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节
孙伯揣测,“不知是吏部出了什么难题,老奴鲜少见着顾大人这般模样,看起来十分沉默。”
安华锦想着怕不是吏部有什么难题,大约是崔灼来京被他喊来安家老宅又被她派人护送离开的事儿被他知道了,如今这估计又是闹了大脾气了。
安华锦一时有些心虚。
虽然她觉得她行事坦坦荡荡,对于崔灼喜欢她的事儿,她也从没瞒着顾轻衍,早先还拿这个打趣过顾轻衍,但到底那时候她也没想到崔灼对她的感情竟然是深到这个地步,如今崔灼封死了自己的后路来京,无论是为了他的志向,还是他的才华,还是为了南阳军求贤若渴,她都不能将之拒之门外。
但感情的事儿,坦荡虽坦荡,到底是有点儿难掰扯出个对错。
安华锦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往院内走,“我去看看他是怎么回事儿。”
“好嘞,您宽慰宽慰顾大人,也许有您劝劝,或者再帮着出出主意,他就会茅塞顿开想到解决事情的法子了。”孙伯对安华锦有一种迷之信心。
安华锦:“……”
好吧,事情是她惹的,她自然要给宽慰。
枫红苑内,亮着灯,安华锦进了院子,便瞧见画堂内映出的坐在桌前的人影,那人影安静地坐着,什么也没干,似乎有一种过于安静的寂寞的清冷的沉寂。
安华锦看到他这副样子,觉得事情怕是有点儿大,也许她想的太简单了。
她的自诩坦荡,在顾轻衍的眼里心里,怕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想起顾轻衍闹性子时,发火时,脾气有多大,一时又有点儿踌躇了,腹中打着腹稿,磨磨蹭蹭,来到门口,用一根手指挑开门帘,偷偷探着头向里面看了一眼,果然那人如灯光映出的影子一样,是那副过于安静清寂得冷清的沉寂。
安华锦松开手,低低地咳嗽一声,但站在门口没进去。
顾轻衍似乎沉浸在某一种思绪了,知道她回来了,似乎又不知道,依旧坐着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安华锦揉揉鼻子,鼓起勇气,进了屋。
她来到顾轻衍面前,喊了他一声,“顾大人?”,顾轻衍不答话,她又改了称呼喊了一声,“顾七公子?”,顾轻衍还不答话,她眨眨眼睛,喊,“怀安?”,顾轻衍依旧不答话,安华锦使出杀手锏,称呼,“未婚夫?”,顾轻衍这回总算是抬起头,看着她。
这一张眉目如画的脸上,平静到近乎面无表情,一双眸子,清水般清凌凌的冷。
安华锦被冻了一下,虚虚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伸手如往常一般捏了捏他的脸,巧笑倩兮,“怎么?不认识我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轻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
安华锦一下子面对比她高了许多的顾轻衍,徒然地感觉到了压力,一时心下有点儿胆颤,想着果然这脾气发的不小。
顾轻衍伸手将她拦腰抱起,抬步向内室走去,因他步子迈的大,动作太突然,安华锦一时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当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放在了内室的床上。
随着她被放在床上,顾轻衍的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
安华锦一时觉得高山压顶般的压力将他整个人笼罩住,不由得有些慌乱,出口的声音变了声,“顾、顾轻衍……”
顾轻衍一言不发,低头吻下。
……
安华锦几次三番快要被他的吻溺死,发出呜呜呜地抗议伸手推他时,顾轻衍才放开她,头埋在她的颈窝处,也跟着她一起粗粗喘气。
安华锦刚刚几乎觉得她快要死了。
如今被他放开,她也没好多少,只觉得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浑身如火烧,下一刻,就要烧着了。
室内十分安静,没掌灯,只靠着窗外透出些许的月色来照亮。
“你、你太过分了。”安华锦喘息了好一会儿,开口的声音哑的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我怎么过分了?安华锦,我再过分,能有你过分吗?”顾轻衍声音很低,嗓子也很哑。
安华锦一下子失了一半底气,“我、我怎么过分了?”
“崔灼。”顾轻衍咬牙,“你非要让我说出他的名字吗?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安华锦:“……”
果然是因为崔灼的事儿。
安华锦想说自己实在冤枉,但是她确实底气不太足,有点儿心虚,毕竟,按理说,明知道崔灼是为了她进入南阳军,她不该收他入南阳军,但在想到崔灼封死了自己的后路,脱离崔家,又坦荡地提了喜欢她和自小因她而立的志向时,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才华,她挣扎之后,答应了同意了,将人给收留了。
不管内情如何,事情经过如何,总之,结果就是这个结果。
安华锦一时有点儿沉默。
因为她的沉默,顾轻衍的心一寸寸地下沉,沉的发冷,忽然,他坐起身,坐在床边,背着身子,冷笑了一声,“安华锦,你将我当做什么?有朝一日,你与我取消婚约,直接回南阳嫁给崔灼吗?崔灼是你与我不能大婚之后的退路吗?”
安华锦心狠狠地一揪,也腾地坐了起来,恼怒道,“顾轻衍,你把你自己当成了什么?”
第三十四章 情之一字(二更)
她答应崔灼的种种原因里,许多东西可以有,但唯一没有的,就是退路。
虽然,崔灼是这么说了,但她不能这么做。
她没有什么时候,比这几日更清楚自己的心,她真真实实地栽给了顾轻衍,这一辈子,除了她,怕是再也不能与谁同床共枕了。
更遑论,嫁给谁。
以前,自诩没那么深情时,可以想一些不着调的东西,觉得一见钟情不能当饭吃,觉得顾轻衍长的好虽然很下饭,但也不能当饭吃,觉得心心尖上的心上人,在心里住着就好,没必要日夜相对白头偕老,可以理所当然地觉得,有朝一日,他们解除婚约,她拍拍屁股,转身就能嫁给别人,可是如今,她清楚地知道,不可能。
她种一种名曰顾轻衍的毒,且毒的不轻。
这个人对自己的能耐本事心里真是一点儿数都没有吗?这么不自信,患得患失,是谁养成他的毛病?
从小吃的饭和盐,搁在她身上,对待情之一字上,他就是一点就着的火石吧?
“我把自己当什么,有什么重要?你把我当什么了吗?”顾轻衍又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住她。
安华锦瞪着他,“你总得听我给你一句解释,别这么快七想八想胡思乱想把我一巴掌拍死在菜板上行吗?”
“你说。”顾轻衍抿唇,“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解释来,再多的解释,能掩盖事实的结果吗?”
安华锦:“……”
对,正是因为她知道不能,才没那么理直气壮,才有点儿踌躇和心虚。但她的不理智气壮不是他将所有都否定了的理由。
安华锦深吸一口气,尽量言简意赅直击要点,“一,首先说,我能在踏入你顾家登门做客时能融入顾家规矩礼数分毫不差不让人小看,这是得益于我每年都前往崔家一趟,得崔老夫人不辞辛苦费心教导,整整八年,每年待一个月,所以,这是南阳王府欠崔家的人情,也是我欠崔家和崔老夫人的人情。”
“二,我在初入崔家时,那年八岁,在早起练武时,对崔灼说了南阳军保家卫国为千万黎民百姓固守大楚边境等等一番豪气干云的话,被崔灼听进了心里,也许那时,就生了今日因果,让他寒暑不怠地开始练功熟读兵书,大约也生了进南阳军的心思。”
“三,我没料到崔灼会喜欢上我,以前我不知道,后来知道时,也没想他有多深情,如今方才知道了。他与家里抗争,怕不是一日之久了,如今终于借着这个机会,让家里同意放弃了他,脱离家族,他如今出府自立,离开崔家,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就是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四,于崔家,因为我,崔家舍弃了自小培养的继承人,我已极对不住崔家了,若是再死活不收他,他怕是也无颜面再回崔家了,他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会被人说窝囊无用,这一生,也许就毁在我手里了。我不能在对不住上还要加个更字,岂不是让崔老夫人更是心寒彻骨?崔老夫人教导我一场,十分疼爱崔灼,哪怕他离开崔家,崔老夫人定然也希望他求仁得仁。”
“五,他有才华,有志向,有本事,南阳军求贤若渴,他进南阳军,于南阳军来说,是大好事儿。我不能因为儿女私情,因为他喜欢我,而心怀小气,挣扎避嫌,将他拒之南阳军门外。”
安华锦说了长长一番话后,长吐一口气,轻声说,“顾轻衍,对感情上,此事也许我做的不妥,对你有心虚,没什么底气,但我却不认为理智上我做错了。”
感情是感情,理智是理智。
顾轻衍陷入长久的沉默。
安华锦见他不吭声,不言不语,一直沉默着,也跟着沉默。今日这一日,她不知道沉默了多少次,在面对崔灼时,她多数都在沉默,如今在面对顾轻衍时,顾轻衍沉默,她也跟着沉默。
过了许久,顾轻衍轻嘲地笑,“与其说我生你的气,不如说我是嘲笑自己。崔灼能做到的事情,我怕是做不到。他能为了你,舍弃崔家继承人的身份,我却怕是做不到。”
安华锦心里忽然很闷,“我没让你做到。”
崔灼舍崔家,也许崔家人会觉得他朽木不可雕,若是有人知道他为了私情,枉顾家族,也许会震惊不已,会看不起他,会吐沫星子淹死他,他的勇气也让她震惊,因此挣扎许久,但想多了这些年每年她在崔家住着的日子里,与崔灼的相处,他身上其实早有她忽视的预兆。
比如八年前,她的那一番豪言壮语,比如他学武功读兵书,比如时常询问她南阳的事儿,比如还曾互相针对兵法讨论,比如谈到他将来要入朝,他多数都避重就轻含糊而过避而不答等等
别人可以小看他,看不起他,她不能。诚如他所说,有私情,也有志向。
但顾轻衍呢,是与崔灼不同的,他多年来,生活经历与崔灼本就不同,自小成长,也是不同,与她相处不曾受过她影响,他从小到大,就没想过放弃继承人的位置,没想过不管家族,更何况,顾老爷子时时刻刻盯着他,从小盯到大,所用的心力,怕是比崔老爷子盯着崔灼,费心多了。
毕竟,顾轻衍有个不那么靠谱的外祖父,从小就把顾轻衍带歪了。而顾老爷子,从小怕是最怕的就是顾轻衍有一天撂挑子不干,不管家族。
人不同,没有可比之处。
况且,她离不了南阳军,自小长在军营,与他半斤八两,没什么可说的。
“你是没让我做到,但崔灼为你做到了,显得我不如他。”顾轻衍似乎十分颓丧,心情十分低暗,“而他才进京多久,就被你立马送去南阳了?下的决定如此之快,岂能不让我多思多想他在你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你说,我不该生气吗?”
“应该。”安华锦有那么点儿生气来的怒火,立马又消散了。
顾轻衍看着她,“所以,你会为了他,与我取消婚约吗?”
毕竟,崔灼是真的豁得出去,他听到青墨禀告时,又震惊,又心凉。若不是听闻她被陛下召见进宫了,他早就来冲来安家老宅了。
他克制着情绪冷静了半日,到底没克制住,终究,对于她,他做不到不质问。
“不会。”
安华锦回答的很是果断。
顾轻衍心下一轻,“当真吗?”
“当真!”
若是几个月前,出了这事儿,她还真不敢说这肯定的话,但是如今,她愈发地觉得顾轻衍好的千载难逢,处处得她的心,就是连使性子发怒火闹脾气,她都能包容,清楚地知道自己栽他这里了,还有什么可不肯定的。
顾轻衍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笑来,“那以后呢?你会与我取消婚约吗?”
“不会吧!”
“什么叫做不会吧?你不确定什么?”顾轻衍笑意顿收。
安华锦也有了心情开玩笑,看着他说,“万一你想取消婚约了呢?我死活不答应,能行吗?”
“我不会。”
安华锦笑,“那行,只要你不会,我也不会。”
婚约这个东西,以前知道时,她恨不得立马斩断了,如今反而处处维持维护,无论多艰难,怎么都舍不得不想取消。虽然进不得那一步大婚,但也许,总有一天,会有法子的。
至少,不是一个人努力。
顾轻衍伸手又将安华锦拉进自己的怀里抱住,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这怀抱很轻,比早先他发了狠发了疯地吻她时,不知轻了多少,温柔了多少,后知后觉地道歉,“刚刚对不住,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对你。”
他在她面前,就没理智可言,发起疯来,他也不认识自己了。
安华锦咬了一下嘴角,“咝”了一声,小声埋怨,“你将我都咬破了,疼着呢。”
顾轻衍默了一会儿,有点儿愧疚,低声说,“我给你上药?”
“嗯。”安华锦点头,“先吃饭,吃完饭,你再给我上药。”
他干的好事儿,自然要他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