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

  章书晴立即坐正了身体, 整理了一下心情, 又揉搓了一下脸上的表情, 又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 这才小心翼翼的接起了电话。
  “你在干嘛?怎么半天才接电话?”张兰一张口就是喝问。
  章书晴不自觉的捏紧了手机:“我在美容会所做护理呢。”
  “听说章晖那个王八蛋过两天就要办庆功宴了, 你知道了吧, 那个女的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张兰口中的那个女的就是指前夫章晖的现任老婆。
  章书晴哪里知道, 她还住在外面,还没回家呢。
  “嗯,嗯, 应该吧,不过她没在我面前说什么。”章书晴只能含糊的应付过去。
  张兰可不是好糊弄的,她一听女儿这么含含糊糊, 马上就厉声喝道:“你是不是还没有回家?”
  章书晴悚然而惊:“没有没有, 我已经回家了,不过我是昨晚刚回的。”
  “真的?”
  “真的真的。”
  “好, 我就信你一次, 你可不要糊弄我。”张兰的语气放缓和了一些, 但隐含的威胁却不减。
  章书晴重重点头:“不会不会, 没糊弄没糊弄, 我真回家了。”
  张兰打来电话主要就是为了两件事, 一是问那女的是不是得意猖狂,二是查女儿回没回家,第一点更胜第二点, 毕竟女儿也不算是孤身在外, 住的是自家人的房子,所以张兰放过章书晴后,又抓着她仔细交代,教她怎么在庆功宴上抢风头,怎么在平日里挤怼继母,还有,最重要的是要她改脾气,要懂得撒娇,要懂得示弱,不能再和章晖硬碰硬了,这对她没好处,只会让章晖更偏心。
  章书晴吭吭哧哧的应着,在章晖面前的任性肆意全都没有了,只剩下乖巧听话。
  苏飞瑶观察着章书晴,觉得有些看不懂她了,她明明是个很识时务的人,为什么她偏偏却在她的父亲面前那般任性呢?明明她的父亲才是真正能给予她好处的人啊。
  而她的母亲,听她母亲的所言所语,便知她母亲不是一个眼界开阔胸有丘壑的人,只知道内宅争宠,而她自己却是一个争宠的失败者,这样的她又能给章书晴带来什么实际上的好处呢?又或者什么好的行事上的引导呢?
  为什么章书晴会对父亲不假辞色,却对母亲乖顺听从?
  真是看不懂啊。
  到了庆功宴那一天,章书晴回了章家,继母早已安排好了化妆师,礼服和首饰也准备了好几套,就是为了把她们姐妹俩打扮的漂漂亮亮,在宴会上光芒四射。
  苏飞瑶以灵体的状态跟着章书晴,见到了她的继母齐雅和继妹章新蕾。
  章书晴的继母齐雅是个气质温和的女子,她不是很漂亮,只算得上是中等相貌,但她的气质却很得人心,不是苏飞瑶很不喜欢的那种端着架子的主母,而是一看就很温和好相处的人。
  章书晴的继母齐雅一见到章书晴便主动迎过去,先问她喜欢哪件礼服,喜欢哪套首饰,喜欢哪种妆容,等章书晴都挑好了选好了,剩下的她才让章新蕾去选,章新蕾也没有任何意见,在姐姐挑选时,她一直乖乖的等在一旁。
  苏飞瑶觉得章书晴继母的态度很有意思,她根本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场,不过却十分符合世人对继室的要求,也不知她是本性如此,还是有意在迎合这个家庭,不过不管从何种情由来说,她这么处事都不会让人挑出错来,章书晴那种易激易怒的性子,遇到这样的继母,算得上是很幸运了。
  换好了礼服的章书晴开始化妆了,章新蕾也挑好了一件礼服,她的礼服是这几件礼服中最简单的,但她穿上后,却更突显了她的气质,是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而且她的容貌也与她自身的气质很相衬,是一种内敛文静的美。
  章新蕾也开始化妆了,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描来画去,看得出她很少化妆,相较于与化妆师配合默契的章书晴,章新蕾的反应显得十分生涩,化妆师让她抬头就抬头,让她睁眼就睁眼,当眼线笔落在她的眼角上时,她更是不安的拼命眨眼睛,让化妆师难以下手,不过就算如此,她也没有吭过一声,只是双手紧紧的抓着椅子的扶靠,章新蕾的反应很符合苏飞瑶对章她的预判,是个很安静很会忍耐的姑娘。
  苏飞瑶看了看章新蕾,又看了看章书晴,暗叹一声,如果她是章父,也会更偏爱安静懂事不闹腾的章新蕾,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很符合继室要求的母亲,对于男人来说,家和万事兴几乎就是他们对于家庭的最大期望,章书晴虽然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有一个这样性格别扭的女儿,再有一个乖巧安静的小女儿作对比,章父当然会偏爱小女儿了,这是人之常情的事。
  两位姐妹花化好了妆,一个夺目艳丽,一个文静秀美,她们的不同反而更加突出她们的特别。
  章家人一同出发,从章家前往酒店,苏飞瑶自然也跟着去了,去见识这一场对于她来说新奇十足的庆功宴。
  庆功宴其实也是谢师宴,章新蕾的老师们全都被请到了宴会上,晚宴一开始,章晖和齐雅便领着章新蕾向她的老师们一一敬酒感谢,敬完了老师们,还要一一感谢所有来宴的亲友们,一时间觥筹交错,热热闹闹,一片欢声笑语。
  原本只是过来看新奇的苏飞瑶,不知怎地,突然就感到了一股寂寥,一种被隔离开的,如同只能隔着电视看着电视里头热闹欢喜的寂寥。
  到底是别人家的热闹啊,不是自己的。
  也许是被这种寂寥所动,苏飞瑶想起了很是久远的模糊记忆,那时父母双亲还在,父亲还是有望中举的秀才,母亲身体康健贤惠持家,父亲教她识字明理,母亲搂着她笑骂她淘气,父母亲还打算生几个弟妹让家中再热闹一些,一切都很美好,美好的如同一场幻梦,令她有些恍惚,她真的曾有过如此美好的过去吗?
  苏飞瑶飘乎的视线落在了章书晴的身上。
  呵,她怎么忘了啊,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曾拥有过的一切都是假的,都不过是另一个人笔下的故事。
  她的童年是零星提及的只言片语,是从不曾细细描述过的过往旧事,所以,她的记忆是模糊的,父母的容颜是不曾清晰的,而这些美好的过去,温暖的爱护,在剧情需要的时候,只消一笔便能都给打碎了。
  她曾以为有过的爱情也是如此,往日的情深意重生死不负,在真正的女主出现后,全都被一笔打碎了,成了一场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笑话。
  甚至她的苦难,也是作者的有意为之,只为了让她黑化,而她曾为此付出的努力和屈辱,也不过是一场笑话,只是为了在她奋起之后再将她一举击倒,以此满足剧情的需要。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晃晃悠悠的飘出了宴会厅,飘到了酒店外的半空中,看着黑沉沉的夜空中零星的几点星光,苏飞瑶突然悟了。
  以往的一切都是梦幻是泡影,已经消失了,而她所执着的所不甘的,也都已得偿所愿,如今,她还有什么可牵挂的呢?
  好像都没有了,全都没有了,她真正的无牵无挂了。
  从穿书女配文完结之后,苏飞瑶便已有了模模糊糊的飘乎感,如今她想通一切放下一切后,这种飘乎感便更加强烈了,她之前感觉到的那股寂寥感隔离感也更加明显了,苏飞瑶隐约想到,她是该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也是啊,她早就死了,而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的世界,她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会欢迎一个来自异界的孤魂野鬼。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她是该走了。
  苏飞瑶感觉到她与章书晴之间那股引力已经消失了,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飘悠悠的往九天而上。
  在宴会厅中冷眼看着“一家三口”和乐美满的场景的章书晴,突然感到了一种松快感,好似有一层枷锁解开了。
  章书晴若有所感,转头寻找起了苏飞瑶,却一无所获。
  苏飞瑶继续往上飞,一直向上向上,也不知飞了有多高,脚底下的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已经小如蚁火,城市的轮廓显现出来,此时这座巨大的城市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光斑,静静的铺在浓黑如墨的大地上,看不出原本的红尘喧嚣,它的边沿有十多条或粗或细的光带,那应该是道路,道路的光带连接着那块巨大的光斑,如同是血脉连接着心脏,同呼同吸,同生同死。
  这座城市是活的,有着蓬勃的生命力,苏飞瑶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这座城市在如同心脏一般的跳跃着,而更远处,还有着许许多多的小光斑,那些光斑不如这座城市的大,但一样有着活跃的生命力,安静的沉默的浓黑的大地,因着这一块又一块的光斑,焕发出了明亮的美丽。
  正俯视着大地,苏飞瑶的耳边突然听到了沉闷的雷声,不响,离得还远,但苏飞瑶心中对天雷极为敏感,她只是孤魂野鬼,哪里受得住天罚,之前被天雷劈中的记忆在心底浮现,令她第一时间便抬头寻找雷声来处。
  寻到走廊阳台处的章书晴也听到了雷声,她拿出手机,看到了手机上刚刚推送的天气通知,说未来两小时会有雷暴气候出现,局部地区会有暴雨,请户外人员小心安全。
  苏飞瑶此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飘乎在半空中无可施为,她极目远眺,心中在祈祷不停,然而天不从所愿,雷云迅速聚来,遮住了本就零星的星光,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苏飞瑶已经可以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电流,她的身体被电流穿透,甚至发出了危险的电弧蓝光。
  难道是此方天地不容我,在我离开时还要送我一场雷劫?苏飞瑶的心有些慌乱,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强镇精神,闭目感应至高之处。
  然而曾经感应过的至高之处此刻却没有半丝回应,天地上下,唯有危险的电流在不停涌动不停聚集。
  一道极亮的闪电划破天空,离苏飞瑶已经极近,苏飞瑶迅速遮脸背身,躲避极亮极白的电光,转身瞬间,她隐约看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苏飞瑶小心的看过去,竟然是一架客机。
  怎么回事?
  客机能在这种鬼天气飞行?
  苏飞瑶还在震惊莫名之中,那架客机忽然一阵振动,好似被潜藏在空气中的电流击中,紧接着客机失去了平衡,机体向左下方偏转了下来。
  客机在急速的下降,原本它在更高处,结果短短几秒钟,客机已经坠落到了接近苏飞瑶的高度,苏飞瑶甚至能看到机侧窗户里头那些惊恐万分的脸。
  救吗?能救吗?她有能力去救吗?
  苏飞瑶不知道她能不能救,但是不去救的念头从来不曾闪现过,甚至她下意识的觉得这场雷劫是因她而起,她对那些人有因果责任,苏飞瑶一边在心里想着怎么救,一边极速朝客机飞过去。
  当苏飞瑶与客机相汇之时,苏飞瑶果断地伸出了手,托住了左侧的机身,此时她已经忘了她根本不可能触碰到物体,只会穿透或附身。
  然而,碰触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电流奔涌而下,瞬间贯穿了苏飞瑶的灵体。
  原来飞机的外壳上积聚着这么巨大的电量啊,苏飞瑶的灵体都已经摇摇欲坠了,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客机外壳上的电流涌向了苏飞瑶,掌控客机的机长一下子感觉压力小了,操纵杆和方向舵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难以操控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压力突然小了,但机会难得,稍纵易逝,机长赶紧发布了一连串的口令,和副机长一起把失去平衡的客机尽量拉回来,争取以最好的角度降落。
  地面上指挥台的工作人员都快疯了,刚才与客机的通讯突然中断,傻子也知道此时客机的情况很糟糕很危险,但他们能怎么办,什么都帮不了,只能更快的移开停机坪上的所有飞机所有车辆,客机的左侧引擎已经故障失去了动力,谁知道降落的时候顺不顺利,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当然是清理的越干净越好啊。
  半空中,客机虽然有了苏飞瑶的托扶,但是这点托扶对于客机庞大的重量来说几乎没有帮助,她最大的帮助是引导开了电流,让客机上的各项仪器可以恢复工作,所以客机还是呼啸着往下急速降落。
  苏飞瑶承受着巨大的电流,不仅承受着客机外壳上的电流,还要承受着空气中的离散电流,然而这两者都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天空中又劈下了数道闪电,虽然没有正中,只是在远处劈过,但带来的高压电弧仍然是十分可怕的,在这样的极端雷电环境下,苏飞瑶的灵体在不断闪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崩溃消散。
  苏飞瑶的灵体越来越不稳定,但她的意识在这样的极端情况下却越来越坚定,抛却了所有的杂念,抛却了所有的情绪,苏飞瑶只是坚定的做着一件事,扶住客机,承受电流。
  客机越来越接近停机坪,机长和副机长快速的做着降落的准备,机上的所有乘客都坐在座位上绑好安全带,忐忑惊恐的等待着落地的那一阵颠簸。
  在距离地面仅有五百米的时候,苏飞瑶的灵体再也支持不住,崩散了。
  十几秒后,客机落地、滑行,冲进了专门准备的拦截堆中,消防车赶紧冲上,保证在火情出现时及时灭火,医疗车也随后跟上,保证可以在第一时间抢救伤员。
  而苏飞瑶呢,她的痕迹已经消失在天地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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