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祁夙凛出来的时候,眉头都皱在一起,他朝着她走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现在就去找父皇退婚!”
  沈郁从未见过他如此疾声厉色。
  他果真如他所言,圣旨都还没捂热,就去求皇上收回成命。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直到成功为止。
  太子爷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他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而且还一定要看到结果。沈郁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段婚事不会长久,可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期待着,甚至是妥协着,可终究还是勉强不了。
  沈郁死心得也快,她本来也不求回报,就算没有结果,那也只当是还了他的救命恩情,从此两不相欠。
  可是退婚之后,太子爷却又一边撩拨着她,一边又警告着她,让她云里雾里不知该如何抉择。等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彻底断绝,他又拿着他的玉佩上门,质问她:这么廉价的喜欢,怎么说得出口?
  呵,廉价的喜欢?
  廉价的喜欢,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她曾经那么喜欢他,喜欢了他七年之久,整日跟在他身边都不敢轻易开口,若真是廉价的喜欢,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她能说出来的,就已经是喜欢到了她的极限,不可能再更喜欢了,就连这样的喜欢,在太子爷的眼中都还是廉价吗?
  沈郁紧握着手中的玉佩,冰凉入骨。
  她想起过往种种,冷清地笑了笑。太子爷眼中不曾有她,就算她把心剖出来给他,他也看不上吧。
  她将玉佩放回盒子里,彻底封存。窗外有人扔了一个东西进来,轻轻落在她桌子上,是一颗枣儿。
  第56章 万家灯火
  沈郁有些迟疑, 她伸手握住了那颗枣儿,微微起身看向窗外,一抬眼就瞧见坐在墙头上的九千岁, 他带着面具, 淡淡地垂下视线,认真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仿佛星辰大海包罗万象。
  “九千岁……什么时候来的?”
  说实话, 沈郁并不希望有谁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心里有什么情绪,从来都是藏着掖着,不愿意被人知晓,哪怕是跟了她这么多年的酸菜,她也并非事事都会与她说。
  若方才那些事都叫他看见了, 真怪丢人的。
  凤千瑜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坐在墙头上,撑着手中的剑, 朝她勾了勾手指, “沈大人,过来说话。”
  沈郁不明所以,她左右看了看, 踩着凳子从窗台上翻出去, 走到墙根下仰头看着他,望得脖子都有些发酸, “千岁找我有事吗?”
  他背对着光,高大的身影拢下一片阴影,微风吹起他的长发,他还是那般不愿束发,总带着那么几分洒脱不羁, “沈大人,外面的风景甚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他说着就弯下腰,朝她伸出了手。
  沈郁立马摇头,“九千岁,我就不去了,你看天色都快晚了,明日,明日还要……”她本来想说明日还要早朝,可想到刚跟太子爷吵完架,心里堵得慌,她还真不想去早朝。
  “沈大人没见过晚上的俞都吧?平日里俞都总是热闹非凡,晚上也灯火通明,大人真不想跟我去看看?”他换着花样,百般撩拨着她,“沈大人就别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了,跟我出去透透气,没准就没这么难过了。”
  沈郁心想,他果然什么都看到了。
  她没好气道:“这事说来也怪九千岁,好好的为什么要拿走我的玉?拿了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叫太子爷瞧见?瞧见也就算了,为什么不解释两句?就这样任由他带着玉佩来找我麻烦吗?”
  凤千瑜低低地笑了起来,连面具都藏不住他的笑意,他坐在墙头上看着她,微侧着脑袋,笑道:“沈大人是在生我的气吗?怪我怪我……”
  沈郁哪敢,她谁都怪不起,谁都得罪不起,她就是想吐槽几句,泄泄火气。
  “那就当是我向你赔罪了,我带你去看风景吧,听说城墙上能看到花船,还有桥上每月初七都会放烟花……”
  她狐疑道:“城墙能上去吗?”
  凤千瑜点头,“当然能。”
  这俞都就没有他上不去的地方。
  沈郁想着,反正也都这样了,还想那么多干嘛?别再气坏了自己。她干脆将一切都抛之脑后,就当是出去透透气,伸手握住了九千岁的手。
  九千岁用力一拉,就将她拽上了墙头。沈郁平日里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没爬过墙,这么冷不丁地踩在窄窄的石砖上,摇摇欲坠,感觉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了酸菜的声音:“小姐,你在吗?出来吃晚饭啦!”
  沈郁心跳都吓得少了一拍,急得她差点站了起来。凤千瑜微微按住她的腰,怕她摔了下去,这个举动更像是将她揽在了怀里。
  “沈大人莫要乱动,我带你下去。”
  她只感觉到身子一轻,一阵天旋地转,他带着她稳稳落在了地上。踏实踩地的感觉,反而有些不太真实,沈郁抬头看着身边的九千岁,白衣翩翩,脂如凝玉,总觉得他这个人也跟着变得不太真实。
  墙里头的酸菜找不到沈郁,吵得整个府的人都知道了,到处派人去找她。
  凤千瑜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跑进了集市之中,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夜里的俞都,仍然那么热闹。灯火装点着大街小巷,路边摆摊的小贩们都叫卖着,五颜六色的新奇玩意儿都摆放在一起。
  沈郁只见过清晨的俞都,还没见过这夜里的俞都,她总是早睡早起,规规矩矩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头一次踏入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切都变得新鲜而有趣。
  九千岁拉着她停在地摊前,买了两个狐狸的面具,给了沈郁一个小的。沈郁低头戴上,一抬头,发现九千岁已经换好了面具,这速度也太快了。
  他本来皮肤就白皙,下巴也削薄,戴上狐狸面具,还真像一只小狐狸。沈郁正想摸一摸自己的狐狸面具,是不是跟他的是一样的,刚抬起手,他又拉着她去买糖画。
  糖画摊前围着的都是小孩,他带着沈郁这么大一个姑娘,就显得尤其扎眼。沈郁也学着小孩蹲在地上,尽量减少存在感,轮到她的时候,她一只手拖着下巴,一只手指着上边的龙说:“我要这个最大的。”
  老板笑道:“姑娘,您得转这个转盘,转到哪个就是哪个。”
  沈郁正想说这个怎么转,站在她身后的九千岁出手了,他弯下腰,长长的头发落在沈郁头顶,修长的手指拨动着转盘,就那么轻轻一转,就转到了她想要的龙。
  小孩子们都“哇”了起来。
  老板也道:“哟,公子运气真好。”
  沈郁都高兴得险些拍起了巴巴掌,周围的小孩子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她守着那条龙成型,老板递给她的时候,当真是好大一只,她张口“嘎嘣”咬掉了龙脑袋。
  这可真是太满足了。
  她又想起了那块被摔碎的玉佩,上边的龙形早就摔得不成样子了,比她手里的糖画还惨烈,她顿觉不解气,又一口咬掉了脖子。
  “嘎嘣、嘎嘣”,沈郁走了一路,就吃了一路,一直吃到只剩下一根竹签,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终于明白酸菜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甜食了,生气的时候吃点甜的果然就没那么生气。
  凤千瑜就这么陪着她,走到最后,看她糖画也吃完了,气也消了,他才道:“沈大人,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其实那块玉佩是我给太子爷的……”
  沈郁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凤千瑜又不说话了,他带着狐狸的面具,明明应该是狡黠,可他偏偏干净得一尘不染。白衣随风飘扬,长发也被风吹起,他没有解释,可也没有狡辩,他确实是做了。
  “你……”沈郁有些迟疑,她不知道她猜的对不对,“你该不会是早就知道玉佩是太子爷的,所以才故意从我这里拿走了吧?”
  他大方地点了点头,透过面具看着她,那双眼睛就像星辰一样明亮,让人难以抵挡。
  沈郁忽然有些失望,她倒宁愿这只是个误会,“为什么?”
  他老实答:“因为你戴了太子爷的玉佩,就不能戴我送给你的珠子了。”
  他的话在沈郁心里微微泛起了涟漪,从来都是她去在意着别人,没想到也会有人在意着她。
  夜风有些冷冽,微微吹动着他的衣袍,他就站在她跟前,任由冷风吹起他的长发,“太子爷说你喜欢他,是真的吗?”
  沈郁没有隐瞒,“是。”
  “那你说喜欢我,也是真的吗?”
  他的眼睛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沈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抬头望着他,想说真话,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从未说过喜欢他。
  也不能喜欢他。
  凤千瑜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忽然又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狐狸面具,俯身在她耳边道:“既然沈大人说了喜欢我,那沈大人也应当对我负责到底才是。”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怀中,脚下用力一踏,带着她飞到高高的城墙之上。
  沈郁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想到他之前说过下次不许抱她的腰,顿时抱得更紧了。心里还腹诽着:这不又抱上了吗?
  自从重新修建了城门,这处的城墙早就荒废了,底下的大门通通上了锁,根本就不许旁人入内。凤千瑜刚才也是用轻功带她上来,等真正站在了城墙之上,一览无余,才知道这里的风景有多好。
  俞都太繁华了。
  太宸是最富有的国家,俞都是太宸的命脉,生而有幸,才能生在这样的地方。
  沈郁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黑暗被灯光点燃,闪烁着温馨的光芒。她慢慢地平复下心情,趴在城墙之上,忽然问道:“九千岁去过俞都以外的地方吗?”
  凤千瑜点点头,没有多说。
  沈郁也理解,毕竟他是秋罗门的人,一言一行都不便为外人所言,她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与他多说了几句:“我去过,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有些地方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家里穷到揭不开锅,就从家里最小的孩子开始卖起,女孩就卖到妓/院,男孩就卖去为奴……”
  “这世间根本就不尽是美好,别看着俞都繁华似锦,除开这里之外,还有好多好多的地方,因为穷,因为想要活着,所以人心里都藏着难以想象的恶……”
  “能生在俞都,真的是一件幸事,能生在皇室当中,更是幸中之幸,所以我一直都很珍惜自己的荣宠,总是小心翼翼地去维系着……”她回过头看着他,眼中星星点点,忽然长舒了一口气,“九千岁,我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真的,你别看我平时总是笑嘻嘻的,都绷着呢。”
  或许是因为有面具遮掩,又或者是因为九千岁是完全与她人生无关的人,她在他面前总是格外地放松。
  她笑着说道:“说来也不怕九千岁笑话,我很怕眼前的荣华都化为一场泡沫,所以总是拼命去争取,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因为我尝过饿肚子的滋味,所以一辈子都不想再去回味……”
  她微微垂下眼睑,睫毛都在颤动着。
  第57章 距离产生美
  漫天星辰, 铺撒在黑夜里。
  她趴在城墙上,微耸着肩膀,肩头有种令人怜惜的削薄之感。
  凤千瑜微微启唇, 可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静静地听着她诉说,今夜她有什么压在心底的话都可以说与他听。
  今晚夜色, 还那么漫长。
  “九千岁会不会觉得, 我不像是俞都的人?”她经常都会产生这样的疑惑,“我好像与这里格格不入,越是想要去融入,越是感觉迷失了自我……”
  “可我明明就生长在俞都,除了那六年, 除了那六年, 我什么都跟这里的人一样,可我还是时常觉得我被排斥在外, 就连我自己, 都觉得自己跟她们不一样。”
  “我在外那六年,真的什么样的苦头都吃过,所以比别人更懂得什么是弥足珍贵, 也知道什么是机不可失。所以我习惯了, 想要什么都会自己主动去拿,无论是感情也好, 仕途也罢,我总是主动去争取的那一个。”
  “有时候争取得久了,总会有累的时候,可是一但停下,就会意味着永远失去。可是继续吧, 又像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黑路,无论走多久,都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她趴在墙头上,轻声呢喃着:“九千岁不是问我是否喜欢太子爷吗?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到失去自我,喜欢到什么也不求,可是喜欢到最后,才发现他是我喜欢不起的人,我没有资格去喜欢他……”
  九千岁忽然出声:“那你喜欢我吗?”
  沈郁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忍心反驳,九千岁是个众叛亲离的人,想必他也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孤独,才会把一点点的关心都当做是喜欢吧。
  凤千瑜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回过头去看她,狐狸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他的肌肤白的就像黑夜里的妖精一样。
  “你怎么不说话了?”
  沈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悲秋伤感了,这不适合她的身份。她拥有的已经不算少,若真要说起来,有好多人都羡慕着她,她没什么可抱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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