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另外一个胖的转转眼珠子,道:“这还能有假?我听说我们厂长都答应了这事儿,过完年就来上班呢。照我说啊,有个家里有职位关系的,还真是比什么都重要。”
  她又四周看了看,说道:“我妹妹就在镇上高中教书呢,之前好几个竞争对手,还有个和她笔试成绩差不多的,但是因为我大姑在里面当教导主任,就取了我妹妹。要知道,那个人还是省城师范学校毕业的呢。”
  周妈听了这话有点意动,本来没什么把握的事情忽然觉得十拿九稳了。
  她可是记得周志平升了官职,是什么副连长还是连长来着,管部队里一百来个人呢。
  只要她和周志平好好说说,让他出面帮个忙,这工作岂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这事情一旦要涉及到周志平,她说话肯定没什么效果了。她最近和这个继子关系很差,她得赶紧回家磨磨老头子。毕竟只有老头子出面说话,周志平才会听。
  周志平还在修路,修路快接近尾声了,这路就快修完了,还修得非常漂亮结实。
  最近三香乡在建乡政府,来往水泥、木材还有其他的一些材料,都需要用大卡车从三花乡这条路上运过去。这一下子解决了三花乡和三香乡的交通运输问题,镇长也非常高兴,因为这条路关系着两乡的甜菜的运输以及镇上糖厂的发展。
  他一高兴,看到修路的小伙子个个也精神抖擞,喜气洋洋的样子,他大手一挥:“同志们,辛苦了,今个高兴,我请你们吃饭。”
  周志平很少来国营饭店吃饭,因为国营饭店虽然好吃,倒是价格不菲,这次倒是长了见识了。
  国营饭店的人看镇长来吃饭,还带了一大帮人来,赶紧上菜上酒。
  周志平赶紧大口吃饭,这种干活的时候的伙食一般都是看谁手快谁吃得快。他本来胃口也就大,这样放开了吃,倒是吃得舒服。
  那边饭店的人上了个蒸屉,里面放了好几个白嫩嫩的大包子,芳香扑鼻。
  周志平闻到那包子的香味就知道是好东西,那精细的细粮粉做出来的东西,闻着就感觉口感软绵,更甚,那扑鼻的肉香从笼中传出来。
  有个人咬了一口,嘴里不停喊着好吃。
  这包子是正好分的,一人两个,不多不少。桌上人都在埋头吃,周志平却去找服务员要了两张油纸。
  同村的人撞撞他的手肘:“周哥,你带回去吃?”
  周志平摇摇头:“不是,我带回去给我爹和我媳妇吃。”
  爹一辈子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他承认,虽然周爸总总不管事情,让他有些疲懒和失望,但是他是他爹,他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他继母放一边说,他已经不会再任由他继母继续对他爹挑拨了。这几天等他路修完,她就打算和他爹好好说说,钱是会寄回来的,但是肯定不如之前多了。
  他要和他爹说清楚,他不可能永远养着他继弟和继妹,他以后也要养家糊口。
  另一方面,他想起林宝珠家里的情况。虽然林爸林妈大小宠爱她,但是依照农村人思维,有这去饭店吃饭的钱,还不如省下来买餐肉。
  她媳妇肯定也没吃过这么香的包子,他可是刚刚看到了,这包子一咬还会流出香喷喷的带油的肉汁出来。
  他心情明朗了些,捂着热乎乎的包子在胸前,心也舒展了些。
  晚上吃饭前,周志平正好回来了,但是他已经吃过饭,并不需要在饭桌上吃饭。
  林宝珠到了饭点会准时出来吃饭,她谨记着林妈说的,该吃饭了就该守在饭桌前面,把好吃的先夹到自己碗里。
  一到饭桌上,就看到周志平拿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对她得意地笑笑。
  她坐下后,周志平解开油纸,先把一个包子给周爸:“爸,这是我们完工后镇长请我们去国营饭店吃的包子。”
  她看了眼后,低下头准备去盛饭,就见周志平解开另一个油纸,把一个白胖胖的包子放到她碗里。
  林宝珠诧异地看着他,她居然也有吗?
  周志平朝她笑了笑,露出白牙:“另一个是你的,你太瘦了,脸那么小,快吃。”
  林宝珠闻肉香,她也算是很久没吃肉了,就拿着包子啃了起来。
  她吃饭很秀气,这是教习嬷嬷教了十多年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和端正。她咬了一口,确实好吃,是她来到这儿吃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其实她还吃过更好吃的包子,那是用蟹黄揉面,蟹肉和马蹄混合做馅料做的包子。她家里的厨子厨艺非常好,是她爹爹亲自从扬州大酒楼百鲜阁里请出来的师傅。
  她母亲不给她多吃这种蟹肉包子,因为吃多了会受凉,没想到当时没有多吃几个,到现在居然是永别了。
  林宝珠还在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饭桌上周爸说话了。
  她斜眼看过去,周妈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周爸吃了包子,对周志平道:“老大,你妈今天去镇上帮你弟弟妹妹问了工作,要是以后他们有了工资,以后也不必天天需要你照看了。”
  周志平正在饭桌的火堆旁边烤红薯,刚刚林宝珠闹着要吃,他反正闲的没事,就帮她烤几个。他听了之后一顿,抬起头看向周爸。
  他也看到周妈脸上心情不错的样子,冥冥中,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第25章 出事 他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的时候,又……
  事实证明,周志平的预感没错。
  因为他爸说的是:“最近你妈去工厂里问了一下,说要家里有关系的人带进门。你弟弟妹妹不容易,你是我们家最出息的人……”
  他说完有些挣扎地看了周志平一眼,要让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他其实并不习惯。
  周妈站在旁边没说话,这次她不说话了,让周爸说。
  周志平并不笨,相反的,他其实对别人的话中的意思有超乎常人的敏锐。
  他听到周爸这话,额头突突突地跳,一阵无奈和怒火猛地冲上来。
  周爸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愿意。周妈看了他一眼,他迟疑道:“也不是要你花钱,就是去和厂长和校长商量商量,用你的面子。”
  周志平已经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了,他猛地打断了周爸的话:“这又是妈给您起的主意吗?”
  周妈看他提到自己,她理直气壮道:“老大,你可别看到什么就说是我。这次你爸也是同意的。”
  周志平不想理她那蠢样,他只是看着周爸,冷冷地拒绝道:“这事我帮不了,没得商量。”
  周妈一听不愿意了。他自己有好工作,好工资,就不许别人也有好工作吗。
  最重要是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他却不肯帮上一手,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这个人冷血无情。
  当初他的入伍名单还是她和周爸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法子,不然他现在指不定还是泥腿子呢。
  还没等她说出口,周爸说话了。他的脸色很疲惫,他其实并不喜欢家里有这么多冲突。但是周志辉和周红芳也是他的孩子,老大已经可以过得很好了。
  他望着周志平,开口道:“老大,你就不能帮帮你弟弟妹妹吗?”
  他的语气有些卑微,让周志平不禁想起曾经他向他爹喊饿,他爹在邻居家家借米的样子,也是这样有些祈求和卑微的眼睛。
  他看着他爹这个样子,眼眶有些湿润,他忍了忍。这么多年来,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周志平紧紧地握着夹柴禾的火钳,他的手臂上青筋毕露,显现出主人的不平静。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无论是因为他以后部队的发展,还是这件事本来就于理不合。这是原则问题,而部队和党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给了他找到人生价值的机会。这种事情他是一定不能做的。
  他闭了闭眼,然后开口道:“这件事是真的不行。”
  他补充道:“我的职位并不算什么,在别人那里起不到那么大的作用。”
  周志平说的是实话,他入伍时间不算长,能够晋升到这个职位已经算是快的了。但是他现在年龄还轻,上面还打算再考察他几年。
  他看着周爸,放软态度:“我最多问问厂里学校里考察的标准,我在小学里认识人,可以问问往年招人的答卷。”
  但是周妈听了并不满意,那么多人考试,考了就一定考得上吗?何况听他的话,她只听出了他不愿意帮忙。
  看周爸面色不虞,听了他的话并没有舒缓,反而一脸不理解地看着他。
  周志平心里乱成一团,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让他烦透了。这和在队里被带队长官批评不一样,这是那种把他撕扯成两半的那种感觉。
  看他脸色虽然放软了,但是并没有松口,周爸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燃起旱烟啪嗒啪嗒抽了起来,不说话了。
  虽然周爸没再说什么了,但是周志平知道,他爹在怪他,怪他不愿意帮忙,怪他拒绝。
  他觉得自己好苦,那是不能做的事情,可是他们都一脸云淡风轻,觉得只要自己开口就能解决。
  要是就算是解决了,以后惹的麻烦、欠的人情,兴许更多。
  ***
  今天周家人睡得尤其早。入夜后,整个周家陷入了古怪和尴尬的气氛。
  周红芳吃饭的时候就不敢看饭桌上的情况,她虽然在她妈面前虎,但是还是不敢惹周家几个男人。
  周妈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知该气什么,她真是造孽了,生出这么一对惹人心烦的子女。
  林宝珠今天一听到他们要谈事情就回房了,她不想参与周家人的战斗,但是隔墙有耳,她的屋子离大堂不算远,或多或少的,她还是听到一些。
  周志平回房后显得很沮丧,平常这个时候他都是坐起来写写字,看看书,但是今天他有些茫然。
  林宝珠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他略微有些一蹶不振,低头看着地板不知想什么。
  她忍不住开口道:“你没做错什么。”
  她虽然身为闺阁女子,但是她爹爹是淮南东路转运使,掌管江南三府的水陆行政,她对官署之事略有耳闻。
  江南鱼米富饶,百姓富庶,该地转运使算是地方肥差。但是爹爹恪守转运使该有的规格,小心谨慎做人,为官清廉,深得百姓爱戴。
  林宝珠轻轻地说:“我的一个长辈常和我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况且你才刚刚得到上级的欣赏,不该多伸张。”
  周志平看她面色平静,声音却有几分温柔。
  他不觉放下防备,低声道:“这些道理我知道,但是爹却不理解。今天我在想,往年这么多年,我的付出,爹真的一点都没看到吗?”
  “我寄回来的钱,占了我大部分的发放的津贴。算下来这几年,也够家里建一幢大瓦房了。”周志平继续道:“今天,我在想,是不是因为爹喜欢和睦,我任由继母做事,所以导致家里的情况越来越糟呢?”
  林宝珠看他一副很难受的样子,但是还是确信地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回答道:“确实有你纵容的原因,你的弟弟妹妹们光想靠着你鸡犬升天,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又不是古代,可以世袭官爵侯位。”
  周志平看她说了好些深奥的词汇,问她什么意思,林宝珠解释了一通。
  周志平端起搪瓷杯灌了口水,他声音闷闷地:“我知道了,但是我还得好好想想。”
  虽然林宝珠看他说着不管这件事了,但是第二天却依然起了个大早,他照常在院子里练了套拳,然后饭也没吃就出去了。
  等到天黑回来的时候,林宝珠才知道,他是真的往镇上跑了一天。他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去讨好贿赂别人。只是借用自己曾经在镇上的一些人脉和交情打听那两个职位招收需要的条件。
  虽然这样已经很大减缓了对他前途和名声的影响,但是还是有一点影响的。依照林宝珠来看,他打听得到的东西,有些确实已经比较核心,是真的尽力了。
  他当晚把东西交给了周爹,但是情况似乎并没有好转的样子。因为镇上有个人因为家里舅舅当兵,那个兵还和镇长关系好,成功进糖厂领了份小职位。
  周爹是知道的,周志平其实更得镇长喜欢,因为整个镇,当兵的人选并不多,有谁镇长心里是很清楚的,而且在这其中,周志平年轻有为。每一年,如果镇长请人吃饭,都会来乡里叫他去,这份殊荣并不是谁都有的。
  为什么别人可以给家里人带来,他却不能呢?
  周爸不禁想起最近周妈总在他耳边碎碎念说的,老大就是自从结婚后,被他老婆给迷了心,他现在不听家里的话,总想着自己要单出去。林宝珠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引导老大要和一家散了。
  说得多了,他不禁也在想,是不是真的就是这样呢?毕竟以前老大为人忠实厚道,说什么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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