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刚才与她在这里聊天的人是容与,两人一起晒月亮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气氛倒也宁谧自在。
  她向容与说了自己已知的全部情报,容与始终表情平淡语气冷静,并且对她的感情表现得无私狂热,结果谁知道背地里他早就闷声不吭地给了情敌一刀。
  啧,这小疯子嘴上说着无所谓,其实心里还是很介意,于是也不和她商量,就不声不响地把陈意鹤剁了,多半打着大不了事后再给她道歉赔罪,但现在一定要先下手为强的主意。
  反正是给自家人道歉,不丢人。
  叶知瑜把容与心态吃的死死的,于是听到这个消息后,又联想到容与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庞,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而这一幕落在江清月眼中,便是她对陈意鹤毫不在意的明证。
  “你当真如此喜欢容与?”她问道。
  “在你眼里我就必须喜欢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叶知瑜反问。
  “你表现过好感的男修不就这么两人么。”
  而且叶知瑜对容与的维护善意,大半个内门都知道。
  她为了维护容与的尊严,差点将楚瑶陈玉重伤,那天不少弟子都亲眼目睹了。
  而江清月当时就在现场。
  如今想来,当初的那些细节,其实都是可以追踪的端倪。
  江清月不介意她的冷淡,抬步走进水榭,语气平静道:“但给你一句忠告,你和容与不合适。”
  月色温柔,失眠的烦闷更是令她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于是一句埋在她心底许久许久的话就这么被鲁莽地甩了出来。
  如果她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现代,就会知道她的这种心态被称作“夜来非”。
  叶知瑜懒懒瞥她一眼。
  江清月接着说道:“他身份卑贱,天赋普通,与你相比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废物,你们两个没有任何地方般配。长痛不如短痛,建议与其日后互相折磨,不如早点分手早点解脱。”
  叶知瑜没什么真心的勾了勾嘴角,毫不买账:“我和你很熟么?”
  “请问您是以什么立场给我这种私人感情建议的呢?”
  江清月不是傻子,在脱口而出那句话后,便意识到自己越界了。原本想含糊敷衍过去,可被叶知瑜那样凉凉讥讽的一瞥,她将要熄灭的怒火忽然便重新复燃。
  “如果我说,这是我的个人经历呢?”
  不等叶知瑜说话,江清月便冷笑道:“不要将他人出于友善的建议都当做高高在上的指点。”
  “更不是只有你一个才有纯粹的恋情。”
  “你的这种排斥嘲讽,何尝不是另一种高高在上?”
  江清月毫不留情地反击,晚风中,她的残月耳坠摇摇晃晃,闪烁着明灭光影,玉坠上仿佛凝着一捧银色的月光。
  “哦,那看来你一定是有个出身卑贱的初恋情人,只是你们的恋情却以悲剧收场咯?”叶知瑜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兴致勃勃地开始猜测。
  “让我猜猜,他是不是古剑门的什么普通弟子?现在怎么样了?另娶他人还是干脆已经死了?”
  叶知瑜仿佛谈论什么话本剧情般轻松随意的语气,叫江清月颇觉冒犯,特别是叶知瑜言语之间似乎还觉得这话本剧情格外狗血俗套,那便更叫她难以接受了。
  “你说的那些话,去哄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还差不多。”
  江清月有些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我可是非常清醒现实的,活在这个世上,人总要更看重自己一些。”
  “哦,看来是受过情伤所以清醒了。”叶知瑜恍然点头。
  江清月的高傲顿时破了功,以至于她不由没好气地瞪了叶知瑜一眼:“庸俗!”
  她的感悟,称之为人生经验还差不多,怎么说来说去就绕不开情伤了?
  与叶知瑜带着调侃的揶揄猜测不同,江清月并未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没有被人背叛过。
  她会出现这种看法,只是因为个人经历导致罢了。
  在遇到叶知瑜以前,她一直是人群中最为闪耀优秀的那个点,人生一帆风顺,即使是在拜入天玄宗后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也仍然没有气馁,只觉得以自己的天赋,只要加倍努力,总是能追上甚至反超的。
  她顺从家族,高贵自持,是家里人的骄傲。
  她本不该对这方面有任何看法的,叫她出现这种感悟的原因,只是因为童年时期那个玩伴的遭遇罢了。
  江清月十三岁那年,因为歹人袭击患过眼疾,双目失明了一段时间,族中长辈委托古剑门高人为她治疗,所以在那段时间里,她便一直呆在古剑门养伤。
  正因此,她结识了一个特殊的朋友。
  古剑门掌门的次子,海明风。
  与光华夺目天赋过人的长兄相比,海明风天生绝脉,并且身体孱弱,性子柔软,素来为父亲不喜。
  江清月自小接受传统的修真大族教育,本也极为看不起这样的废柴,但由于那段时间得了眼疾,一时没有察觉到海明风的特殊,竟然与他成了朋友。
  在她眼疾还未恢复的那段时间,两人甚至一起去看了海城烟火,海明风将那一个个造型奇异的绚烂花火模样逐个描述给她听。
  也就是那一晚,江明月把自己的宝贝耳环送给他一只,还想带他去看明年的烟花大会。
  尽管父亲乃是古剑门掌门,但海明风实力天赋过于孱弱,因此地位卑下,只能如平民一般在远处眺望烟火。江清月出于豪气,承诺明年她眼疾痊愈后,便带江明风去看烟花。
  然而次年她等了整整一晚,海明风也没有来,甚至都没有托人带个话。她心高气傲,不愿追问缘由,索性就此断了联系。
  而海明风倒也硬气,自那之后居然真就再也没和她联系过。
  “后来海二便死了。”江清月淡淡道,“你莫要眼里只看得到情爱,便觉得别人都是这般小心眼。”
  叶知瑜感觉到江清月没有骗她。
  这姑娘嘴巴是臭了点,但基本不屑于骗人。
  所以既然她这么说,那真相多半也就是如此,或许海二对她曾有过懵懂青涩的感情,或许两人当真有能够发展成话本轶事的可能,但随着海二的失期与死亡,那些便都成了空谈。
  江清月如今拿来说的,只是个无疾而终的故事罢了。
  没有什么跌宕起伏曲折悱恻的情节调剂,仿若白水般平淡,可细细品味,却能感受到淡淡涩味。
  “虽然只是朋友,但大概也能对你有些参考价值。”江清月说道,“和我来往的那段时间里,我和海二都没少被刁难嘲笑过,而且我们之间的思想交流,有时候观念也有巨大差距,这是两人身份地位的不平等所必然会招致的结果。”
  “这还仅仅只是朋友,你和容与假如真的想要向那方面发展,遇到的挫折只会更多。”
  “谢谢你的建议。”叶知瑜软化语气说道。
  但她具体什么打算,容与和她什么关系,却绝口不提。
  “但我和容与的事情不太一样。”她仅仅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表现得好像两人感情很深,根本不认为会有什么他们感情克服不了的问题会存在。
  看着她自信的模样,江清月想要嗤笑一声讥讽,然而最终只不过是略重地出了口气而已。
  这点她是能理解叶知瑜的。
  因为她虽然说的是实话,但也不是所有细节都说出口的。
  比如,如果她与海明风的交往,当真如她说得那样普通平淡,又怎会被她记到现在?
  而且海济帆在他们这段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她也绝口不提。
  这里面所能牵扯的细节,导致的真相差异可谓天差地别。
  事实上真相其实也并不复杂。
  尽管讨厌海明风的失信懦弱,但在江清月心中,这个废物也是说过几句人话的。
  叫她印象最深的几句便是:
  “你总是为了家族妥协,一步又一步的后退,那要是退到悬崖边了呢?”
  “总是一口一个他们觉得……我不要他们觉得,我要你觉得。你觉得这样好么?”
  “你不是为满足他人的愿望而生的。”
  如今有心回想,那些话居然都无比清晰,她甚至隐约记得当时的光线,以及男孩的语气。
  想到那个清澈如泉水,有着干净笑容的少年,江清月心情不禁愈发复杂。
  事实上,海明风的死讯,便是海济帆亲口告诉她的。
  并且他也告知了江清月,海明风是因觊觎强大力量,怨恨自身弱小,所以擅自触碰族内秘宝酿成大祸,因此为族中斩杀。
  这才是江清月后来只想找家世般配的朋友原因。
  或许海明风的疯狂,就是因为与她长期的地位不对等酿成的。
  ——她的存在,便是导致海明风走上不归路的原因。
  这次她最后被师父说动,便是因为她得知,海明风是被长老高层视作替死鬼为怨魂所杀。
  她这次来便是决心为他复仇,同时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随之一刀两断。等得了古剑门的同意,便申请下山历练,彻底沉淀这些年的积累。
  她由于一时冲动向叶知瑜透露了部分过去,然而又因为那部分隐瞒去了不少细节,导致故事平淡干瘪,讲完她自己也觉得尴尬。
  无法打动他人的伤感,那就是夜来非。
  两人面面相觑看了半天,最终谁都没了赏月散心的心思,索性各回各家。
  但叶知瑜心中装的事情还是比江清月更多些。
  因为容与告诉了她决定动手的时间。
  群英会结束的当晚,容与会借着烟花大会安防松懈的时机,向古剑门发起最终突袭。
  叶知瑜须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配合容与。
  尽管海济帆身负重伤,然而调养了三日勉强能够起身后,他便将群英会的举办重新提上日程。
  当然也有遗憾之处,那便是这次海济帆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进入封魔阵,参与群英论武了。
  “无妨,这反倒令在下的裁判更加公允了些。”海济帆笑眯眯道。
  这话自然是安慰,因为即使是原本海济帆正常参与的时候,为了避嫌,众人也都心知他不会夺得头筹,顶多拿到个不错的名次照顾主办方颜面。
  “加油。”最后他走到江清月面前,温柔地鼓励她道,“希望最后一道【天下第一】的烟火,是献给你的。”
  江清月沉默半晌:“你当真如此期待我夺得头筹?”
  这便是她一直觉得海济帆异常的地方。
  按照他们两人的约定,她帮助海济帆铲除怨魂,彻底坐稳接班人的位子后,海济帆便需要与她解除婚约。
  那么海济帆如果真如他表现的那样爱慕自己,就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此温柔平静地祝福她夺得第一。
  海济帆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她这么问,只是笑意温柔道:“失恋固然惆怅,但我爱你,自然也要祝福你能够达成自己的愿望。”
  “能够夺得群英第一,说明你也有了足够保护自己的实力,我便不需再为你担心,这自然是好事,我为何要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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