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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诛常镇比邻东海,是个重要的关口,这些年虽说是烽火遍地。修仙者忙于修补人间瞧起来多是风尘仆仆,凡人的生命却像是野草一般疯长了起来。诛常镇据说有仙家坐镇,故而妖邪不入,鬼怪不侵,成了来往过客的歇脚之地。
  朝夕不保的日子过久了,人们将平淡的日子视若珍宝。能够多活一天便已经是一种恩赐了,他们大张旗鼓醉纸迷金,其实是在庆祝活着本身。
  整个诛常镇的地面用青石铺就,两侧有沟渠引水,以免潮汐倒灌将整个镇子淹湿。镇中楼宇用走廊连成一片,星罗棋布,将那一条条漆黑的路分割成长长的走廊。高楼檐角欲飞,红瓦在灯火映照下散发着暖光。
  空中支起一排又一排挂着灯笼的丝线,灯火花卉几乎将整个诛常镇都笼罩起来,灯下垂髫静坐,黄发奔走嬉闹,吵吵嚷嚷。酒楼中人声鼎沸,花船泊在渡口,船舷上趴着美人,手里猩红的葡萄酒从指缝落下来,沉进粼粼的海水中。
  海上一轮孤月落进水里,像是被碾碎了又拼合起来。
  浮生如一梦。
  月光与灯光之外的波涛汹涌被人们短暂地忘记,如今只剩下一寸珍重光阴罢了。
  海水像是从黑暗中生出来一般没有尽头,波浪中一道银线翻涌,两侧海水像是沸腾了起来,让开了两条路。海面上浮起一道黑影,长发披散,发尾一根红绳。她踏在浪上如履平地,千里之远的距离都缩在步中,几步就到了岸边。
  灯火与酒香铺面而来,熏得钟翮冰冷的身子都有了暖意。
  划船上的美人眼见,口脂像是不小心擦多了一寸,在唇边留下一个暧昧的红印。
  “那位小姐瞧着舟车劳顿,为何不来歇歇呢?”他侧头伏在栏杆上对着钟翮笑。
  钟翮扫过那人的脸,似乎是在仔细瞧他唇上的口脂,久到他以为鬼主喜欢这身皮囊,要来屈尊降贵亲吻他了。
  “你将肉身泡在酒肉里倒是个好主意,”钟翮微微抬眸,虽是训斥,但也不怎么有威慑力。
  艳鬼却没收敛,探身将手中的葡萄酒递给钟翮,“当年是鬼主准我在这里修行的,主上要反悔吗?”他说这话的的神情竟有几分天真,笑意不带魅色。
  钟翮接过那杯酒,“我是准你在这里看顾你的家人,谁让你在这里开青楼了?”
  艳鬼掩口笑道,“我家那位如今已经白发满头了,自我去了便她便没了精神,我不努力赚钱,谁来养她?”
  钟翮顺着艳鬼的目光看去,镇口坐着一位老妪,白发苍苍,眼睛似乎不太好,遥遥瞧着花船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不去与她说几句话?”钟翮问。
  艳鬼将下巴垫在手背上,“那老家伙会认出来我的,我与她缘分已尽,要见也不急在这一世。”
  说着,那双莹白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叹道,“红颜弹指老啊。”
  艳鬼偏过头,“主上这一趟去得够久,我瞧着您的神魂憔悴得很,不如进去休息休息吧。主上真是会挑日子出来。”
  钟翮晃了晃杯子,将明月搅碎,“怎么说。”
  艳鬼惊讶了一下便反应过来,鬼主离开人间太久了,烟火气都已经散尽,他笑道,“今日是七夕,镇子里到处都是花灯,主上可千万小心被花砸到,那又是一笔风流债呢。”
  钟翮失笑,是她忘了。她对着艳鬼摆了摆手便走进了诛常镇,镇子里笑闹声不绝于耳,坐在门口的老妪却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角。
  “姑娘……”
  这人是那艳鬼的妻主,艳鬼死在二十年前,他本命不该绝,只是诛常镇底下的大封破损,钟翮来迟一步。她于心有愧,准许了那艳鬼留在原地看顾爱人,到如今也是青丝潘斌磨,大概离他们相见的日子不远了。
  钟翮极有耐心地蹲了下来,“老人家有事吗?”
  老妪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姑娘来这里可是见故人的?”
  钟翮一愣,复而道,“没有。”
  那老妪却像是了然一笑,“老朽气数将近,方才为姑娘算了一挂,是福是祸不可多谈,”老妪的眼睛周围都是老树一般的皱纹,唯独那一双眼脉脉如何秋水,“姑娘,灯火要熄了,您早些去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钟翮却明白了,这人是乾坤道的后人,这一脉绝得早,剩下的人也就会些推演算卦,放在凡人中间就是个江湖骗子。钟翮虽是不信,但仍旧谢过那乾坤道,信步走进了诛常镇。
  镇中最大的酒楼叫做红袖楼,钟翮避开人群,临窗坐了下来,要了一壶黄酒。
  诛常镇底下封着恶鬼,这两年活动得厉害,钟翮顺着大封跳下去在血池里泡了六年,才将恶鬼尽数诛杀。她是万鬼之主,杀灭恶鬼与她命魂相悖,很消磨气力。
  如今坐在灯下借着酒她唇上才有了半分血色,她坐在角落里,像是漏进窗边的夜色。
  窗外的喧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停住了,钟翮拿着酒杯的手一顿,心中一动,不知怎么偏头顺着支起的窗户向楼下看去。
  诛常镇来了一群人,白衣加身,玉冠束发,连眼神都是规规矩矩的,为首的人宽衣博带,背后背着一把剑,那是长大了的陆知春。上一次见到的时候,陆知春还是个强撑气场的小孩,四十年多年去,她倒是真成了大师姐。
  钟翮忽然愣住了,等一下,这是陆家?那陆嘉遇来了吗?钟翮久睡不醒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两下,这骤然的动静让她产生了一种心痛的错觉。
  下一刻,钟翮似有所觉抬眼正撞上一道目光。正对着她的窗口上倚靠着一个人,那人的衣衫与陆家弟子不同,虽说也是一身白衣,那人腰间却被云纹腰带束起,箭袖衬得他整个人身长玉立,肩上是银纹云肩,广袖薄纱落在他身后。
  那人斜倚着窗棂,怀中抱剑,鬓角长发垂到胸前。神色间却不见任何故人相逢该有的悸动,平湖一般的眼缓缓眯了眯,像是才想起来该如何反应一般。陆嘉遇的嘴角勾了起来,眼中却满是慑人的冷意。他似乎是想笑的,可恨却先露出了头,七情六欲在肺腑间炸开,山火在这张玉雕一般的面容下燎原而起。
  “师尊,好久不见。”
  钟翮一时间没能找到合适的话来,陆嘉遇也不急,站在对面慢里斯条将扣在手指上的锁魂扣卸了下来。
  钟翮坐在原地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那两个指环在陆嘉遇手心漂浮,被刻意封住的光芒一点一点挣脱开伪装,像两束燃烧的焰火,在陆嘉遇手心里跳跃。
  酒杯先一步在钟翮手中碎成粉末,陆嘉遇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钟翮耳侧风声呼啸而来,一阵鬼气在钟翮指尖绽开,挡了那一道剑光。黑色的雾气像是有了生命,钟翮几乎只有勉力抵挡的份,因为陆嘉遇的剑出得太快了。
  剑光与鬼气交织在一起,钟翮连连后退,直到背后抵上一道冰冷。她像是无可奈何一般笑了,“陆嘉遇,你的步子,是我教的,你要走哪里我会不知道吗?”
  “是吗?”背后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断羽抵着的人忽然一空,人影骤然淡去,钟翮的真身却出现在了窗边。
  陆嘉愣了一下,像是认输一般,“这样啊。”
  钟翮忽然皱了皱眉,脚下却像是被困住,不能移动分毫。她一低头才发现方才的剑光意图根本不在杀她,而是要在地上画下困阵。钟翮不由得气笑了,堂堂鬼主竟会在这样基础的一个术法上阴沟里翻船。
  “你觉得这个阵能困我多久?”钟翮抬头看他。
  陆嘉遇却显得很轻松的样子,“一瞬就够了。”
  可那声音却是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的,钟翮来不及回头便觉得自己肩上锁骨一阵剧痛。
  锁魂扣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进了黑暗中,在钟翮被困劳的一刻如同铁钩一般射进了钟翮的锁骨,扎进血肉之后锁魂扣骤然伸长,牢牢扣在了她的骨头上。
  钟翮在剧痛之下一时间站立不稳单膝跪了下来,她的脸色可以说是十分精彩,因为锁魂扣锁的不仅仅是她的□□,更重要的是,她在锁魂扣上感觉到了陆嘉遇魂魄的气息,若是她挣破这东西,陆嘉遇的魂魄必然受损。
  陆嘉遇缓缓走近钟翮,蹲了下来贴着她的耳际,“我能走到如今全仰仗师尊,只是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也该有些进步了,师尊,你说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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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翻车大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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