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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舌战

  陈起望未必是个顶尖的商人,但绝对是个顶尖的家主,在他主持家业期间,整个家族的权力都拿捏在自己手里。固然碍于族规以及一系列相关规定,陈起望必须有个儿子,才能保住自己的家业传承在自己一房,但在他死前,他是陈家当之无愧的掌舵人,家族里的老人即使辈分高过陈起望,在大事上也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陈起望拍板的事,别人谁也干涉不了。
  正因为这一点,在陈起望时代,陈家那些老辈人的存在感并不高,柳长安与陈家关系亲近,见过的陈家老人也没有几个。直到来到上房,才发现陈家陈起望同辈以及上一辈的人加起来足有二十几个,不问可知在陈起望死前,这些人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这些人里辈分最高的,是个被称为三叔公的老人,年纪足有六十几岁,驼背弓腰,人就像是一只虾米。虽然是习武之人,但是整个人并没有多少精神,老眼浑浊,声音含糊不清,容貌如同耄耋老朽,人比实际年龄老了一大截。不用问他的处境,只看面貌就能猜测出来,老人在陈家大抵是个什么地位,又过的是什么日子。
  老人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道:
  “起望过身这种事,谁都不想的,可是这真的不需要惊动官府。驸马爷要是想上香吊唁,我们自然感激,可是要说开棺验尸,恕难从命。我们这里的人有个说法,人死不能冒犯,否则亡灵就会作祟,让家里死更多的人。起望活着的时候人就霸道,如今人不在了,怨灵的脾气只怕更差一些。若是惊动了他的尸身,我怕他会闹到家宅不安,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们得为活着的人想,如果真闹出乱子来,谁也承担不了这个死人的责任。其他几家家主刚才过来也商量过了,还是求个平安为好。”
  这老人的能力高低难说,但是人老成精,这番话柔中带刚,倒是个一流硬手。先是拿出亡灵作祟的可怕后果,导致没人敢说承担这个责任。再说亡灵之说虚无缥缈,涉及到太多玄学领域,即使冯素贞敢拍这个胸脯,也没什么用。随后又搬出其他几家家主做挡箭牌,表示四家同仇敌忾,立场一致。毕竟这里是四大家的地盘,于平遥而言,算是半个法外之地,只要四大家做主,县令同意或反对也没什么用。
  柳长安咳嗽一声道:“冒犯死尸就会惹来亡灵作祟,这怕是不见得吧?白衣军攻城时,彼此杀戮死伤甚多,死尸集中焚烧,算不算时冒犯,可曾见有怨灵作祟?何以到了陈老爷这里,怨灵就会作祟?这话怕是说不通吧?”
  “柳师爷此言差矣,那些人未曾作祟,不等于起望不会作祟。人的脾性不同,做了鬼也未必一样。那些人或许生时就本份,或是自身没什么本领,作祟也无用处。起望这人不是个能容人的,要是冒犯了他的尸体,他可不会答应。”
  “陈老爷身为人杰,死为鬼雄,这一点我没话说。正因为如此,我才认为这尸体还是勘验为好。否则陈老爷冤沉海底,后人不能为他报仇雪恨,他一灵不灭,在陈家作祟索命,那才是个不了之局。到时候鬼魂泛滥,又该如何是好?”
  “柳师爷,你这话说的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如果真因为冒犯尸体,导致怨灵为害一方,这个责任又该谁来承担呢?再说这是我陈家家事,我们几家不想闹得太大动静,衙门又何必苦苦相逼?”
  柳长安摇头道:“陈老爷身上有朝廷爵位,怎么好说是家事?他不幸身故,必然要有后人袭爵,如果不调查清楚真相,无法向圣人明白回奏,这袭爵的事怕是也不易操持。到了那个时候,陈老爷真要闹起来,我倒是觉得天经地义。再说,如今陈老爷的女儿到衙门报官,说陈老爷遇害横死,我们接了状子,就有义务查清真相!”
  陈志良咳嗽一声,“柳师爷咱们借一步说话,我这里还有些下情需要回禀。”
  他拉着柳长安来到一旁的小房间,压低声音道:“师爷所求之事,小人心中有数。飞凤军的粮草,我可以尽力筹措,衙门这边也希望柳师爷帮个忙,大家各自留一线,日子都能舒服些。柳师爷与伯父的交情,大小妹的委屈,我都可以体谅,但是我们的苦衷,也请师爷体谅则个。”
  “比如?”
  “比如,我们只是一群生意人,民不与官斗,财不与势争,遇到百姓,我们自然是不怕的,可是和官府斗,我们斗不起。即使赢了一次也没有什么意义,官府想要收拾商人有的是办法,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让我们做不成生意。陈家虽然富贵,但是要养活的人也多,对我们来说,让这些人活下去,有口饭吃,比起是非曲直更重要。大小妹要尽孝,柳师爷要尽忠,这些我佩服。但是我们要尽自己的本分,就是让人吃饱饭,这也是我们的底线所在。四大家同气连枝荣损与共,若是我们遭殃,其他几家也不会好。在平遥,我们就是这些人,可是整个晋州,指望四大家吃饭的有多少人,柳师爷心里应该有个数。为了一个人的仇,就让那么多人没饭吃,这也不是个太平之道。所以请柳师爷行个方便,抬一手,大家当一切没发生过。朝廷与安帅之间的事,我们不想问也不想管。我们只要能做生意,能够活下去就足够了,其他的事和商人无关,飞凤军想要粮食,我可以给,价钱上好商量。衙门要我们帮忙,我们也可以帮,就像伯父活着的时候一样,这就是四大家的底线所在,还望柳师爷能够成全。”
  “陈公子这么说,就是承认陈爵爷不是病故了?”
  “柳师爷既然是明白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既然如此,那衙门就更要验尸了。不提国法,只论私交,陈员外给衙门帮了这么多忙,如果让他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我们还有什么脸见自己的朋友,将来又有谁和我们交朋友。这个尸体非验不可!你们四大家决定的事,也大不过衙门。在我身后站的除了驸马爷,还有绥州节度使,再多说一句,还有飞凤军,陈家想扛,扛得住么?”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一个滚雷般的声音响起:“再算上黄家!我早就说,陈兄不能死的这么窝囊!这个尸,我认为应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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