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底线

  谢东江手里拿着几页纸走过来，在彭向明的对面坐下，微微压低声音，“你非要投资的话，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但是作为你的私人会计师，我必须提醒你，这家公司的发展前景，至少是直到目前，仍然看不到任何光明，钱一旦投进去……”
  他的话打住了，未尽之意都在眼神里。
  彭向明点头。
  他明白了彭向明的意思，于是拿起手里的那几张纸，说：“这家公司创立六个月，目前财务状况极为糟糕，账面上只剩下三百三十万的现金，基本上没有什么固定资产，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七百万的负债，另外，他们租赁的场地、办公楼的租金，马上就要到期，还有就是，他们的员工马上要发工资了，目前的协商结果是，在没有完成融资之前，所有人都拿70%的薪水，奖金全无，所以，公司里大家的状态也都不大好，随时可能出现大批的辞职潮。而剩下的这三百三十万现金，已经不足以支付马上要到来的这次发薪，哪怕是70%。”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说：“而且，我刚才说了，它没有任何可供抵押的固定资产，之前的负债，是无抵押贷款。我询问了相关人员，据说是这位江总以个人片约为抵押，请一家影视公司做担保，才贷出来的。所以……”
  他又一次打住了。
  看起来这家公司的状况的确是很糟糕，倒闭在即。
  彭向明问：“他们手里的专利，核对的怎么样了？”
  谢东江闻言道：“专利没有问题，的确都是真实有效的专利，而且，我都没想到，就他们公司的这点投资，这一点人员，以及当初就很有限的资金，居然可以拿到那么多的专利。从这个角度的话，我倒是很钦佩这位江总的领导能力。”
  彭向明缓缓点头，终于起身，冲那边走过去。
  双方正在休会。
  华泰东方肯定是专业的，严格的审计和排查之下，江明妃这家“新纪元汽车科技有限公司”的老底，无所遁形。
  江明妃手底下的核心创业团队，从她的副总，到总工程师，到开发总监，再到架构总监，等等，显然也都很明白自家公司的现状如何，所以面对华泰东方这些专业算账查账的人的咄咄逼人，这会子已经有些蔫儿了。
  但江明妃依然斗志昂扬。
  这女人真是邪！
  在彭向明看来，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她绝对是自己见过的国内娱乐圈里最邪性、也最猛的一个人。
  “谈的怎么样了？”彭向明笑着问。
  江明妃本来要说话，见彭向明站着，她似乎感觉自己被压制了，当下也站起身来，直面彭向明，说：“我和我的团队，到现在光是投入的资金，就已经超过六千万了，还有我们半年多以来的时间和精力，最关键的是，我们手里的这些专利，是无价的！所以，我坚持必须给我们四个亿的估值。”
  彭向明点点头，扭头看向谈判桌这边的自己人，然后扭头看向随后走过来的谢东江——他不只是彭向明的个人会计师，也是华泰东方的高级合伙人，更是这次投资中自己这一方的主持者。
  谢东江面色平静地说：“但是你们濒临倒闭了！我认为，彭先生在这个时候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来支持你们的研究和开发，去走这样一条目前还不到光明的路，本身就不应该被视为是投资者，所以……”
  “四个亿的估值，少一分我也不愿意！”
  江明妃打断了他的话，针锋相对。
  谢东江笑了笑，面色依旧平静，“八千万的估值，已经不只是客观了，是很看好的一个估值了。江总，我建议您……”
  江明妃扭头看向彭向明。
  她就是这个范儿，就是这个“虽然我穷得叮当响，但我就是很牛逼”的架势，再次打断了谢东江的话，直接问彭向明，“你怎么说？大老板！”
  彭向明笑了笑，片刻后，问：“你想让我投多少？”
  江明妃的气势忽然就缩了一下。
  犹豫片刻，她气势不再，略显纠结地说：“两个亿，最好两亿五千万。”
  彭向明缓缓点头，过了好大一会子，环顾这间会议室一圈，又收回目光，注视着江明妃，“估值四个亿？”
  江明妃勉强又提起精气神来，强硬了一下子，“这是我的底线！”
  “底线？”
  “底线！”
  已经谈了两天了，现在看来，谈拢的希望是不大了。
  在彭向明看来，可能到底估值多少，对于当下无比饥渴地期盼着资金注入的新纪元汽车公司，和江明妃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她之所以死死地卡住所谓四个亿的估值，只是不想那么早就失去这件事情的主导权。
  因为从一开始自己就提出了谈判投资的先决条件：同股同权。
  毫无疑问，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的自己，是绝对不会跟她玩所谓的有投票权的股份，和没有投票权的股份之类的游戏的。
  笑话，上亿，甚至是两个亿的资金砸进去，我说话屁用没有？
  傻子才干！
  彭向明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刚要开口说话，忽然手机响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接通，“喂？”
  “角儿，”电话那头，孔泉的声音有些焦虑，又有些迷茫的感觉，“我跟杜总我们在大旗呢，他们这边说，因为这次收购，导致他们跟各家音乐平台的账目结算还没完成，让咱们缓一下再过来谈结算？”
  彭向明愣了一下，心念电转之中，他走开几步，才问：“缓几天？”
  “没说。那意思是，暂时不好给准确的日子？”
  孔泉的话里，满满的都是疑问句式。
  彭向明已经反应过来了。
  按照双方的发行合约约定，今天，2018年的1月15日，是双方一年两次的结算分账的日子。
  本来这样的日子，彭向明都是会亲自带队过去的，此前两次都是如此。但是这一次，他情知情况特殊，为免亲自过去碰到钉子，就特意躲开了没去，先打发孔泉和杜凯杰过去确定一下，准备下午再带着会计师团队过去。
  结果没想到，居然不幸料中。
  这就……过分了吧？
  居然连卡资金的招数都用上了？
  看来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去年冯远道亲自下场，连哄加劝，自己居然一转身就跟大旗签了发行约，等于是一点都没给他面子这件事，不止在自己心里，在他心里也一直都记着呢。
  等于是扎在双方心里的一根刺。
  这个时候，再想想前不久，在东胜传媒庆祝成功上市的时候，自己跑过去祝贺，冯远道说的那番话，什么“以后会经常见面的”，就显得越发意味深长了些。
  挂了电话，彭向明干脆走出这间会议室，找个无人的地方，给自己的律师靳永康打过去，“靳律师，是我，彭向明。按照当初的合同，一旦遇到特殊情况，大旗唱片那边要拖延跟我们结算分成，最长可以拖延多长时间？也就是说，我需要等多长时间，才可以起诉？”
  当初的合同，就是靳永康和谢东江负责把关的。
  靳永康当即回答说：“出篓子了？对了，今天一月十五号！我明白了！按照合约规定的话，这不是拖延的问题，你的工作室跟大旗唱片那边的半年一结算，是规定了1月15日到30日，为对账日。”
  “对账结束之后，双方对账目无异议，则对账结束之日起，三十日之内支付。也就是说，只要对方在1月30日下班之前通知你们过去对账，都不算拖延！对账结束之后，三十日之内把钱打过去，也不算拖延。”
  “除此之外，当初的合同，我跟你讲解过的，当合约的任意一方遇到不可抗力因素的情况下，视情形严重与否，经过协商，有15天到45天的结算缓冲期。”
  彭向明心算片刻，“也就是说，他们最迟可以推到两个月之后，才跟我对账。对账结束之后的打款，还有一个月。对吧？”
  靳永康道：“没错，一共三个月。但是，你要注意，这三个月的时间，前提是双方的对账会很快结束，彼此都对账目没有异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如果有一方对账目有异议的话，这件事情其实就……很容易拖下去！”
  彭向明缓缓点头，“行，我知道了。”
  “向明，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暂时不用。意料中事。”
  挂断了电话，彭向明抬手抹了一把脸。
  意料中事？
  不，不是意料中事。
  尽管隐隐有所预感，但彭向明的确没有料到，冯远道居然真的会在这件事情上选择了压制自己一把。
  过线了哦！
  手机忽然又响起来，他抬手看了一眼，犹豫一下，接通。
  “喂，向明啊，你还没回来？”
  “哦，哈哈，回来了呀！”
  “嗨，回来了你也不吭声？刚才孔泉跟凯杰过来了，你也知道，结算嘛！不过这次有点特殊，主要是被收购这事儿一耽误，咱们公司跟几家app的结算还没完成，所以，缓几天吧，几天的事儿，拖不了太久的。”
  “哦，没事儿，理解理解。”
  “那就好！那你既然回来了，咱们汇合一下，下午一起到冯董的办公室去坐坐？我陪你去！怎么样？”
  他似乎在暗示什么。
  不，应该说不算暗示了。
  钱都先给扣住了，紧接着就打电话来，说要带自己去见冯远道。
  呵呵。
  “不用了吧？我正在谈一桩投资，最近几天都挺忙的，回头，回头有时间了我去公司找你喝茶去！”彭向明只字不提冯远道。
  “唉……”
  何群玉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正好在这个时候，谢东江推门出来了，彭向明扭头看到他，笑着对电话里说：“那就这样何总，回头咱们再聊。”
  “好吧，拜拜。”
  “拜拜。”
  彭向明招呼谢东江一起回去，径直走到江明妃面前，笑着，说：“这样，师姐，咱们都各自回去冷静冷静，好吧？”
  顿了顿，他说：“我很尊重你的底线，但是，我也有我的底线。所以，都再冷静冷静，毕竟不是三万五万的小钱。”
  …………
  下午，东胜传媒，董事长办公室。
  付建华敲门进来的时候，冯远道正在看昨天的“动态分析报告”。
  这是东胜传媒内部的市场部特有的一个东西，多的时候每天一份，少的时候两三天一份，提供给东胜传媒内部副总监级，和下属公司的副总经理级以上的高管们做参考，内容则是少则一两页，多则十几页纸，对近期国内国际娱乐圈的动向进行捕捉，并提供一定程度的专业分析。
  这个“动态分析报告”，是冯远道当初点名让做的，也是他一直到现在，每一份都一定会看的一份报告。
  此时他的目光正长久地停留在页面上，看得无比专注，即便是付建华推门进来了，也没有挪开目光，只是顺嘴招呼了一句，“自己先坐。”
  “好！”
  付建华答应一声，到沙发上坐下。
  身为东胜传媒的执行董事兼首席执行官，他不止在东胜传媒内部，即便是在整个的国内娱乐圈里，也是呼风唤雨一级的绝对大佬，现在东胜传媒成功上市，他的江湖地位就更是日益见涨。
  唯独只有在冯远道面前，他还是多少有一些拘谨的。
  不过还好，冯远道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看完了今日份的这个报告，他笑着收起来，笑着说：“今天的报告你看了吧？我看市场部那边，好像很看好那部《来自星星的你》，分析上说，他们认为这部剧有大爆的可能？你看那部剧了吗？真的很独特？”
  “呃，我还没看，才刚播了两天，不过报告我也看了，分析得还是有一些道理的，回头我抽时间，找市场部那边的人聊聊。”
  冯远道已经收好东西，起身走过来了，摆手，“不着急，让他们盯着就行了。再看看！不过，彭向明还真是有点东西的，电视剧嘛，故事是第一位的，从《无间道》那个故事来看，他编剧有一套。”
  “嗯，是。”付建华附和。
  冯远道坐下，问：“你过来是，有事？”
  付建华笑了笑，说：“也不算有事，就是……咱们真的不管股价了吗？就让它就这么跌下去？”
  冯远道“呵呵”一笑，“管它干嘛！你呀，老付，你忘了上市之前我就在内部会上强调过的话了？资本市场，只是市场而已！我们进这个市场，是为了提前拿到发展用的资金，但我们不炒股！”
  他笑呵呵的，“现在我们拿到了呀！我们也如愿的用一大笔钱，拿下了大旗唱片，这不是挺好的？你在意股价做什么？股价对于你我来说，只在两个时候是有用的，和值得看一看的。一是咱们要再发新股融资，二是你我决定金盆洗手，要出掉股份退出江湖了，想多卖点钱！否则的话，股价是100还是200，咱们都不必在意！那东西，随时变动，都是虚的！”
  “呃……呵呵，好吧！”
  付建华似乎是被说服了，但话题一转，他却又问：“所以……万一真的把彭向明逼急了，咱们就……放任他走？”
  冯远道闻言，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却随后又笑起来，“你觉得呢？该怎么办？”
  付建华叹了口气，说：“适度的敲打他一下，我没意见。不过，他的分量太重了，他一个人，就意味着一年四五十个亿的销售额呀！而且更关键的是，当年他的工作室跟大旗签的发行合同，虽然时间还有很长，但专辑只剩下一张了！咱们现在把他拿捏得太狠，比如压住钱不结算，是不是就……”
  冯远道闻言笑了，“没关系呀！五个亿的违约金拿过来，我放他走！只要他舍得这笔钱就行！不舍得这笔钱，他就老老实实在大旗待够年头，并且再出一张专辑，就也可以走了。”
  付建华张了张嘴，苦笑，“冯董，您的意思，我明白，我只是觉得，就因为去年那点事情……咱们现在已经占了上风了，已经一个突袭，把他变成您的旗下签约艺人了，这个时候，我想，咱们就算不打压，他那种聪明人，也很懂得夹着尾巴做人的，这个时候，似乎拉拢一下才更好……”
  他一行说，冯远道一行点头，一直到他说完了，冯远道才笑着说：“我理解你的意思，要是换到别的人身上，我也赞同你的观点。但是彭向明不行。”
  顿了顿，他说：“你对彭向明，不够了解！他这个人，从出道开始，闪转腾挪，很有手腕，也很会拉关系，所以才青云直上！所以，他不只是有才华的问题，他是从一开始就自立山头的，懂吗？”
  “我们是谁？我们东胜的目标是什么？我们要做国内娱乐产业的绝对第一！那么，对于你我来说，天下无不可用之人，只要他愿意为我所用！而对于那些不能为我所用的，我就锁住他，困住他，打压他，因为他已经是我的敌人了！”
  付建华忍不住申辩，“但彭向明不是敌人！我们是不是至少先确认一下……”
  “他是不是愿意为我所用？”
  “对！”
  冯远道笑笑，“我不是正在确认吗？”
  付建华哑口无言。
  冯远道已经收起笑容，无比严肃、无比认真地说：“彭向明在意的那些东西，我并不在意！他的专辑很赚钱，发行他的专辑，也很赚钱，但我并不在意！他如果能为我所用，别说60%，给他65%又如何？”
  “只要他能为我所用，我不吝啬给他更多、更好的待遇！甚至更多的尊重！但如果他不能为我所用，那就要么困住他、压制他，要么他乖乖地掏五个亿出来给自己赎身，从此大家光明磊落的江湖对阵，都挺好！”
  “资本市场看衰就看衰嘛！你我都清楚，咱们策划收购大旗唱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咱们为此筹备了两年多了，只是现在才有了足够的钱罢了！反倒彭向明的忽然出现，是个意外。”
  “那么现在，即便是没有了彭向明，大旗唱片依然值三百个亿的估值，咱们这笔买卖，没赔！等到利空出尽，东胜依然是东胜，大旗照样是大旗，并不会因为损失了彭向明那每年四五十个亿的销售额，就要倒闭！”
  说到这里，他微微地放低了声音，但那声音中的压迫感，却好像更重了，“我们有我们的使命，我们有我们的底线，一个大的集团，不允许出现两个不同的声音。我们允许，甚至欣赏艺术家的个性，但我们不允许对上级搞对抗！”
  “一条狗，我们在决定给他一块大骨头，或者是一块小骨头之前，首先要确认是不是该给他骨头！如果不该给，打死，或驱逐！如果该给，那么前提和底线是，它必须让我知道，它是我的狗！不然，它就是一条野狗而已！”
  说到这里，见付建华的面色已经前所未有的郑重，他却又忽然笑了笑，一副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模样，说：“再说了，情况没你们想的那么僵！”
  他笑着说：“我很清楚彭向明在纠结什么，彭向明也知道我在等什么。去年我吓唬了他一下，他心里有疙瘩，我没把他吓住，我心里也有疙瘩。但我们心里的这个疙瘩，还没到大家必须撕破脸的程度！”
  “所以你看，他虽然没露面，但他工作室那些人，杜凯杰，周舜卿、蒋纤纤、樊红玉，都出现了嘛！但这还不够，我只看他！所有人都来，也替代不了他！现在呢，我压下了他的结算，二十多亿，随时可以结算给他，他也知道我随时可以结算给他，但是你看，他没有发火，何群玉告诉我，他说没事儿……”
  他哈哈一笑，说：“相信我，他只是在考虑而已！只是抹不下面子而已！但他是个聪明人，他是不会做蠢事的！”
  “再等几天，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的事情，他会考虑清楚的。”
  “而这一次他考虑清楚了之后，大家以后合作起来，才会互相明白对方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也会明白，以后一旦遇到矛盾，到底该以谁的底线为准！”
  ***
  再次二合一大章，六千字。下午那章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