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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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水槽
  九月二十三日,星期四
  第十三章
  警察总署位于那不勒斯国家警察总部,在麦地那街七十五号,是一座令人印象深刻的法西斯风格白色大理石建筑。楼顶上“警察总署”这个词的每个字母使用的字体,是任何一个学习拉丁文的学生都可以轻易认出的类型(这个单词中的字母“u”笔锋犀利,类似于字母“v”),大楼的建筑主体结构借鉴了罗马建筑元素(比如鹰形徽记)。
  埃尔克莱·贝内利于大门前的石阶上驻足,眯起眼睛仰望这座恢宏的建筑,然后用力拉平身上的灰色制服,弹落灰尘。他的心怦怦跳着,怀着好奇、喜悦和紧张的复杂心情,走了进去。
  在他走近一位行政事务员时,对方问道:“你是贝内利?”
  “我……是的,我是。”很意外自己就这样被认出来。先前罗西表现出希望他能尽快调来的态度也曾令他颇感意外。
  面前这位事务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检查着他的证件——那是国家林业部颁发的,然后挥手示意他可以通过,同时告诉他一个房间号码。
  五分钟后,他走进这个房间,这大概就是绑架案调查专案作战室。屋子里的空间很狭窄,阳光透过落满灰尘的百叶窗缝隙投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束。地板被磨损得遍布划痕,墙面也是如此,公告板上满是卷边的通告,新的警方调查通告压在旧的上面。他凑到跟前,可以看见最上面的几张,有的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也有几年前的。埃尔克莱觉得,这里和林业警署的配备相比,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之前他们也有一间大型会议室,用于警员们在展开联合行动前开会,行动则包括诸如突袭橄榄油掺假窝点、山地营救或者扑灭森林火灾。
  一块很大的外侧有框架的白板被挂在那里,上面有很多照片和黑色记号笔做的标注。另外一块挂着正方形的“通缉令”图片,上面是《我的世界》里面的角色——这显然是个玩笑。埃尔克莱之所以清楚这个,是因为他曾经和哥哥十岁大的儿子一起玩过这款游戏;小安德烈转入生存—战斗模式,却没有告诉他的埃尔克莱叔叔。
  房间里有两个人,马西莫·罗西正在和一位年轻女子说话,她身材丰满圆润,有一头浓密卷曲的黑发,皮肤散发着光泽,眼镜下方是一双碧绿的大眼睛,身上穿的白色夹克胸前印有“科学警察”字样。
  罗西抬起头:“啊,埃尔克莱,进来,快进来。你总算找到我们了。”
  “是的,长官。”
  “这位是碧翠丝·伦扎,她是法医学警员,被调来跟进作曲家案。这位是林业警官埃尔克莱·贝内利,他昨晚帮了很大的忙,暂时调过来和咱们一起工作。”
  这位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女士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长官,我带来了报告。”埃尔克莱递给他两页写满内容的黄色纸张。
  碧翠丝朝纸上扫了一眼,皱眉道:“你没有电脑吗?”
  “有啊,我有电脑,你问这个干吗?”
  “你有打印机吗?”
  “我家里没有。”他有所戒备地回答。
  “这样读起来很费力。你应该用电子邮件把内容发给我们。”
  他有点心慌地说:“我想,我是应该这么做。可是我没有电子邮箱地址。”
  “警察总署网站主页总还能用,这不需要单独说明吧。”她转身对着罗西,交给他一页打印得很规整的报告——额外还有六张照片,然后便向罗西告别。这位女士离开了作战室,没有再理会埃尔克莱。这对他来说倒没什么;他才没时间自大,也没那么自以为是。
  因为他在后悔自己没把报告敲到电脑里并且把它以电子邮件附件的形式发出,或者至少该给家里那台打字机换上新色带。
  罗西说:“碧翠丝对昨晚在公交站发现的证据已经做了分析。能否请你把这些写到那边的信息板上?连同你和我的笔记一起,还有把在犯罪现场拍摄的照片也贴上去,我们都是用这样的方式跟踪调查进度情况,把线索和人联系起来的。图表分析非常重要。”
  “好的,警监。”
  他从罗西手里接过那几页报告,开始抄写上面的信息,他感到脸红,因为注意到罗西这位被看作老派侦探的人物,他的报告也是用电脑打印出来的。
  “我还没有从美国方面得到什么消息。”罗西说,“你呢?”
  “还没有。不过在我和他们取得联系时,他们承诺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一切可能的相关细节和证据报告发过来。与我对话的女士是纽约警察局专门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听说咱们找到这个人后感到非常宽慰。之前他逃脱了他们的司法管辖范围,这让他们一度非常沮丧。”
  “关于这家伙跑到这儿来,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长官。”
  罗西若有所思地说:“几天前,我了解到美国人对他们的出口感到很不安,关于经济、就业等等,你知道的。但是出口连环杀人犯也太离谱了吧?他们应该继续推进那些流行音乐人,无酒精饮料和计算机合成特效的好莱坞大片才对。”
  埃尔克莱不知道该不该笑,他还是微笑了一下;罗西也回以微笑,接着便读起笔记来。年轻的警员在信息板前缓缓移动,同时把笔记抄录上去并贴上照片。这位身材瘦高的男人,身处丛林里或者岩壁上的时候,远比待在餐馆、商店或者起居室里自在得多(所以,他在这座城市中最喜欢的“窝”就是他的公寓楼顶鸽子窝旁边那把椅子和小桌)。他的身体——胳膊、腿、手肘、膝盖会像出厂时调试好的机器那样惬意——而待在这样的地方令他非常局促、不知所措。
  他写完以后,想站远一点检查图表内容,正好撞上走进来的西尔维奥·迪·卡洛,也就是罗西的副手。迪·卡洛进屋给罗西送来一份文件,埃尔克莱没看见他。这位英俊帅气、堪称完美的年轻警官没对埃尔克莱怒目而视,更糟的是,他露出宽容的微笑,好像埃尔克莱是个孩子,刚才不小心把黑莓冰激凌球掉在他熨烫平整的衬衣袖子上。
  他敢肯定,迪·卡洛现在对自己这个局促不安的闯入者很不满,自己夺走了一小部分原属于他的光芒,那是作为罗西最喜爱的门徒的荣耀。
  “邮政警察正在监控youvid网站吗?”迪·卡洛走后,埃尔克莱问罗西,现在他的语调自然并且充满自信。
  “是啊,是啊。但是这有点繁杂,每小时都有成千上万的视频被上传。人们好像宁可把时间浪费在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也不去读书或者与人交谈。”
  又有人走进房间。埃尔克莱很高兴看见来人是昨晚见过的那位特警队女警官——丹妮拉·坎通,迷人的金发美女。这是多么漂亮的脸庞啊,他再次暗暗地想着,就像个精灵。从昨晚起,他就忘不了她那迷人的天蓝色眼影,这种色彩在当今的流行时尚中并不常见。在他看来,这表示她是坚持自我的类型,有自己的风格。他还注意到这是她仅有的妆容——她不擦口红,也不涂睫毛膏,身上剪裁合体的蓝色制服衬衣和紧身裤衬出丰满的身材和性感的曲线。
  “警监。”她抬头看了看埃尔克莱,投来一个友善的微笑。看来没把昨晚他那种鲁莽的握手方式放在心上。
  “坎通警官,你有什么进展?”罗西问。
  “尽管这个案子有点像克莫拉的作案方式,不过,据我的线报,他们看起来并未牵连其中。”
  她的线报?埃尔克莱思忖着,丹妮拉是特警队的成员。他觉得克莫拉的案子应该由更高级别的单位负责。
  罗西说:“我很感谢你的调查,不过看起来咱们的‘黑老大’应该与此案无关。”
  “黑老大”……
  这个词是黑帮使用的“黑道上的行话”,意指帮派“黑老大”,也就是“首领”或者“老板”,旧时在那不勒斯街头匪帮的说法。
  她接着说:“不过我不是很肯定。你也知道他们的行事方式,极其低调隐秘。”
  “毫无疑问。”
  克莫拉帮派由若干个独立的小集团组成,某个小集团的行动并不需要知会其他团体。
  接着她说:“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长官,有传言说最近有些非常麻烦的‘光荣会’成员来到了那不勒斯。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我觉得应该知会您一声。”
  这引起了罗西的注意。
  意大利有几大知名犯罪组织团体:西西里黑帮“黑手党”,那不勒斯及其周边的“克莫拉”,普利亚大区的圣冠联盟,后者位于意大利东南部。然而最危险的也许就是辐射范围最广的(甚至包括苏格兰和纽约等地)“光荣会”,总部在那不勒斯以南的卡拉布里亚地区。
  “真奇怪他们的成员怎么会到这里来。”这里可是他们的对手克莫拉帮的地盘。
  “的确,我有同感,长官。”
  “你可以继续跟进这条线吗?”
  丹妮拉回答:“我会试试看。”她转向埃尔克莱,好像突然记起他似的,盯着他的灰色林业警察制服说,“啊,你是昨晚那个。”
  “埃尔克莱。”也就是说刚才她的微笑并不是因为认出了他。
  “丹妮拉。”
  这次他没勇气再伸出手,只是以西尔维奥·迪·卡洛那种点头方式冷漠地点了点头。
  一阵短暂的沉默。
  埃尔克莱脱口而出:“你要不要喝水?”
  然后就像她不认识矿泉水一样,他伸手指着警监桌上的圣培露,那瓶打开的水就放在桌子边上。
  结果他一下子就把这瓶水打翻了,一公升装的玻璃瓶掉在地上滚动起来,伴随着泡沫,水从瓶里汩汩冒出,顷刻间流了一地。
  “哦,不,哦,我真的非常抱歉……”
  罗西暗自发笑,丹妮拉侧着头困惑地看着埃尔克莱的动作,小伙子慌乱地从屋子一角抄起一卷纸,从上面扯下一大堆,然后蹲在地上胡乱擦拭着。
  “我……”涨红脸的年轻人结结巴巴地说,“看我都干了些什么啊?真的非常抱歉,警监。没溅到你身上吧,坎通警官?”
  丹妮拉回答:“没关系的。”
  埃尔克莱继续不停地擦着。
  丹妮拉离开了作战室。
  埃尔克莱的目光追随着她,保持着自己跪伏在地板上的姿势,他注意到又有人站在门口,是但丁·斯皮罗,那位检察官。
  他没有看埃尔克莱一眼,就好像这位年轻的警官根本不存在一样。他和罗西打了招呼后,就去审视信息板了。埃尔克莱认出了从他的侧口袋里不经意露出来的那本皮质封面书。之前他就在那上面草草写过些什么。
  今天斯皮罗穿的是黑色休闲裤和紧身棕色夹克,夹克上有个黄色正方形口袋,里面是一件白衬衫,没打领带。他把一个公文包放到桌角,动作自然得好像这是他自己的办公桌一样,于是埃尔克莱猜测他应该是这里的常客。这位长官的办公室——那不勒斯法庭检察官办公室——坐落于贝利萨里奥格里马尔迪街。办公室离这里的警察总署并不远,仅十分钟车程。
  “斯皮罗检察官。”他招呼道,手上还在不停擦着。
  对方瞥了一眼埃尔克莱,接着皱起眉思索,这到底是谁。
  “还有什么消息吗,马西莫?”斯皮罗问罗西。
  “把埃尔克莱和碧翠丝对证物的分析写上,和他和我的笔记一起。”说着朝板子上的内容扬了扬下巴。
  “谁?”
  罗西指了指埃尔克莱,小伙子正把湿透的卷纸扔进垃圾桶。
  “昨晚的那位林业警员。”
  “哦。”显然斯皮罗错把他当成清洁工了。
  “长官,很高兴又见到您。”当注意到斯皮罗再次忽视他时,埃尔克莱的微笑僵在脸上。
  “关于那张电话卡呢?”斯皮罗问道。
  “邮政警局称他们会在一小时内找到相关信息。同时他们也在监控网络上的视频上传,目前还没有什么发现。此外埃尔克莱估计咱们很快会从美国警方那里得到更多情况。”
  “又是他说的?”斯皮罗语气中满是挖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方头雪茄,把一头放进嘴里,但并没有点燃,他还在盯着信息板看:
  绑架案,公交车站,德尔弗拉索街,近阿布鲁佐社区
  ●被害人:
  ·身份未知。利比亚人?或与利比亚有关系?可能是北非人。难民?推测年龄:30—40岁。清瘦,蓄须,黑色头发。
  ●行凶者:
  ·目击者没有看清,但可能是美国人,白人男性,30多岁。蓄须,浓密长发(信息来自纽约市警察局)。
  ·黑色衣服,黑色棒球帽。
  ·被称作作曲家(信息来自纽约市警察局)。
  ·正在核查飞往罗马和那不勒斯的航班清单。其他可能的地点?目前没有。
  ●交通工具:
  ·黑色汽车。制造商和型号未知,但轴距表明为大型车辆:美国产或德国产?
  ·轮胎印显示为米其林205/55r16 91h。
  ●物证:
  ·人类血迹(血型为ab型),样本中含丙二醇,三乙醇胺,亚硝胺,月硅酸钠硫酸盐。
  ·dna检测结果,以下数据库中均未发现匹配者:
  ·英国:dna国家数据库(ndnad)。
  ·美国:dna联合索引系统(codis)。
  ·国际刑警组织:dna网关。
  ·普鲁姆条约数据库。
  ·意大利国家数据库。
  ·氮化合物——氨水,尿素和尿酸——氢,氧,磷酸盐,硫酸盐,二氧化碳。以及:c8h7n(吲哚),4-甲基-2,3-苯并吡咯(粪臭素)和巯基(硫醇),悬浮于纸纤维表面。干燥,陈旧。
  ·高分子聚合物cis-1分解碎片,4-聚异戊二烯,(硫化)热凝物。半透明,很陈旧。
  ●伊丽莎白巴尔通体细菌:
  ·三十二根毛发——属于动物。狗毛?等待科学技术警员分析出是什么动物。
  ·铅。
  ·铁屑(铁fe),单侧生锈(见照片)。
  ·地石灰岩。
  ·电话卡,购买于阿尔扎诺烟草杂货店,在那不勒斯。
  没有监控录像,现金支付。
  ·等待邮政警察的分析结果。
  ●指纹:
  ·未见和欧洲难民指纹数据库、国际刑警组织、欧洲刑警组织或意大利刑警组织、综合自动指纹识别系统(美国)、国家警察局指纹数据库(英国)匹配的指纹。
  ●足迹:
  ·推测被害人穿耐克运动鞋,四十二码。
  ·推测行凶者穿匡威牌滑板运动鞋,四十五码。
  ·血迹,其他液体:同上。
  ·现金,十一欧元和三十第纳尔(利比亚货币)。
  ·小型刽子手型绞索,由某种乐器的琴弦制成——可能是大提琴。长度约为三十六厘米(根据纽约警察局的信息判断,类似于纽约绑架案中的绞索)。
  ●目击者陈述:
  ·目击者当时正骑自行车到公交车站附近,被害人就站在那里。他注意到黑色小汽车就停在附近,距离路边大约十米远的地方的灌木丛后。推测可能在等被害人,或是在被害人抵达后开车躲到那里的。然后犯罪嫌疑人突然袭击被害人,两人随即发生激烈搏斗,没有观察到挑衅行为。随后目击者离开现场去寻求警方协助(目击者的信息已经记录在案,见罗西警监资料)。
  ·寻访结果:未发现除自行车手以外的其他人目击案件或汽车。
  ·监控系统:半径十公里内没有发现。
  ·失踪人口报告:无。
  ·未发现克莫拉或其他犯罪组织牵涉此案。
  ·存在光荣会在该区域内活动的可能性,但未能证实与此次绑架案有关联。
  ·动机不明。
  ·美国方面会从纽约市提供犯罪现场分析。
  ·邮政警局正在监控youvid网站,为追踪做准备,一旦凶手上传被害人的视频便开始追踪。
  “碧翠丝的专业性工作完成得很好。”斯皮罗说。
  “是的,她很优秀。”
  检察官似乎在轻微晃动身体,他盯着这些文字说:“这是什么词?”
  “细菌,长官。”
  “我差点没能认出来。写字要再仔细一些。”然后他开始审视照片。斯皮罗咕哝道:“看来这个美国的变态在假期来到这里,在他通常狩猎的区域以外寻找牺牲品了。我们能发现什么模式吗?”
  “模式?”埃尔克莱微笑着问。他擦拭完余下的一点水渍,站起身来。
  这位清瘦的检察官慢慢地转过头,埃尔克莱看到他那极为深邃黝黑的双眸。“怎么了?”尽管斯皮罗的个头比他矮,可是埃尔克莱还是感到自己在仰望检察官的眼睛。
  “长官,我不能确定。”
  “‘不确定,不确定。’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他语气充满愠怒,“我很想知道,你不能确定这些,那么你到底能确定什么?”
  埃尔克莱收敛笑容,脸涨得通红,他咽了咽口水:“长官,无意冒犯,为什么一定会有模式?他都是随机挑选的被害人。”
  “解释给我听。”
  “好吧,这很明显。根据欧洲刑警组织报告,他在纽约城找了一名被害人,似乎是个商人。然后他逃到意大利继续作案,看起来,他挑了一个在乡村公交车站等车的外国人。”他露出笑容,“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模式可言。”
  “‘看不出什么模式,看不出什么模式’。”斯皮罗咂摸着这句话,就像是在品味葡萄酒,他一边慢慢地踱步,一边研究图表。
  埃尔克莱又咽了口口水,看向罗西,对方也刚好向他们两人投来一个微笑的眼神。
  “你认为事实是怎样的,林业警员……”
  “贝内利。”
  “——那辆绑架者的汽车就停在荒无人烟的路边,绑匪在旁边的灌木丛里守株待兔?这还不能表明他是有预谋的吗?”
  “还不能确定绑匪是何时抵达的。他有可能是先于被害人到达,也可能是在他之后。我认为最好的情况是,他预谋要绑架‘一名’受害者,但是不一定是‘这名’受害者。所以,关于模式,我觉得不能确定。”
  斯皮罗瞥了一眼手表——那是一只很大的金表,埃尔克莱没能认出品牌。他对罗西说:“我在楼上与另一位警监还有个会议。如果发现任何视频就通知我。哦对了,林业警员?”
  “是的,长官。”
  “你的名字是埃尔克莱,对吗?”
  “是的。”
  他总算记住我了,而且他似乎在考虑我关于模式的看法。埃尔克莱暗暗有种胜利感。
  “取自神话。”
  他的名字是意大利语版的“大力士赫拉克勒斯”,罗马之神。
  “我父亲喜欢古代传说和……”
  “你也有像赫拉克勒斯一样被要求完成的十二项任务?”
  “是的,是的!”埃尔克莱大笑起来,“为了忏悔,为国王欧律斯效忠。”
  “可你没能完成你的……”
  “我的……”
  “你的任务。”
  片刻的沉默。
  避开那个男人凶狠的眼神,埃尔克莱说:“对不起,长官?”
  斯皮罗指出:“你遗漏了那边的一摊水渍。不要让水漏到地砖下面;所以,你得把那里清理干净,现在就去,明白吗?众神是会不满意的。”
  埃尔克莱低下头,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因为无法遏制的愤怒而脸色通红:“我马上就去清理,长官。”
  斯皮罗一走,埃尔克莱就彻底败下阵来。他抬头看向门廊外,罗西的门徒西尔维奥·迪·卡洛就在那儿,他正朝里面看。这位英俊的警官应该看到了穿便装的检察官——以及那个要求擦干地板的命令,这是个明显的暗示——埃尔克莱甚至都算不上一个称职的保洁工,更不要说警探了。他脸上毫无表情,迪·卡洛移开了视线。
  埃尔克莱对罗西说:“瞧我都做了些什么啊,警监?我仅仅是陈述从事实看起来合乎逻辑的东西。我看不出有什么模式。一起案件发生在纽约城,一起则发生在坎帕尼亚的群山中。”
  “啊,你这是犯了一叶障目的毛病。”
  “叶子?什么叶子?”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状态,经验不足的探员常会落入这样的误区,基于最初的证据,你现在已经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是随机性犯罪。抱持这样的意见,你就不会再愿意去拓展调查范围和考虑那个作曲家也许是有预谋地袭击某些特定目标;反之,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他的行为模式,就能更早抓到他。”
  “目前来看,有可能找到这个模式吗?当然不可能。难道斯皮罗检察官觉得这像是模式犯罪吗?当然不是。但是我想不出谁能在这方面比他更有经验。他会考虑所有因素,而不是妄加评判,哪怕其他人都早已有了结论。通常情况下,他都是对的,其他人却错了。”
  “打开思路。”
  “是的,打开思路。一名警探最重要的特质就是能够做到这点。所以现在,咱们需要同时考虑模式犯罪和非模式犯罪。”
  “我会记住这一点的,警监,非常感谢您。”
  埃尔克莱再次低头看着地砖上的那摊水洼。他已经用掉了整整一卷纸。他走到门外,快步经过迪·卡洛身边,助理警监正在手机上敲字。我的上帝啊,这个男人真是时髦,从发型到那锃亮的鞋子,全身上下都这么时尚。埃尔克莱假装没看见他的目光,径直穿过走廊去男士卫生间拿回更多的卷纸。
  当他返回时,注意到丹妮拉·坎通在走廊结束了与同僚的交谈——就是那位金发的贾科莫·席勒。随着他的离开,埃尔克莱悄悄地把卷纸藏在背后,迟疑着走近她。“抱歉,打扰一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哦当然可以,警员……”
  “请叫我埃尔克莱吧。”
  她点点头。
  他问道:“检察官斯皮罗……”声音低到几乎是在耳语,“他是一直都这么冷酷吗?”
  “不,不,不。”她说。
  “哦。”
  “通常情况下,他要比这无礼得多。”
  埃尔克莱挑起眉毛:“你听说过他?”
  “我们都听说过。”
  埃尔克莱短暂地闭上眼睛:“我的天,他还会更凶?这不会是真的吧?”
  “是的。他是个令人生畏的人,毫无疑问,他很睿智。但是他无法容忍别人在事实上或者审判中犯一丁点错误。一定要小心别惹怒他。”她放低声音,“你看见他口袋里的本子了吗?皮质封面那个?”
  “看见过。”
  “那个本子他从不离身。人们都说那是一个账本,里面都是他记下来的人名,那些反对他的人或者无能之人,有可能会损害他前途的人名。”
  埃尔克莱回想着不久前看到rai电视台节目上的检察官,流畅地应答关于他政治生涯事业机会的各种问题。
  “他刚才就在本子上写了些什么,就在他离开的时候!”
  她看起来有些不安。“也许这只是个巧合。”她漂亮的蓝眼睛打量着他的脸,“无论什么事,一定要小心,警员。”
  “我会的,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我……”
  “埃尔克莱!”一个声音在走廊那边吼道。
  他倒吸一口凉气,转身看见警监马西莫·罗西从作战室中一阵风似的出现。这有点奇怪,更令人感到不安,看到一向沉稳的警监变得如此焦躁。
  难道是邮政警局发现作曲家上传了视频?
  还是有人发现了利比亚被害者的尸体?
  “抱歉,我得走了。”他从丹妮拉那转身离开。
  “埃尔克莱。”她说。
  他停下来回头看她。
  她指着地上,他把纸卷掉在那里了。
  “哦。”他折回来捡起这些纸卷,然后沿着走廊向罗西跑去。
  警监说:“看来你向美国方面要求的关于绑架犯的信息发过来了。”
  埃尔克莱有点困惑,罗西脸上的表情变得比刚才更加忧心忡忡:“这对咱们来说不该是个好消息吗,长官?”
  “很显然不是。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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