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节

  “老太爷可是认错人了?这不是章哥儿,是从京城来的盛大人!”
  “盛大人?”康夫子怔住。
  盛言楚掀袍而跪,郑重地喊了声夫子好。
  “楚…楚哥儿?”康夫子揉揉老眼,盯着面前的青年人看了又看,待看清来人的面貌后,康夫子惊得甩开手中的竹棍。
  “你好端端的不在京做官,跑这来干什么!”
  听到严厉的责备语气,盛言楚不怒反笑:“学生想夫子了,就来了。”
  “你!”康夫子气呼呼地指着盛言楚:“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软软的跟个小包子似的,老夫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怎如今说话这么呛!”
  盛言楚笑容不减,任由康夫子跳脚骂他。
  不做学生后,能再得先生一顿骂难能珍贵。
  康夫子本就对盛言楚这个学生含有郁气,今个骂出去后,心中的烦闷竟然消散了不少。
  痛快的骂了一遭后,见盛言楚和颜悦色的搀扶着自己,康夫子欲言又止,总不好问盛言楚这时候出京是不是跟俞庚一样被贬才…
  盛言楚笑笑,温声的将自己告假的事和康夫子说了,闻言康夫子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时过境迁,师生俩盘腿而坐时,昔日的严师早已白发苍苍,而当年那个稚嫩的学生已经成家立业。
  不论是盛言楚还是康夫子,两人以前都想过再相见,一个质问,一个解释,可真相见时,两人都没有费口舌在那些事上。
  康夫子晚年腰疼的厉害,以盛言楚来看,多半是风湿病,除了腰疼,康夫子还染上了咳疾,到了夜里,康夫子就会咳个不休。
  盛言楚在康家住得那几天,经常看到康夫子咳着咳着就咳出了血,病入膏肓阶段,便是小公寓里的白雾水都起不到什么大作用。
  四月初六,康夫子病情愈发严重,盛言楚喂榻上的康夫子饮了半壶白雾水,这才撑到祝永章等人赶回康家。
  四月初八,康夫子过逝,享年七十三。
  灵堂之上,盛言楚见到了匆匆而来的俞庚,两人都穿着孝服,烧纸时,俞庚嚎啕大哭的像个孩子。
  过了头七盛言楚才准备着回京事宜,临上船时,瞎了一只眼的俞庚忽跑到码头喊住盛言楚。
  外放的这几年,俞庚早已被生活琐碎磨平了棱角,两个同是状元之才的人碰头后,一个依旧风光无限,一个却已沦为了平头百姓。
  盛言楚当年进京时,曾希冀着有朝一日能跟同窗们一起敲开俞庚的状元府,两人师出同门,本该惺惺相惜携手共进才对,可惜,俞庚上错了船,更是在京城的纸醉金迷中昏了头。
  “一路保重。”俞庚卸下周身的窘迫,对着盛言楚鞠躬拱手:“以前种种不对,还望你海涵。”
  盛言楚楞了下,旋即回礼。
  船慢慢驶开,岸上的俞庚身影逐渐变小,迎着江风,盛言楚在想,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俞庚有交集了。
  -
  回到京城后,盛言楚一头扎进官场。
  八月间,宫中传出弄璋之喜,金玉枝一举诞下皇子,宝乾帝当场赐名‘乐骁’。
  乐骁太子长至三岁时,盛家长子盛初绥由皇后娘娘亲选进宫为东宫侍读。
  同年,通政司主使向宝乾帝递折子,恳请宝乾帝提拔盛言楚为右通政使,才满二十六岁的盛言楚就这样一越从正五品的右参议使坐上了正四品的位子。
  朝中自然有不满盛言楚升迁过快的人在,便是通政司将盛言楚近三年的履历摆出来,这些人仍然不肯善罢甘休。
  也就是在这时,领兵越过东边各大山脉的程以贵得胜归来,捷报传到朝堂,宝乾帝抚须大笑,不顾朝臣的劝阻来到宫门亲自迎接程以贵。
  程以贵是盛言楚的亲表哥,如今帮宝乾帝攻克下东边蛮族领地,俨然成了朝中新贵,那些暗搓搓想将盛言楚拉下马的人顷刻闭上了嘴。
  盛言楚从前和柳持安说过,宝乾帝的野心不亚于老皇帝,多年辛苦练兵,为得就是征服四海八荒。
  东边蛮族俯首称臣后,宝乾帝乐陶陶的封程以贵为常胜将军。
  说来正巧,宫宴还没结束,身为皇后的金玉枝忽觉反胃难受,宝乾帝慌了神,忙喊御医上前,金玉枝却拦住宝乾帝,含羞带笑的将自己已有身孕的事说了出来。
  虽已经立了太子,但朝臣觉得皇嗣过少不好,这些天不少人递折子催宝乾帝立四妃,宝乾帝一直将这事压着不让金玉枝知道,没想到金玉枝这时候怀上了!
  “这两兄弟真真是福星!”
  散宴后,宝乾帝忍不住和金玉枝调侃:“你怀乐骁时,盛言楚恰好嫁娘,如今咱们有了第二个孩子,程以贵班师回朝…”
  金玉枝依偎在宝乾帝怀中,俏脸洋溢着幸福:“若没盛大人撮合,臣妾未必会进宫——”
  话还未落,宝乾帝单手抬起金玉枝的下巴,狭长凤眸挑起,语气中泛着浓浓的威胁。
  “你不进宫?难不成你想嫁给别的男人?”
  金玉枝可不怕宝乾帝,反手勾着宝乾帝的脖颈,娇笑不休:“皇上吃醋的模样可不能让外人瞧去了。”
  宝乾帝掐着金玉枝的腰,偏要一个说法,金玉枝痒得眼泪都出来了,正欲得寸进尺时,金玉枝拍拍扁扁的肚子,一想到里面有孩子,宝乾帝一下歇了火。
  金玉枝二胎还没落地,太医院就将金玉枝怀得是男是女说了出来,天家要得就是子嗣丰盈,得知金玉枝怀得是男孩,宝乾帝当即抱着金玉枝亲了又亲。
  盛言楚曾问过宝乾帝,若金玉枝二胎是男孩,宝乾帝当如何?
  古往今来,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的事不是没有,盛言楚的大儿子绥哥儿和宝乾帝的长子乐骁太子每日同进同出,有关乐骁太子,盛言楚从绥哥儿的那里听到不少传闻。
  乐骁太子虽年幼,却是宝乾帝的翻版,顽皮有之,但小小年纪聪慧异常,帝后和睦使得乐骁太子待人极为宽厚。
  长大后若得良师教导,势必能成一代仁君。
  但皇子登基哪有这么顺畅的,只要宝乾帝有二子三子…乐骁太子想上位都会有一番波折。
  金玉枝再度怀孕后,宝乾帝考虑过长子的处境,宝乾帝算是一个比较称职的父亲,他没有想过学老皇帝那等卑鄙的手段,用其他儿子制衡太子,都是自己的孩子,何至于要下一盘自相残杀的棋?
  不过盛言楚的话提醒了宝乾帝,一旦二子是皇子怎么办,是压着二子高捧太子,还是任由他们互相比拼,到时候再择一个胜者为继承人?
  这件事烦得宝乾帝好几天都没睡好,身为枕边人的金玉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头一次希冀着肚子里的孩子能是公主。
  就在满朝文武齐刷刷将眼睛盯着金玉枝的肚子时,后宫传来喜讯,皇后怀得是双生胎,且都是皇子!
  消息传到东宫后,正握着笔努力练字的乐骁太子小嘴咧开,忽而叹了口气。
  对面桌的绥哥儿放下笔看过来:“殿下有心事么?”
  乐骁太子凑近了问:“你是不是有个双胎妹妹?”
  绥哥儿点头。
  “你们长得一样吗?”乐骁太子半边身子挨过来,小小声道:“本宫见过外祖家的三舅娘,她有个妹妹嫁给了你舅公,她们也是双胎可对?”
  乐骁太子说得姐妹花正是梁家姐妹。
  绥哥儿先是摇头,随后点头。
  乐骁太子一脸懵:“?”
  绥哥儿一本正经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跟妹妹长得截然不同,舅奶却跟钟家三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乐骁太子绷住的脸倏而放松,白白的小手握成拳,奶声奶气道:“本宫那些话本子果真没白看,下边的人适才嚼舌根子,说母后怀得双胎弟弟容貌并不相同…宫里从未有过双生子,本宫对这个知之甚少,可本宫依稀记得三舅娘有个一模一样的妹妹…”
  绥哥儿没接茬默默听着,回到家拿这话问盛言楚。
  “爹,殿下是不是担心弟弟们长得不一样?”
  盛言楚脸色一沉:“是,他当然不希望长得不一样。”
  想着儿子在东宫行走,盛言楚觉得有必要将这事跟儿子好生说说。
  “《易经》有云,奇数为阴,偶数为阳,所以帝王家若出现双生子,一般情况下都会杀了其中较弱的一个。”
  盛言楚一边翻看着儿子的课业,一边温声道:“皇位一事慎重,若二子长得不同,其中一个些许会成为太子,这就是隐患。”
  绥哥儿双手撑在榻上,微一用力就坐到了盛言楚身边,盛言楚摸摸儿子的小鬏,续道:“古来太子多是嫡长子上位,可你也看到了,咱们当今的圣上既不是嫡,也不是长,先帝亦是,这就导致朝中有人会歪了心思。”
  绥哥儿仰头望着父亲,一连四问:“爹是说有人会踹了殿下,另选一个太子出来?是娘娘肚里的双生子吗?两个一模一样的皇子能当太子?不能对不对?”
  边说边装模作样的摇头:“爹说这是隐患,所以断无可能出现更换太子的事。”
  盛言楚嘴角勾起:“皇家不可以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真要有,怕是一出生就要弄死,但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子娘娘只盼两个孩子一模一样才是好的。”
  “所以呀。”绥哥儿老神在在地说:“殿下瞎担心,官家伯伯心里欢喜,可见娘娘怀得是两个容貌相同的皇子。”
  两个皇子非嫡长子,如若长得一样,那就相当于一出生就没了继承大统的机会,除非害死一个。
  “你又知道了?”盛言楚揉揉儿子的脸,宠溺道:“官家故意将娘娘怀有双生胎的事透露出去,意在看看暗中有哪些人会撺掇太子胡来。”
  绥哥儿轻哼了声,调皮地吐舌头:“太子殿下才不会乱来呢!”
  顿了顿,小声补充:“肯定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皇子,太子殿下不可能换人!”
  盛言楚没多想,将儿子揽进怀,手把手的指导绥哥儿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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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乾帝这一招棋走得险,毕竟谁也不知道两个皇子会不会长得相似,宝乾帝将双胎的消息传出去后,就像盛言楚说得,立马有人在乐骁太子面前说浑话。
  正当前朝的人劝宝乾帝杀掉其中一个皇子时,金玉枝肚子发动了。
  远在东宫里的乐骁太子撒开脚丫往后宫跑,可喜可贺,是两个同卵双胎。
  宝乾帝松了口气,看过新生儿后,宝乾帝回到前朝开始处理那些长舌之人,本欲杀了,金玉枝闻之后亲自求情。
  说是给孩子们积福,宝乾帝这才消了气,那些人捡回一条命后,越发感谢金玉枝。
  因已经有了太子,两个容貌相同的皇子便不再是忌讳,宝乾帝为绝了某些人的心思,洗三日当天给两个孩子赐了王爷的称号,只待二子长至十五开府别居。
  甚至颁旨宣称两个儿子的王爷称号永不撤回,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两个皇子一辈子都只能是王爷。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朝官见宝乾帝有了这等举措,知道宝乾帝是铁了心要保住乐骁太子的地位,渐渐地,那些想害了其中一个双胎皇子的人也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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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绥哥儿九岁那年,盛言楚二十九岁。
  盛言楚九岁时已经成了秀才,身为儿子的绥哥儿甘心落后?为此,绥哥儿决定回静绥下场县试。
  “楚郎,你真应他了?”
  夜里华宓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几天窑子里烧了一批水玉镜出来,我得看着,一时脱不开身的。”
  盛言楚手持一卷书,轻笑道:“他去考他的,和你这个娘有何干系?你只管打理你的铺子就是了。”
  “怎么没关系?!”
  华宓君蹭得坐起身:“你忘了去年他在西北被人贩子卖去了江南府的事?要不是恪舅舅人在江南府,我这辈子还能见到绥哥儿吗?”
  一想到那么乖的儿子险些没了,华宓君气到恨不得咬断那些人贩子的咽喉。
  盛言楚笑容淡了下来,按说儿子机警的很,怎么会被拐?可事实摆在眼前,儿子的的确确被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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