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重华在陆瞻挑挑拣拣吃早饭的时候来到延昭宫。
他凑近陆瞻:“何家那边有新线索。”
陆瞻慢吞吞地嚼咀食物,没有吭声。
重华道:“何桢书房里,发现了一根头发。”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方白色丝帕,展开后取出一根极长的发丝来:“这是何桢在书房瓷樽前捡到的,他排查过所有有可能进入他书房的人,得出结论,这头发绝不属于何家任何人。
“属下趁他离开之后,从他心腹管家处盗了过来,请世子过目。”
陆瞻放下筷子,接过了这根头发,对着光亮凝神细看。
这头长及两尺,顺直乌亮。
“乌黑有光泽,末梢也没有分叉,看来头发的主人体质极好。”他拿到鼻前闻了闻,眉头蹙起来:“有头油的香味。看来是个女子?”
说完他又将发丝缓缓拂过掌心:“没有束缚过的痕迹,发根也完整,两端都不是断裂的,看来是自然脱落。既是自然脱落,那她就应该是披散着头发的。——她是个年轻少女。”因为已婚妇人都要绾髻。
重华不禁道:“主上英明!”
陆瞻眉头却皱紧了:“她偷潜入何桢书房,还散着头发,这是连夜行衣也没着就进去了?”
一般夜间暗探都穿夜行衣,这是行规,因为夜行衣利索,便于行动。普通衣袍就太容易留下痕迹了。
“世子,这姑娘看来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啊!”重华忍不住说。
陆瞻看了眼他,又低头看着这头发。会武功的女子他倒也见过,但都是些花拳绣腿,练功夫是要下苦力的,几个女子能吃得了这般苦?
他说道:“何桢怎会被个姑娘盯上?”
“难说。说不准是江湖人,图财什么的。”当今大内侍卫中没女的,可以排除了。
陆瞻沉吟:“如今四海太平,你若说江湖人盯两个地方官还说得过去,她盯个不上不下的京官做什么?再说京师巡防这么严,她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谋财?她有这等功夫,做点什么不比探个书房要强?再说了,何家有失财吗?”
重华摇头。他道:“那世子言下之意?”
陆瞻缓慢踱了两步:“头发是在瓷樽前掉落的,何桢又是从瓷樽的画卷看出来的异状,可见她在那里停留过不少时间。
“你想办法去看看那些画卷?然后何府周围也打探一下,她既然来去自如,定然是踩过点的,看有没有人见过可疑的年轻姑娘出没。”
“是!”
打发走了重华,陆瞻拿着那头发又思索了一会儿,依旧放回丝帕上。
……
宋湘早起带宋濂用了早饭,便前往牙行。
下楼时街头又一如往昔般热闹,看不出来丁点昨夜五城兵马司有惊动过的痕迹。但街头仍零星有谈论何府进过贼子的声音。
在太平盛世的京城,但凡惊动到五城兵马司的案子,都可以算是一桩新闻。
祖宅东西两边的偏院已经找到了赁主,正好她来了,这边掌柜的把赁主找来,当面交代了事项,便签下文书。
铺子也找到了一家,是正街上的一间药所。
原东家三代人都在这里开药所,近来要迁出京城,因此铺子急着转手。宋湘瞧着价钱也不算高得离谱,便答应去看看。
牙行掌柜姓刘,连忙引着他们前往铺子所在之地。
宋湘一路过去先看了周边光景,只见正位于南北正街上,周围都是些老字号的玉器铺,绸缎铺,以及酒楼什么的,自然比不起北城的富贵繁华,但当之无愧算是南城这边的旺地了。
这药所铺子也占了两间宽,进深还有一间,另天井过去还有个杂院,是供伙计们住的。
“如今天下太平,物价低,周围旺铺要价也都至少五百两起,但这铺子,原主只要四百两!”
掌柜的陪她看的时候压声比出四个指头。
药所已经歇业,宋湘打量着空荡的店堂,一面轻摇着货架,一面道:“这么好地段的铺子,为何要价不高呢?”
“这不就是急着出手嘛!”
宋湘再往下细看,只见除了地段好,铺子大,就连货架也是牢固的,光是单卖都能出笔银子——宋湘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但这就更让人奇怪了,这样的铺面,别说五百两,就是卖上六百两七百两,也不算夸张,这店家却为了搬迁,放着几百两的差价不赚?
而且,四百两的铺子,居然还能等到她来看?
她没动声色,跟刘掌柜道:“我觉得还是贵了。”
刘掌柜忙拦住她:“宋姑娘,这铺子可真是底价了!你走满全京城可都看不好这样的好铺!你看看这地段,看看外头这人群,再看看这屋里屋外,您只要拿了它,那可是只要直接上货就能开张的了,你再考虑考虑?”
“铺子是不错,那你再压压价,三百两?”
“哎哟喂!”刘掌柜牙疼地拍起了大腿,“哪有您这么开价的!三百两上隔壁县城都买不着称心的铺子,您这是逗我呢?”
“是啊,这么划算的铺子,定然不愁人来买,刘掌柜在我身上浪费口舌,不亏么?”宋湘好整以暇环起双臂。
第28章 世子说不用管她了
刘掌柜顿住。
“这么低的价钱,虽说原主要得急是事实,但应该不是全部理由。本地的买主因为知道内情,所以即便是价钱低也无人来买。而刘掌柜知道我不住城内,所以就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极力向我推荐它。我说的对吗?”
刘掌柜笑容勉强起来:“看您说的,我老刘本本份份,怎么可能欺负您?——要不这样,原主还有几百斤的药材,一并要转手,索性我也附送给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宋湘似笑非笑望着他。“总之刘掌柜要是不老老实实把情况说出来,一文钱我也不会出!
“甚至,因为刘掌柜明目张胆地欺客,我还要向刘掌柜索赔,让你不但把我下的委托金还给我,还有我下的订金也以十倍的数额还给我!”
刘掌柜抚起了额:“我哪有欺客——”
“这左邻右舍的我看都是老字号,这药所到底怎么回事儿,想必我一问他们就清楚了!”
宋湘说着就招呼宋濂往门外走。
刘掌柜无奈追上去:“你先说,你是不是诚心想找个好铺子?”
“那是自然。我总不能是为了把钱打水漂吧?”
刘掌柜沉气,指指天井:“那咱们里头说!”
宋湘随了他到天井里,各自找了个小杌子坐下,这刘掌柜就道:“你既然看出来了,我也没法瞒了。这原主姓李,这药所是李家祖上三代起创下并慢慢扩大到这么大的,这你已经知道。
“这李家虽然是在这南城有名有姓,但终究是个平头百姓。上个月他们家惹了点麻烦,店堂里添了点晦气。”
药所里添晦气,那十之八九就是闹出过人命。
做买卖就图个兴旺,好好的铺子死过人,就是买铺子的人乐意,租铺子的人却未必乐意。
宋湘问道:“不知道这李大夫惹的是哪号人,出的什么事?”
“姑娘可知道五城兵马司里的东城指挥使周毅周将军?”
宋湘挑眉。
掌柜的往下道:“这周将军原是个草根,但他却有个有福气的堂姐,嫁给了俞侍郎为填房夫人。上个月,俞侍郎的公子看中了一个姑娘,让周将军这个舅舅给他去说媒。结果仗着有俞家撑腰的周将军直接就要强绑人家姑娘到俞府为妾。
“那姑娘是个烈性,不甘受辱,当夜就上了吊,留下遗书指控周俞两家。
“这姑娘家里带着尸体告去了官府,连累了俞侍郎,周毅便在姐夫那儿吃了排头,回来一查,竟是这药所的东家,也就是姑娘的亲叔父主张去告的官。
“于是他就在药所里闹起来,打死了李家的老母亲,后来李家老太爷想不开,当天夜里也跟着上吊了。
“李大夫也没有什么后台,家里一连死了三个人,经此一事哪里还敢告官?就这么着,才把铺子出的手,打算出京避风头。”
宋湘眉头皱紧:“这周将军,莫非就是被萧小侯爷打过的那个俞公子的舅舅?”
昨晚上宋濂一五一十把所见所闻跟她说过的。萧臻山跟陆瞻的对话他没落下。
“正是他!姑娘也知道这事?”
宋湘未置可否。
掌柜的趁机道:“这东家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这药所在京城也叫老字号了,还有几百斤药材,姑娘要是不介意,倒真是白捡了个大便宜!
“这死人不死人的,其实有什么要紧?真要是介意,请个道士来镇一镇,包管也无妨!”
话说到这儿,哪里还是死过人的事儿?根本就是原主得罪了周毅,没人敢接他这盘吧?
宋湘琢磨了一会儿:“我要是猜得不错,李家给出的卖价应该还不到四百两吧?”
刘掌柜再次顿住,并且抹起了额头的汗:“宋姑娘,你好歹给我点活路……”
“我记得我到时还得另给你佣金的,人家事主都没标价四百两,你却硬要这么多,你这么样就不怕李家死了的老太爷老太太半夜敲你门么?”
刘掌柜站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比出五根发颤的指头:“我给你少五十两!三百五十两!三百五十两不能再少!李家就是给我的这个数!”
宋湘听也起了身:“那我也得考虑考虑,过几日再给你答复。”
刘掌柜追出来:“你可要尽快!时间久了我可保不准别人要不要!”
宋湘头也没回走了。
重华带着侍卫杨鑫刚好走到这儿,望着悠闲上了街的宋湘和依依不舍的刘掌柜停住了脚步。
重华道:“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杨鑫一把拉住他:“你问什么问?不记得世子交代过不要管他们的事了吗?难道三个月马桶还不够你刷的?”
重华立刻把脚收了回来。
……
陆瞻进宫时皇帝刚好见完臣子,招招手让他进去。
陆瞻先把已经搭上唐震的事说了,然后又给了宅子位置给皇帝看。皇帝就道:“那就今夜里。入夜后你来神武门接应我。”
陆瞻应下来。
皇帝喝了口茶,又问他:“还有事么?”
陆瞻道:“徐洛那边需不需要再盯着?”
皇帝默想了下:“你这次去了几趟兴平,可有什么听闻?”
“大的劣迹没有,但孙儿也曾在街头听说这届县令官威不小,他才上任三个月的样子,县内就传遍了他是何大人的亲戚的消息。
“拼政绩的意图明显,催赋税催的较强横,但好在近年风调雨顺,百姓收成也还过得去,故此没闹出什么冲突。”
皇帝道:“上任三个月就人尽皆知他的背景,这是逼着手下人听他的使唤啊。不过强吏有强吏的好处,只要不过火,也算不上为祸。朝廷加强监管,才是正道。——你日常无事,亦可四处走走,体察体察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