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秦舒不说话,摇摇扇子:“这个我哪里知道,杭州那个什么书寓,你不是挺熟门熟路的么?不过你也是对的,人皆爱美。譬如我,看见俊俏的少年,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陆赜叫她将住,心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美男子,即便如今年纪大些,气度威势又岂是年轻时可比,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嘛,握住她的手:“你明知道,我除了你,哪里还有旁人……”
  秦舒把他的手打掉:“陆大人,你写了放妻书,私底下就不要这幅做派了。”
  水袖在门口咳嗽一声,听见里头秦舒唤了一声:“什么事?”,这才撩开帘子进去:“夫人,大通票号的诸位掌柜求见。”
  刚好见客的衣裳还没换下来,秦舒道:“都有谁?请到花厅去见。”她站起来,便见陆赜要来抱她,推了推:“你就别去了,我们商户人家,见着你这样朝廷上的贵人,免不得不自在的。”
  陆赜讪讪收回手,叮嘱:“你病才刚好,别说得太久。”见她叫丫头扶着出了门,一时之间屋子里便只得父女两人。
  他拿了本诗经,抱了循姐儿坐在廊下,有一句没一句的教她:“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直教了一个多时辰,循姐早就会背了,昏昏欲睡:“爹,我困了。”
  他抱了循姐往床榻上放着,唤了丫头进来:“夫人呢?”
  小梅心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回:“夫人去花厅见大通票号的掌柜们了。”
  陆赜知这丫头有一股蠢直劲儿,不想这么憨,道:“唤水袖来!”
  水袖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壶酒:“大人,这是夫人叫我送来给您的,是绍兴来的花雕。”
  陆赜皱眉:“喝酒了?”
  水袖点头:“夫人见着诸位掌柜高兴,便喝了一点,也没多喝,才几杯而已。”
  陆赜吩咐:“时辰不早了,你去叫夫人回来,就说循儿哭闹不休,一直唤娘亲。”
  水袖望了望早已经睡熟了的小姐,屈膝道:“是!”
  从廊下拐了个弯,到旁边花厅里,见里面灯火通明,秦舒喝了半壶酒,倒觉得腿上有力了些,不叫丫头扶着,也能走上几步。
  珩哥儿坐在一边,叫秦舒带着认人:“这些原是江南票号的叔叔伯伯,你不大认得的。”
  这种场面,珩哥儿从前就不露怯,这两年越发沉稳了,秦舒每介绍一个,便见他行礼唤叔叔伯伯。
  酒过三巡,秦舒酒量本不大,实在高兴,直喝了一壶酒,微熏,听得其中一位问:“从前先生说,要到江南去筹备一个交易所,写了条陈出来叫我们看,只我们愚笨,也看不太懂。现如今先生病也大好了,也不知这江南的事,是先生亲自去,还是另外派了人去。”
  另一个也道:“是啊,先生,这交易所是做什么的,条陈里面写的证券又是何物?”
  秦舒笑笑,这是她真真正正的老本行,如今商业发达,便是苏州绸缎铺、布庄、饭店、肉铺已经有了早期的什么提货券,更有人根据市场的行情买进卖出这些提货券,赚取利润。
  正是看到这种情况,秦舒才萌芽了在苏州办一个简易的证券交易所的想法。
  只是这些人之中,只有贺九笙懂,秦舒道:“我如今病刚好,这些事等我好些了再说。”
  一旁总号的万掌柜奉上一柄钥匙:“先生,这是京城金库的钥匙。”这钥匙秦舒当初想去江南,早已经归还了的。她叫水袖接过来,道:“不着急,等我好些了,亲自去苏州看看,再做打算。”
  水袖见秦舒还要喝,忙觑了个空,上前道:“夫人,大人唤您回去,说循姑娘哭闹不休,直唤您呢?”
  夜已经深了,诸位掌柜见此便纷纷告退。秦舒摸摸珩儿的脑袋:“开心点,小孩子做什么想这么多?”
  珩哥儿咧咧嘴,喝了点米酒,脸蛋红扑扑的,问:“娘要去苏州么?”
  秦舒还没想好,只要去的话,少不得半载,倒是舍不得两个孩子,拉着珩哥儿的手:“秦嬷嬷说,珩哥儿在娘昏睡的两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惦记娘亲,看顾妹妹,又要用功读书,很辛苦的。”
  珩哥儿抿抿唇,不说话。
  秦舒道:“可是娘现在看珩儿这样懂事,却感到十分心疼啊。”她郑重地望着珩哥儿:“娘亲不需要你懂事,只要我的儿子能像从前一样开心。”
  珩哥儿低着头,不叫秦舒看到他流泪,只是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嗯!”
  秦嬷嬷欣慰地站在一旁,秦舒吩咐她:“嬷嬷待珩儿去睡吧,今儿太晚了就别看书了,仔细眼睛。”
  秦舒晕晕乎乎到思退堂的时候,已经下半夜了,她撑在桌上灌了两大杯茶,就见陆赜一身中衣出来,打横揽了腰,往拔步床而去,问:“你要去苏州?”
  秦舒不回答,脸发烫,枕着冰冰凉的缎子,舒服极了。
  陆赜逼上前来,衔住秦舒的耳垂,引得她一阵战栗,醇厚的声音又问了一次:“嗯……你要去苏州?”
  秦舒呼吸声渐渐加重:“放妻书已经写了,我想去哪儿都可以。”
  第114章 陆大人,过时不候了
  陆赜停下来, 抬头见秦舒醉眼迷离,连脖颈处都染上胭脂色,倘若是往日他哪里肯忍, 只是他受过大教训, 知道硬来必定是不行。
  他低下头,轻轻吻下去, 不轻不重、不急不缓,自己还未如何, 倒把秦舒撩拨得不行, 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身子还没好全, 等调养些日子再去如何?这时节路上也热, 免得暑热。”
  哪里还没好?明明大夫都说了,脉象如常, 起居饮食如常,倒不必吃药,连药也不开了, 怎么没好全呢?这几日,腿脚也恢复了, 虽不能多走, 但十几二十步还是没问题的。
  秦舒舒服得轻轻喟叹一声:“差不多已经好了, 坐船去, 又不累人。”
  陆赜道:“起码多跟循儿、珩儿多相处些日子再去, 你一去便一年半载, 回来的时候必定又生疏了。”他不说自己, 只说两个孩子,委实知道自己是没什么份量的。
  秦舒果然偏着头想了会儿,道:“叫他们跟我一起去?”
  陆赜不说话, 哪里肯呢?叫两个孩子跟着去,回不回来都说不准了,搞不好一年半载变成了三年五载。
  秦舒伸手,湖绸似的衣袖滑下,露出两只玉臂来,去按陆赜的皱眉,轻轻娇哼一声:“说什么都依我,现在不如自己意了,又摆脸色给我瞧?”
  她的手从眉心划过,沿着耳后一路向下,从领口处探进去,在紧实的腰肌上打旋,引得陆赜小腹一阵发紧。
  陆赜旷了这许多年,哪里经得住如此撩拨,连声音都发颤,唤她的名字:“秦舒……”
  他自己已然受不住了,嘴上犹道:“陆某既已放妻,又岂可轻薄你。”
  秦舒听罢,抬眼,都是笑意:“说得是,江南什么俊俏的郎君没有,你我这样倒不清不楚了。”
  说罢收回手,把陆赜散开的衣襟系好带子。
  陆赜一时被她将在那里,下身似铁,偏偏自己嘴上逞强,一时间起也不是,俯也不是。僵持了一会儿,见秦舒脸上闲闲带笑,低声唤:“夫人!”
  一只手试着探进衣襟里,见秦舒并不反感,手掌轻轻的拢住,指腹间的薄茧微微摩挲。
  秦舒酒后自有一股无双的媚态,双手环着陆赜的腰,抬头吻了上去——人生苦短,长日须欢。
  陆赜见她破天荒地主动,心里大喜,嫌衣衫碍事,一边轻抚玉肤,一边剥了内衫小衣,正至兴处,便听得外头水袖唤:“大人、夫人,宫里来人了。”
  秦舒还未如何,陆赜已经黑了脸,带着怒气道:“真是晦气!”
  这是后半夜了,宫门已经落钥,此刻出宫门宣召必定是要紧事。
  陆赜自觉前头一番功夫白做了,自己反而半点没有纾解,也只得下了床来,三五下穿了衣裳。
  见秦舒偏在一边,裸出大片的后背来,替她拉了拉被子,坐到床边来,啄了一口樱唇:“宫里只怕出大事了,你等我回来。”
  秦舒剜他一眼,转过头:“陆大人,过时不候了。”
  这怎么成呢?陆赜还要说几句,便又听外面来人催了,他急急忙忙出得门,果然见是宫里的小内侍:“陆大人,陛下宣您进宫。”
  ……
  这天半夜陆赜进宫,秦舒本以为不过晚间便会回来,不料三、五日也无消息,派了人去贺九笙的学士府,也说进宫了,并没有回来。
  倒是大通票号消息灵通,从一个殿前的小太监买到消息,说别的不知,只是御医已经在殿内侯了七八日了。
  秦舒得了消息,便约束府内,关闭府门,除了日常采买之事,等闲不许下人出门。
  这日,她心里装着事,这夜里睡不着,索性披了衣裳起来,一个人往循姐儿的后罩房去。刚刚到抄手游廊,便远远听见循姐儿在哭。
  秦舒一路上前去,听得哭声,也并无人来哄她。转过弯,便瞧见几个婆子、奶娘坐在芭蕉叶下的石凳吃酒打牌。
  她沉着脸站了站,便听其中一个道:“循姑娘醒了,你还不快去哄着。”
  鹦哥儿绿衫的乳娘摇头:“历来就是这样,一睡醒不见人便是要哭的,等她哭一会儿,自然就好了。我这会儿进去,她倒还生气呢。”
  一众人笑起来,指着她道:“你这个乳娘当得倒是轻松,倒不怕循姑娘在夫人面前告状?”
  乳娘平日里见着秦舒多温婉的一个妇人,这时候喝一口酒,笑得得意:“往日咱们说那许多话,也不见循姑娘学舌去。夫人病才刚好,精神不济,外头的事情尚且忙不过来,何况这府里?”
  一个警醒些:“我看夫人性子好,可也不是绵软面性的人。往日你吓唬循姑娘,说什么她娘不要她,只有乳娘待她好之类的话,是万万不可说了。”
  听到这里,秦舒再也听不下去,那么小一个孩子,倘若不是有人日常说话影响,这么会生出自己不要她的念头呢?
  她手上用力,折了个花枝,缓缓从花枝下走出来,冷冷道:“你们倒是会享福,姑娘在房里哭,你们照样喝酒耍钱,瞧都不瞧一眼?”
  她腿脚不灵便,醒来这几日,便是去哪里,身边也是呼啦啦跟着一堆丫头婆子,不料这半夜里竟然悄悄往这里来。
  几个人瞧见秦舒,当下吓得跪下:“夫人,夫人饶命。”
  秦舒推开门,往屋里去,果然见循姐儿坐在床上哭,瞧见秦舒来,也是吃惊,一抽一搭:“娘?”
  取了衣襟上的绣帕给她擦眼泪,问:“可是做梦吓住了?”
  循姐儿毕竟才两岁,想一件事前头的便忘了,拉着秦舒:“我要娘睡。”
  水袖半夜醒来,寻不到人,派了人各处去,这才在后罩房里寻见秦舒。急急忙忙赶过去,见秦舒冷着一张脸,院子里婆子乳娘跪了一地。
  秦舒瞧她一眼:“唤江小侯来,他□□的下人,叫他来瞧瞧,像什么样子。”
  江小侯已经睡下了,他虽是管事,却也等闲不往内院来,大多是老太太管着的,难免有疏漏,此刻叫秦舒叫起来。
  立刻请罪:“原是小人的疏漏,这些伺候姑娘的奶娘,原始皇庄上的人,既犯了错,照府里的规矩罚了,退回去即可。”
  那皇庄都是一些抽血剥皮的太监管着,哪里比得了这煊赫的国公府?
  听得这话,可比打上她们几十板子叫她们害怕,一窝蜂哭起来,连连磕头求秦舒:“夫人,奴婢们待姑娘,虽然偶尔躲懒,可也从没叫循姑娘伤着饿着。纵我们有错,夫人打我们几十板子,也别赶我们走。”
  秦舒听了更生气,只怕还有什么更龌龊的事自己没发觉,吩咐江小侯:“把这几个人押下去分别关起来,叫她们一个个招。往日除了今儿这些,还有什么荒唐糊涂事。”
  循姐儿到底是小孩子,同这乳母也有些感情,见秦舒这样发脾气,拉了拉她的衣袖:“娘,你别打乳娘好不好?”
  倒是秦舒盛怒之中,冷静下来,抱了循姐儿往思退堂去,临了吩咐江小侯:“不必用刑。”
  循姐儿脸上又是泪又是汗,秦舒亲手替她洗漱了,倒把自己身上弄得半湿,哄了循姐儿细细的问话:“从前乳娘说娘不要你了?”
  见她点头,又问:“除了这个,还说什么?”
  循姐哪里知道秦舒想问的是什么了,只说自己在意的:“乳娘对循儿最好,要多睡觉,少吃些奶,这样才好……”
  她说得稀松平常,倒叫秦舒红了眼眶,搂着孩子好半天不言语,自觉颇为失职。
  哄了循姐睡下,这桩事倒是提醒了她,陆赜虽然御下严苛,那也只是他看见的一方地罢了。这国公府这么大,疏漏处必然不少。
  她这样想着,几乎是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唤了秦嬷嬷来,详细地问了一通。
  秦嬷嬷本见秦舒病才刚好,不好拿这些庶务来烦她的,只是这时候她问,又忍不住竹筒倒豆子:“姑娘,您一病,姑爷的性子便越发不好起来,连姑娘小公子都不大待见,一个月也见不了一面,遇见小公子,有时便是没错,也要训斥一番。姑爷是这府里最大的主子,他对两个小主子不上心,又有些迁怒的意思,下人们便越发不尽心。”
  秦舒越听脸色便越难看,还以为他是教不了,珩哥又叛逆,父子两这才相处不了的,问:“迁怒?”
  秦嬷嬷点头:“其实也不止对两个小主子迁怒,您病的这两年,府里的人都战战兢兢,只怕一点小事也叫姑爷发落了。其他倒好,姑娘从前留了许多银子,吃用倒没什么。只小公子念书,姑娘一日日不见好,姑爷便一日日不耐烦,对着小公子动辄叱骂。因为循姑娘养在思退堂后边,哥儿等闲也见不到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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