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苏娘子有她陪着, 倒是真的好了许多, 苏染染也跟着听了半天的热闹。
孙氏呆了大半天,要走的时候才劝苏娘子道:“你也别一直想着这件事, 坐这儿干等着了,忙活起来就好了,再说你家阿策年纪还小呢, 早一年晚一年也不差什么的。”
苏娘子也赞同这话:“就是这么一个理,原本徐夫子也觉得我家阿策年纪小,想让他晚两年再去考的,这回让他去了,夫子也说是让他跟着师兄们提前见识一下,等将来正式考的时候就不慌了。”
石青本来是要再多留一会儿,陪苏染染做一会绣活的,被她婉言拒绝了。顾策走之前可是跟哄小孩子似的,让她千万这也别动,那也别碰,尤其别拿针线了,省得走神的时候挨针扎。
等人走了,苏染染就把两个弟弟丢给了她娘,自己回屋画图去了。她什么也不做,就拿支笔画幅图总没问题吧。可是笔拿起来了,她却是啥也画不出来。
她只能认命的丢下笔,跪坐在啵啵床上,双手合十的拜了又拜。漫天神佛保佑,千万让顾策这一次能马到功成,能顺顺利利的一举拿下秀才功名吧。
只有她知道,机遇不等人,今年能得中,和以后再中,境况可是大不相同的。
她从前曾听顾策说过,他当年是一步错过,步步错过。等到他最后一步一步考到了京城,朝堂之上早已经因为思齐太子之死和太成帝的日渐老迈昏庸大变了模样。
困在画中的那些年,苏染染也不止一次听顾策和同僚友人谈起提携新人之事,说是希望他们这些小辈能一路走的顺遂一些,不要像当初的他们那样艰难。
每每此时,那些人就会为顾策惋惜,说他当年若是能早几年下场,说不定就能赶上先帝大力提拔寒门人才的机遇,后来也不会如此艰难。
再者,当年父亲拿不到补偿银子,还被那镖局把罪责都推到了身上,家中小院都赔了出去,顾策是受刺激最深最自责的那一个。他不只一次说过,若是他没有因为一心读书而疏忽家里就好了,若是他能早日下场考取功名,哪怕只中了秀才,那些人也不敢如此轻贱他们。
熬过了第一日,家中人总算淡定了一些。苏染染为了有事可做,就拉着苏娘子一起,商量着要给金夫人腹中的孩子再添一份礼,还要给金子洛一家也备份礼的事。这次顾策他们考试这几天,都是住在人家家中,多蒙金县丞和金夫人照顾,省了这几个赶考学子许多烦忧。放榜之后,不管成绩如何,她们也要有所表示才好。
苏染染觉得,金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所以她们要送,还是送一些自己擅长的,比如绣品和衣裳首饰,最为合适。至于金县丞父子那份,就等顾策回来再定。
因为和如意绣坊合作的事,家中好的绣线等所需用品都是现成的,最后就定了由苏娘子给金县丞的夫人送一扇桌屏,再附一套银饰。
苏染染自己不敢碰针,就在旁边给她娘打下手。
石青上门来的时候看到了,接连两日都主动过来帮忙,到了第三日,苏染染竟然委婉的开口劝她还是先忙自己的事要紧,不用再过来帮忙了。
石青笑而不语,下晌的时候又来了,苏染染没有再说什么,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因为石青在这里,就事事都顾及她的感受,甚至连自己手头的事都放下了。
苏娘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越发疑惑。知女莫若母,她早就发现了,最近女儿与石青不像从前那般亲密了,虽然也会说说笑笑,但就是感觉不太一样了。之前她一直以为两个人闹了什么小别扭,现在看着却是不像。
这一日,等到哄睡了两个儿子,她就特意去了女儿房中,开门见山问了苏染染。
苏染染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还是娘厉害,这都看出来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觉得阿青姐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有的时候,她看我的目光还怪怪的。我能感觉到,她心里和我已经不像从前那般要好和亲密了,我试了几次,也不愿意一直上赶着凑上去了。”
因苏染染也说不出具体事例来,苏娘子便只泛泛的说了几句诸如两人一起长大情谊难得,要好好相处的话,就回屋去了,还当做笑谈一般跟陈大勇提了几句,自己却下意识的受了苏染染这些话的影响,忍不住留心起石青来。
苏染染会下意识的与石青疏远,是因为她终于想起了那件被她遗忘了的事情,也终于解开了她一直觉得上辈子家里银子对不上数的谜底。
上辈子,大概就是年底的时候,她爹有一段时间和石家伯父走的挺近的,两人常常一块出门,还经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后来,她爹有一天就拿回来一本书放到了顾策的书房,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
偏巧那几日她一直缠着顾策教她画画,顾策被她缠的烦了,就找了借口在徐夫子家住了好几日才回来。
顾策回来之后,自然发现了那本书,也发现了那本书被人弄湿过,有几页墨迹都污损了,看不清原本的字迹是什么了。
苏染染看他气的发抖的模样,吓了好大一跳,赶紧站出来承认了错误,说是那本书是她去他书房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弄湿的。
她想起来,那日顾策咬着牙瞪了她许久,然后才慌慌张张拿着那本书出门去了,又是好几天没有回来。
其实那本书不是苏染染弄湿的,而是石青弄的。
那段时间她总是趁顾策不在家,跑到他的书房中看画。有一日石青来的时候,她正好也在书房,石青就进去找她,两个人一起在书房呆了大半天。结果石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发呆,还失手打翻了茶杯,弄湿了那本书。
石青看到弄湿了书,当时就吓坏了,一直哭着说对不起,还苦苦哀求她不要将事情说出去,最后是苏染染答应了她,若是有人问起,她就说是自己弄湿的,石青这才不哭了,肿着眼睛回家去了。
后来,石青还因为这件事,送给了苏染染一个绣工特别精致的荷包,还顶着被孙氏骂,主动上门来陪她玩了好几天。
这件事,原本苏染染早就不记得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本书有多珍贵多值钱。
直到石大富年前的时候上门来,和陈大勇说他将那搬家的大活给推了,就因为害怕中途出了闪失赔不起,然后顺嘴提了一句什么青山居士的名号,被顾策听到了一脸羡慕,说那是当代一个大儒,人家的随便一本文集都值上百两的银子。
顾策还夸了石大富有大将之风,拿得起放得下,语气里对他推拒了这笔生意的做法满是赞同。
苏染染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对方这样的人家,会找人帮着运送东西,这事本身就有点奇怪。按说这样的人家,自己府里就有家丁护卫,根本犯不着出去找人护送啊。
她当时听了这番对话,就愣在了当场,终于想起了那本书的事,还有那本书上青山居士的印鉴,更想起了石青来找她玩那几天,她爹娘好像都正好去了石家串门,一呆就是好久。还有那年春节,一家人除了她连新衣裳都没做,她娘还不让她再靠近顾策的书房了。
她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经过,也猜出了她算出来的家里莫名少了的至少一百两银子哪里去了。
上辈子,石大富应该是接了这搬家的生意,还和她爹一起开了人家的箱子拿了那文集给顾策和石大宝。然后,因为她替石青认下了弄湿书的罪名,她爹娘替她赔了这笔银子,却瞒着她这件事没有说。
从前的她,真的是又蠢又无知又不懂事。
从她记起这件事起,每次见到石青,就情不自禁的会想,这一切阿青姐是不是都是知情的?关于那本书的价值,还有后来她家赔付银子的事,她都是知道的吧?她天天上门来陪她,其实是怕她知道这件事,会说出真相来吧?甚至爹娘瞒着她这件事,会不会也是阿青姐和他们说了什么。
可惜,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不会再发生了,一切都只能是她的猜想,永远也不会有人给她解惑了。
因为这件事,苏染染情下意识的与石青疏远了许多,却不会因为上辈子一件无法证明的事就给这辈子的石青定罪。
终于等到三日放榜,就有人前来报喜,说是顾策中了县试的案首。
这边陈大勇刚刚给了喜钱,晕乎乎的正要关门,又有金家的小厮上门,说是来替顾公子拿行囊来的。
原来这次不仅顾策过了县试,至斋学堂这次参加考试的五人,竟然全部都通过了,连金子洛这个最后决定应试的都过了,只不过几人名次各有不同,不如顾策耀眼罢了。
因为这个喜讯,顾策几个连家都没机会回,直接就被徐夫子带走了,据说是徐夫子向金家借了一处僻静的小庄子,带着他们闭关读书备战府试去了,最早也要旬末才能归家一次。
顾策一战成名,至斋先生更是名扬青州府了,连学正大人都被惊动了。
苏家这几日来客不断,有街坊邻居来打听消息真假顺便道喜的,有问顾策亲事的,甚至还有镇上富商登门来送贺礼的,这些人都被陈大勇态度坚决的拒在了门外。
第73章 石青的请求。
苏家闭门谢客的态度坚决, 那些想上门的人吃了闭门羹,再一打听,知道顾策根本不在家, 也就消停下来了。
陈大勇和苏娘子都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可是把他们为难坏了。
这事儿是苏染染提出来的,说是顾策不在, 她们不但不能收人东西, 干脆连客人都别招待, 免得让人看了觉得自家太过张扬,影响了顾策在学子中的声名,还可能中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圈套。
两口子听了女儿的话, 觉得有道理,这才闭门谢客。
只是这两个都是老实人, 好好的客人上门来, 却连门都进不了, 连碗水都喝不到,两个人心中别扭得很,浑身不自在, 连高兴都顾不上了。
这回两个人总算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醒来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有了自己养大的孩子考了第一名的真实感。
两个人对着傻乐了半天, 还是旁边的小平平不甘寂寞, 嗷嗷大哭起来,两口子才醒过神忙碌起来。
两个小家伙, 老大苏麒,也就是小平平,长相随了苏娘子, 性格却不像他娘,简直活泼的不像话,还特别粘人,一会没人搭理他,就要闹出点动静来。老二陈麟,也就是小安安,长的浓眉大眼的,像极了他爹,那性子也老实乖巧的不行,没人搭理的时候,他一个人躺在那里盯着床幔也能乐上半天。
当然,他那个活泼的哥哥是不会允许他一个娃安安静静的独乐乐的,隔一会儿就要伸着小胳膊小腿过来骚扰他。
伺候完了两个小家伙,吃完了饭,陈大勇在院子里转悠了两圈,就开始该干嘛干嘛了。不管干什么,他都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他这些时日赋闲在家,可是一点没闲着。每日除了帮着媳妇照顾两个宝贝儿子,接手了家里的打水劈柴打扫院子这些力气活,还要忙碌他的新事业,就是帮着女儿雕簪子。
之前他走的时候,就带了一些做簪子的木头和苏染染画的图样,在外面就趁着每日歇息的功夫练熟了手。等到腊月回家,他做的簪子给两个小姑娘看过之后,第一批簪子立刻就被拿到店里售卖了,还引发了一阵戴木簪子的热潮呢,毕竟买不起银簪子的人家还是很多的。
再说,那银簪子就算买得起,也不能常常换花样,可这木簪子就不一样了。价格便宜,款式还多,光簪头就有许多款式,有各种花的,还有小动物的,还有坠了流苏或者珠子的。小姑娘们看了,这个也喜欢,那个也爱,等有钱了,忍不住就要来买一根不一样的。
苏染染吃完饭,就跟着她爹娘去了正屋,一边帮着分线,一边和她娘商量提前帮顾策做春衫的事,还要留神榻上的两个小家伙。
苏娘子逗她:“你去年的时候不是还说,让我以后不要给他做新衣裳了嘛?你不是说要让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上街去?”
苏染染:“……。”
这话的确是她说的,那次某人穿了一件漂亮衣裳陪她去给如意过生辰,结果就招惹了一个刘二小姐上门提亲,她一时生气,就说了这话,没想到会被她娘说出来调侃她。
苏染染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眼中带笑道:“唉,没法子,人家现在了不得了,可不敢让他穿着摞着补丁的衣裳上街了,再说,估计这会就是给他穿乞丐服再把脸涂上泥也没用了。”
顾策这次考的这么好,其实最震惊的是苏染染。
因为上辈子顾策虽然也考中了,最后还取中了一等禀生,但县试时的名次却一般,还为此挨了徐夫子一通骂。
当时是徐夫子亲自去村里给她家送的信,大家都在为顾策过了县试高兴的时候,他却是被徐夫子骂惨了。
徐夫子那日似乎气的狠了,说话很不客气,他骂顾策不过在乡下困了几年,就束手束脚起来了,连答题时的格局都没了,一味的畏畏缩缩,只知道顾及考官的喜好,把自己骨子里的东西都给丢了。县衙张贴出了所有考生的试卷,要不是他识得顾策的笔迹,绝对不会相信那题都是顾策答的,简直连他十三岁的时候都不如。
那一次,没有人带着彷徨不安茫然无措的顾策避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继续攻读。家里一堆事等着他去做,一群爱凑热闹没事就要上门来的村人要他应对,她只会一脸担忧无措的站在一旁,却半点忙都帮不上。
他就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静静的疲惫的垂头坐上一会儿。
苏染染如今回想起这些,真是又羞又愧又心疼,突然就想去看一看顾策,给他送些东西,再和他说说话。
她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她爹娘都觉得可行,顾策当日一走就再也没见着人,他们心里也惦记着。
陈大勇有些担心夫子会不高兴,苏娘子嗔了他一眼:“咱们就是过去给阿策送点东西,再和他说说话就回来了,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夫子难道还会不允?就是咱们不去,难道还不让孩子们吃饭歇息片刻了?”
说完这话,苏娘子立刻起身去拿布料,准备裁布先给顾策做衣裳。苏染染正要去给她娘帮忙,金如意就上门来送消息了。
她昨日出门才回来,今日是她爹特意让她过来和苏染染聚一聚,顺便把打听到的消息告知苏家人的。
原来这次顾策他们能借住在金家的庄子上闭关读书,是知县大人和徐夫子他们早早就商定好的事。徐夫子上阵子请来了两位族人到他的至斋学堂任教,就是为这件事做准备的。
知县大人更是一个爱才的,其实这次金家只负责出借庄子和几个下人,其他一应费用包括这些人的工钱都是知县大人出的。
知县大人还当众承诺,只要是本县通过了县试的考生,四月去府城考试的费用,都由县衙来出,到时候甚至还会派衙役一路护送他们去府城。
听了知县大人这一番作为,一家人都十分感恩。
虽然知道了这个消息,让人安心,苏染染却还是坚持要去看一看顾策。
金如意盯着她就是一阵笑,笑的苏染染都不自在了,只能转移话题道:“金大哥现在读书辛苦,你做表妹的也应该关心关心他。你一会回去,要不要也帮他收拾点东西,我帮你带过去。”
金如意一脸的莫名其妙:“那庄子他比我还熟呢,身边还带了小厮,三舅母更是一日恨不得三过问的,他哪里用得到我关心?”
这话说的苏染染都开始同情金子洛了,这表兄妹估计不是亲的。
她毫不客气的笑道:“哦哦,这话说的好有道理。金大哥有人照顾,就不需要关心,某位表哥明明住在自己家中,就得有人上门探望道喜了?”
金如意这会儿才过来,就是因为她跟着爹娘到邻县的冯家去做客贺喜去了。
冯家在隔壁常县,冯哲这次也过了县试,名次还很靠前。不过他一向读书好,得了这个成绩也不算稀奇,其实还是金子洛这次的成绩更让人吃惊。
金如意稍稍反省了一下自己,决定回去之后也替她家七表哥准备点东西,到时候就托好友带过去。
两个小姑娘约好了,金如意又和苏染染说了一会儿府城要开的铺子都卖哪些东西的事,就起身告辞了,她得早点回去帮她娘对账呢。
苏染染送她到了门口,正好遇上石青提着绣篮过来。石青见了金如意很高兴,立刻迎过来道谢。
过年的时候,金如意通过苏染染送了她一对银耳饰做新年礼物。那耳饰是流线型的,是现在安县那边最流行的款式,也是金如意她们卖的最好的一款,石青特别喜欢,之后就一直带着。
金如意却是神色淡淡的,听她说了一大堆表示感谢和喜欢的话,也只是笑了笑,回了一句:“没什么,就算是你送我荷包的回礼吧。”
今日有几个掌柜的要来金家向她娘报账,金如意急着回去帮忙,说完这话,上了马车就离开了。
石青站在苏染染身后,目送着金家的马车离去,悄悄的退了几步,站到了院墙的阴影里。苏染染唤她一起进院子的时候,她正垂着头,那侧颜竟有几分阴郁的味道。