盛名太过未必是件好事。就拿这次钟鼓楼事件来说,若非有冯化吉及时发现蹊跷之处,并让属下进行彻查,你这引发骚乱的罪名可就有口也说不清了。”
“皇上教训的是,这次多亏冯将军帮臣洗脱罪名,又有皇上明察秋毫,否则臣真是百口莫辩。”
“话虽如此,你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娶了一位好夫人。不然,闹出了人命,即便有冯化吉为你说情,也难以杜绝朝中的悠悠之口。”李平泓话里似乎别有深意。
岑杙拿捏不准一时语塞,缓了一会儿才说:“臣代内子谢皇上赏赐。”
“嗯。朕今日复了你的官职,望你日后谨言慎行,不要辜负朕对你的厚望。至于都察院那边调查的事,就当是一次例行考核,不必过于放在心上。朕还是相信自己挑人的眼光。”
“谢皇上。”
“二公主,皇上在里面召见大臣呢,您……”蔡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很快有另一个清脆的女声回应:“我有要事要见父皇。”岑杙心里咯噔一下,暗忖真是冤家路窄。
李平泓眉头一皱,“是黛鲸吗?让她进来!”
一个着淡黄襦裙的身影快步进入御书房,直接跑到御阶上,摇着皇帝的袖子:“父皇,听说皇姐病了,我想出宫看看她。”岑杙尽量压低脑袋,把自己当个透明人。
“胡闹,这里是御书房,没看到父皇在召见大臣么,越发没规矩了。”
“哦。”李靖樨撇撇嘴退后一步,就在旁边补上礼节:“儿臣拜见父皇。”
李平泓“嗯”了一声,又被她跑上来拽住袖子,小心地摇了摇,“父皇,好不好么,儿臣知错了,保证以后再也不敢胡闹了,你就放我出宫么。”
“你这是第几次保证了?”李平泓板起脸来还挺吓人的。但二公主一点都不怕,嘻嘻笑了一下,竖起一根手指头,狡黠道:“倒数第一次!”
李平泓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奏章敲了她脑门一下,严肃道:“下不为例。”
“我就知道,父皇对我最好了。”康德公主抱着皇帝的脖子撒娇地贴了帖脸,引得皇帝龙颜大悦,见她匆匆忙忙就往外跑,又把她叫住,仔细叮嘱:“记着,天黑之前务必回宫,这次不准再去东西街闲逛,要是再遇到危险,看谁还来救你。”
“知道了,知道了。”李靖樨欢快地跑远了,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想想还是不放心,吩咐蔡崖道:“你去安排几个侍卫,跟着保护公主,记着,只准远远保护,不要扫了她的兴。”
“是。”
“朕这个女儿,真是快要被朕宠坏了。”李平泓像是责备又像是得意的语气在岑杙听来就是一个宠溺女儿的老父亲。她素来听说皇帝宠爱康德公主甚于任何人,今天算是亲眼见识过了,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何皇帝对同父同母的李靖梣却是另外一种态度?她虽然没有见过两人的相处模式,但从李靖梣这些年如履薄冰的态度就能猜到,她与皇帝的相处绝非是好。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储君吗?还是说是两姐妹的性格使然?可是,即便李靖樨的性格开朗更讨皇帝欢心一些,李靖梣的性情也绝非是令人讨厌的一种。何至于这位老父亲听见女儿生病了,竟然连一句慰问的话都没有?全程表现得像一个无动于衷的陌生人,这实在太奇怪了。
之后发生的又一件事,更加深了岑杙的这种印象。
当她把压得极低的脖子抬起来时,听见门外又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启禀皇上,西华门侍卫来报,诚王殿下在宫门口坠马受伤了。”
“噢?伤得严不严重?太医看过了吗?”
“回皇上,敦王殿下已经被抬进文贵妃宫里,太医正在诊治,目前伤情不明。”
“摆驾文熙宫,朕去瞧瞧他去。”李平泓迅速从御座上起身,对岑杙道:“你且跪安吧,朕有事还会招你进宫。。”
“喏。”岑杙恭送李平泓出门后,听见蔡总管向他汇报诚王伤情。
李平泓话里有一丝恼怒:“好端端的怎么会坠马?诚王的骑术不是一向很好吗?”
“启禀皇上,据侍卫来报,诚王骑得并不是自己的坐骑,而是属下的一匹性情暴躁的劣马?那劣马受惊发了飙,诚王控制不住,因此摔了下来。”
“为什么放着自己的马不骑,却要骑侍卫的劣马?”
“回皇上,诚王今天并没有骑马来,他是乘轿来的,他把轿子让给了皇太女。”
李平泓有些糊涂了,“你继续说,把这件事的详细经过给朕讲清楚。”
“是。”
蔡总管便把早朝结束时宫门口发生的一切禀报给了李平泓,“皇太女把马车让给了不能骑马的吴小侯爷,诚王殿下又把轿子让给了皇太女。因此回去的时候不得不骑侍卫的马回府,但他对那马的性情不熟悉,不知道怎么就惹怒了他,被摔了下来。”李平泓听后脸上意外露出一丝赞赏的笑意,“原来如此。”
来到文熙宫,文贵妃眼眶红红的出来迎驾,李平泓忙问:“楠儿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文贵妃勉强笑道:“回皇上,楠儿只是扭伤了脚踝,没有大碍的。”
“没有大碍?瞧你哭成这样子,没有大碍才怪了。快带朕去看看他。”
“父皇!”李靖楠见李平泓来了,想要从床上爬下来行礼,李平泓连忙按住他,“欸,都这样了,赶紧回去躺好,别扯着伤口。”
李靖楠一阵感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平泓。
“怎么了,傻小子,父皇来看你,你不高兴么。”
“高兴,”李靖楠连忙说:“如果父皇经常能来看我,就算扭伤再多次脚我也愿意。”
皇帝对文贵妃笑道:“瞧这傻小子,就是心眼实在。今天的事情父皇都了解了,你做的很好,父皇很是欣慰。这样吧,父皇那里有一顶五龙轿,闲置不用多时,就赏给你了,以后你就坐着它上朝,不用再骑侍卫的马了。”
李靖楠睁大了眼睛,受宠若惊地看着父皇,旬又看看母妃。文贵妃神色微变,忙替儿子推辞:“皇上,楠儿无功不受禄,您不要宠他太过了,五龙轿乃是天子銮舆,赏给楠儿难免惹人非议,您如果疼他就不要给他这么贵重的赏赐,不如赏他点别的什么吧。”
李靖楠闻言也连忙道:“母妃说得对,儿臣无功不受禄,等将来儿臣立了大功,父皇再赏儿臣不迟。”
李平泓赞赏地点点头,“有志气。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那你说说,你想要父皇给你什么赏赐?”
“嗯——儿臣想要父皇留下来,陪儿臣和母妃一起吃顿饭。”
“这算什么赏赐?”李平泓觉得好笑,思量了一下,“好吧,就依你了,今晚父皇就陪你们母子好好的用膳,顺便考察一下你近来的功课。”
李靖楠掩不住的欣喜,“谢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